情魔-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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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绝对是看出来了,知道她确实对他怀有情意,不堵回她的“义气之说”,反倒拿来倒打她一耙。他根本是逼婚,说什么“作夫妻、作朋友、作知己”的,逼得她甘心情愿往坑里跳,深受引诱,一颗心坪坪响,撞得胸房既痛又热… …
他心里仍有华笑眉的影儿,他不介意让她知道,而她心里有他,他已然看出。
就这样跟他在一块儿,走一辈子,情路不同心,是否也能相互安慰,她不知道,却很想很想知道,而唯一的方法… … 就是跟他一起往坑里跳。“… … 我、我不要作有名无实的夫妻。”她发顶怎么还没热到冒烟?见她意志松动了,展煜胸中顿时一弛,才知自己适才亦紧绷着。
感情发软,他微微一笑。“好,全依你,就作有名有实的夫妻。”
他的说法让易观莲又遭一波热潮袭身,热烘烘的,热得眼眶都刺疼起来。
“你心里有别人,我是知道的 … 展煜,即便作了真正的夫妻,我也不会强要你忘记,你愿意忘就忘,忘不掉,我可以陪着你,无所谓的 … ”
展煜一时无语,深深看着她。
易观莲小心稳着呼息,爹爹过世,她没哭出声,眼泪总静谧谧地流,这些天,她的眸子时常红红的,此时那双坚毅的清眸又红了,匀颊有两行泪,也不晓得要擦。
一幕黑影朝她罩下,展煜叹息,终是忍不住将她拉进怀里。
她的身子原属纤细修长,近来又瘦了许多,他心中一惊,双臂再次收拢,很想给她安慰,想怜惜她,想为她多做一些,很想很想。
“观莲,让我照顾你吧。”
第七章
百子莲,忧欢生成,方寸由
华、易两家的大红喜事,赶在易家老爷百日内办妥。
婚事来得仓促,又是带孝之身,易观莲就要一切简简单单,但再如何简单行事,由华家操办的一场喜宴仍少不了席开百桌,热烈地闹过一晚。
入夜,大红灯笼高高挂,小红灯笼沿着迥廊连作一长串,一直串连到展煜所住的院落,连进蝶形拱门,再连上行廊,直到他的寝房门前。从今晚起,这间宽敞的寝房不再独属他。
丫鬟被遣退了,房中燃着一对粗圆喜气的龙凤红烛,新纸窗上贴着许多“喜”字剪纸,易观莲身穿嫁衣端坐在喜榻上。缀着红珠串儿的头帕已揭去,她眨眨眸,入眼的尽是大红颜色,眩得她有些头昏,尤其是瞧见那个也一身喜红的男人,她晕眩感更重。展煜才刚刚掀开她头帕不久,此时,他走到摆满小果、小糕点的桌边斟了两杯酒,静静又回到她面前,坐在她身畔。
他朝她温暖一笑,目光徐定,把其中一杯酒递来。
易观莲微颤着指尖接下酒,清眸不离那张俊颜,听到他缓声道―
“观莲,交杯交心,望夫妻一世,相互扶持。”语毕,他持杯的手探来,把她紧握小酒杯的手勾住。
她方寸陡热,知道今朝一成夫妻,必能得到他真心对待。
她原不敢作这样的梦,梦境太虚迷,没料及有美梦成真的时候,如果再不知足,要天打雷劈的。
低应一声,她轻吸了口气,同新婚夫婿共饮合晋酒。
展煜取走她手中空杯,一并放在榻边矮几上,两人四目相对,他神色温煦不变,面皮却隐隐泛热。洞房花烛夜,良宵自该珍惜。他想珍惜她、补偿她,但他们第一次的肌肤之亲对她来说太不堪,既是要作有名有实的夫妻,他的人便是她的,一切决定在她手中。
她若还怕着,那来日方长,他跟她一起慢慢来。
如果她今晚就要他,那便…… 便……
“这是我亲手织的,好不好看?”易观莲忽而低柔出声,大红袖底露出圆润指尖,来来回回轻抚覆在榻上的喜锦。
锦面是“莲生百子图”,无数枝红莲绽放,有叶、有藕、有状如娃儿脸的莲子滚满锦边,正所谓“连成佳偶,子孙满堂”。
展煜不禁一怔,若有所思啾着她指尖下的锦纹,再看向她轻垂的脸,心弦悄悄一扯,也低柔答道:“好看。”
胭脂唇笑开了,是难得的露齿欢笑,她点点头。
“好看就好。搁在这儿的是‘莲生百子’ ,易家堂那儿的新房放的则是‘鸳鸯戏水’ ,两边的新房都布置了,往后,我继续在易家堂教授织锦,你若出城来寻我,时候晚了,咱们也有地方睡,你说好不好?”
