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之华-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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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登上神殿那高高的仿佛不可及的石阶的时候,一个修长,英气的身影出现在神殿游廊上的石柱旁。
“现在正是时候,整座神殿皆在沉睡。”棠棣见到辛夷与东郭药师的出现,高兴的说道,他拉住了尚在登石阶的辛夷的手,有些急切的将辛夷往殿上拉。
对于棠棣突然而来的动作,辛夷完全没有准备,身子一个踉跄,跌在了棠棣怀里。
一阵属于艾草的香味从辛夷的身上散发出来,这种清淡的香味是棠棣熟悉的,因为太师的衣服熏的也是这种香草。以往两次的躯体接触,由于当时辛夷身上都带着酒气,所以棠棣都没有留意到,棠棣因这熟悉的香味而为之迟疑了一下,才赶紧推开了辛夷。
辛夷埋怨的瞪了棠棣一眼,为棠棣的焦躁行径及粗鲁的推开他而不满。
“有伤着吗?辛夷公子。”棠棣随即意识到自己粗鲁的推开了辛夷,便有些歉意的说道。
“你小心点。”辛夷瞪圆了明眸,没好气的回道,他又恼又气的模样竟让棠棣感到亲切,或说他看习惯了辛夷跋扈、傲慢的模样而第一次发现辛夷也有这样生动的表情。
绕过神殿的游廊,走进一条人迹罕至的的狭窄过道,这里一片的黑漆,没有一盏灯光,借着有限的月光,棠棣在前头带路。没多久,跟随着棠棣,辛夷便来到了一处破旧的神殿角落,这是一片他童年记忆中的角落。
偏僻的角落里有一间破旧的房间,轻轻推开半掩的房门,便听到了从房间深处传来一阵激烈的咳嗽声。
“太师。”棠棣急忙跑了进去,扶起了躺在粗糙木塌上的太师。辛夷远远站着,看到了一具没有生气,枯槁的身体躺在棠棣有力的怀里。几天前礼魂祭祀仪典中太师虽然面带病容,但还不至于如此给人毫无生气的感觉。
“棠棣,谁来了?”太师躺在棠棣怀里,气若游丝,由于激烈的咳嗽,嘴角沾有血丝。虽然病得不轻,但太师还是听到了属于辛夷与药师两人的陌生脚步声。
“是辛夷公子和他请来的东郭药师。”棠棣低声回道,他动作温柔的用衣袖擦去太师嘴角的血丝,神情有些黯然。
“棠棣,让他们回去。”太师干瘦的手用竭力气抓住棠棣的衣襟,激动的说道,他那一向没有一丝情感起伏的声音,在听到辛夷与东郭药师的到来表现得很反常。
“若玟公子,你还不能结束你的生命,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让我给你治病,你必须活下去,一旦你终结了自己的生命,将会牵涉多少人遭受灾难。”
东郭药师走到了床塌前,对太师缓缓说道。他说的话令棠棣与辛夷都感到吃惊与些许不解,他们不知道这些话里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很显然,东郭药师似乎知道关于太师的许多事情。不过想一想多年前,一向体弱多病的太师就是由东郭药师治疗的,只是不知道为何,后来东郭药师再没到来。不过东郭药师竟还称太师为“若玟公子”,这是一个尘封已久的称谓,本就只属于某个中断的记忆的角落。
“到底要我如何做,他才满意?”泪水从太师那空洞的眼里流出,划过惨白的脸颊,他那低弱的声音在发颤。
棠棣从未见过太师的眼泪,他错愕,不忍,他抬手要拭去太师脸庞上的泪水,但东郭药师制止了他。
“你不能碰若玟公