“好。”他答得干脆。五指仍抹着锦面,易观莲又道:“偷偷跟你说,其实啊,我从没看过莲花。”
似有若无地叹气。“我名字里有‘莲’ ,‘观莲’ 不就是‘赏莲’ 、‘看莲’ 的意思吗?再有,莲花还是我拿手的织锦图纹,但活到这么大,却从未见过真正的莲花,好奇怪是不?”
“你没见过,却能凭着绣片、图纹来想象织就,不愧易家锦‘师匠’ 之名。”
她逸出笑音,笑得清灵好听,她的笑感染了他,让他也露齿笑开。
然后,展煜发现心跳得有些快,得费些劲才能稳下呼息。
她会怎么做?
又-… 希望他怎么做?
为何一径垂着颈项,不抬头看他?
倘若能看入她的眼、看她神态细致的变化,他也较好猜测出她的想法啊!
这种急躁又得拚命按捺下来、想她欢喜又不知该如何拿捏手段的心情,他还是头一次尝到。如果 … 她真想闲聊,从聊天中慢慢进入“佳境”的话,那他就陪她聊,怎么聊都成。
张唇,他正要说话,易观莲低幽幽的柔声却抢先一步逸荡而出!
“展煜,我要的虽然是名副其实的夫妻姻缘,并不是非得在今晚办到。我 … 我是喜爱你的,你该也瞧出了。能和你作夫妻,我很欢喜很欢喜,欢喜到很怕醒来后发现这仅是一场梦… … 我性情不好,无趣又别扭,往后要请你多体谅,我也会努力学的,你给我时间,我总能学好-… -… ”
终于,他瞧见她的眸、她的脸了。
她抬起蛲首,秀气五官漾着柔色,竟是怯生生的,连唇上那抹笑亦带羞涩。
“展煜,等你觉得可以,我们就在一起吧。到那时,我们作真正的夫妻,我会等你,一直等着。”说完,她咬咬唇,眸光略飘,极不好意思似的。“反正,我哪里也去不了了… … ”
她的情意尽现,在简单的字句里,每一音都听得出她的情。展煜定定然瞪住她,有好半晌,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如他这般聪明之人,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他哪里值得如此对待?
他究竟有什么好,竟能入她的眼、她的心?
而这个傻气姑娘,不懂得好好替自己挣些什么,反倒一心为他?
她说要等他,是怕他心中余情未了,无法摆脱又得强迫自己摆脱吗?
左胸轻绞,他大手覆住她抚着喜锦的柔萸,两人手温皆暖,他较她温烫几分。
既作了夫妻,他允要照顾她,那就是一生一世。
感觉她小手略颤,随即放软在他掌心里,没要抽离,他内心浮出淡淡欢愉。这
欢愉戚慢慢扩散、扩散,很庆幸她的允婚,让他有弥补她、照顾她的机会,而得知了她的感情,他丝毫不觉排斥,还… … 相当欢愉,这欢愉究竟会如何蔓延,他也很好奇啊… …
咕噜。。
咦… … 什么声音?易观莲红着脸,瞪大眼。咕噜咕噜。这声音是… … 展煜挑着剑眉,瞧瞧她的肚皮,再瞧瞧自个儿的。“你肚饿了?”
“你肚饿吗?”
肚子打响鼓。第一声是今日被摆布得很彻底,紧张得只来得及在上花轿前喝下一小碗鲜粥的新嫁娘发出的;第二声则是宴席上只顾着挡一波波涌来敬酒的贺客,没能多吞些食物的新郎倌所打的。
这算是… … 妇唱夫随吗?
四目再次相交,蓦地,两人相视而笑,笑得自然轻放,真如知心朋友。
“偏间小室备有热水,你先沐浴换衣,我过去灶房拿些热食,等会儿咱俩一块儿吃。”他柔声道。
“… … 嗯。”
“要我唤丫鬟过来吗?”
她摇摇头,瞧见他笑,才意会到自个儿也扬着唇角。一会儿,他离去了,随手将房门关妥,易观莲坐在喜榻上听着那已熟悉于怀的脚步声,直到声音淡远,她轻轻吁出口气,动了动被他紧握过的五指,脸上的笑一直在。
半年后
初夏。
棉铃刚生成,尚未吐絮,几位棉农在田中忙完一阵,大伙儿聚在坡埂上的竹草棚内暂作歇息,喝碗清茶兼闲聊几句。
一名黝黑精瘦的老汉揭掉头上笠帽,刚从井中打水上来,甫直起身,眼角便瞥见远远黄土道上,有人策马而来。
马奔近,来人身形渐清,老汉眯眼恍悟一笑,扬声道:“哟,是煜少爷回来啦!”
展煜稍稍放缓马速,未出口寒暄,仅朝竹草棚这方微笑颔首,算是跟大伙儿招呼了,随即,双腿再次夹紧马腹,朝众人心知肚明的所在飞驰而去。登时,竹草棚内的聊天话题顿转,不谈张家的肥牛瘦羊,不说王家的阿猫阿狗,就说那位“华冠关中”大掌事的古怪行径。
“听说是走了趟两湖,华家几个大铺都在那儿,按时候得过去巡看,只是这次回来得可快啦!唔… … ”很认真地扳着手指计算。“哇啊!算算还不到十日,得办事、得赶路,算他了得!”
“又不是头一遭。”有谁乐呵呵地笑,十足了解地道:“到底是成了亲,家里有个牵挂,自然要这么赶来赶去哪!”
“… … 说到这儿,咱曾听说,他那时是强娶人家的。唉唉,难怪那位‘师匠’ 夫人总是凝着一张冷俏脸给他看,可怜啊--… ”
“更可怜的是,人家脸色越凝淡,他还越欢喜,这位大掌事实在愈来愈怪-… -… ”
竹草棚内的东家长、西家短仍继续着。
一刻钟后,那位据说愈来愈怪的大掌事终于快马抵达易家堂。今日并非织锦教授的日子,但堂上仍来了十数名大娘和姑娘,各坐在近日方又改良了小地方的织机前,练习挑花技巧。几名易家堂的织娘则在一旁理线、按织图配花色。
把坐骑交由看门的仆役打理,展煜走进堂内,似乎他步伐有些过快、过响,顿时引来堂上十数双眼睛好奇的注视。
他陡地一顿,迅速环顾堂上,没瞧见欲见之人,有几个小姑娘还掩唇偷笑,他面皮竟微微温烫。
“姑爷这么急匆匆的,是找小姐吧?”一名好心织娘替他解围,笑道:“小姐在内院那儿和伍嬷嬷说话,这些天,不管有无织锦教授,小姐都会出城回易家堂来,说是要多陪陪嬷嬷。”
展煜闻言心下一抽,道了声谢,举步朝内院走去。
伍嬷嬷的身子怕是不行了。陆续延请几位大夫看过,皆说得细心将养,然后开出的药大同小异,全是补气养生的方子,再多也就没了,只差没明白道出,老嬷嬷仅是老了,人一老,身子自然不中用,根基已损,吃再多补药也难回春。不一会儿,他来到易家拨给伍嬷嬷住的小院落,放缓步伐走近。房门半阖着,一扇方窗倒是大敞着,他在廊上转角处静伫,透过方窗看着屋内一切。
紫儿丫鬟该是刚把药煎好端来,此时坐在榻旁的易观莲从她手里接过药碗和小匙,亲手给老嬷嬷喂药。
“小姐,别浪费汤药,再喝都是一样呀… … 唉,我这身子,自个儿还不知吗… … ”半卧在软榻上的老人家气虚道,偏开脸就是不喝。
“嬷嬷喝药。”嗓音清且柔,小匙抵在老人唇边。
展煜静觎的瞳底刷过淡淡软意,已猜出屋内那场“喂药”接下来要如何发展。
她话不多,意志力却惊人,有谁违了她的意思,她不会死劝活劝要对方听话,更不会苦求,仅会拿她那双眸子直啾着人,默然对峙,脸容清淡淡,眼珠黑黝黝,看得对方不得不败。
果不其然―
“唉-- … ”伍嬷嬷叹气,舍不得自家小姐一直举着小匙定在那儿,还是乖乖张嘴喝药了。“小姐,幸好您来了,伍嬷嬷好不听话,紫儿喂嬷嬷汤药,十次有九次喂不成啊!就跟老爷一样,以前老爷还曾把灶房辛苦熬出的汤药偷偷倒掉,也是小姐按时盯着、看着,老爷才收敛些呢!”有主子主持公道,尽量诉苦,也不怕老嬷嬷边喝药、边瞪人。
“嬷嬷不喝药,我自然天天回来喂。”清淡语气说得理所当然。
伍嬷嬷微急。“小姐嫁人了,每隔几日回易家堂教授织锦,那是有正当理由,哪能-… 哪能天天回来专喂我喝药?”
屋中无话,只有汤匙碰触药碗的轻响。
屋中继续无话,一碗药已喂去大半。
“唉唉,好、好啦… … 往后紫儿端药来,我喝,一定喝,端多少喝多少,成了吧… … ”伍嬷嬷叹气,瞄见小姐嘴角扬笑,自个儿这病体似乎也轻松许多。她不再说话,把剩余的药全都喝尽。
喝过药,照例要发会儿汗,易观莲扶着嬷嬷躺下,帮她盖妥被子,老人家累了,想睡了,眼皮已合起,没法再撑。“紫儿,把窗上的细帘子拉下吧。”
“是。咦… … 小姐,是姑爷呢!”紫儿两手搭着窗,眨着圆亮杏眼。
闻言,易观莲回首往窗外瞧,见展煜就立在几步外的廊道上,她眸光甫落在他身上,他俊唇已抹上徐笑。
虽隔着一段距离,展煜仍看出她神情偏淡的五官陡又沉凝,这小小装模作样早被他看透。见着他,她会害羞,而他其实挺恶劣,竟也感到说不出的欢愉。这种古古怪怪的心态,他也没要多想,一切就顺其自然。
对望了会儿,他正欲拾步走近,妻子已跟丫震低声交代了几句,跨出门来。
她轻手阖起门,怕吵到刚睡下的嬷嬷。
展煜负手立在原处,等她走向他。
今日的她穿着一袭粉藕色夏衫,系着粉带的腰身显得不盈一握,裙摆如波。
她发丝绾起,额发轻覆,当那张雪玉脸容映入他眼里,心头莫名的急躁被抚慰了,那些策马疾驰、快步四下搜寻的事,像是从未做过,他还是他,俊脸恢复该有的沉定温煦。“刚回来吗?”易观莲瞧着他一身风尘仆仆,边问,边从袖里掏出锦巾,拭去他额上薄汗,又掸掸他的双肩和灰扑扑的衣衫。
黄土道上赶路,赶得他满面满身的尘沙,问他为何非得如此不可… … 展煜其实也说不上来,总觉得办完正事,能快些返家那是最好。
他低应了声。“我猜,你八成在这儿,索性先绕过来看看,你在,就顺道接你回去。”几名跟他出门的随从已先入城,他内心有所记挂,总觉得非过来易家堂一趟不可。
“我过来探望嬷嬷,紫儿说她闹着不喝药,不喝药怎么成?两腿都没力气下榻,食量也小得可怜,还不按时喝药,会越来越虚弱的。以前爹身子时好时坏,需要调养,要他听话喝药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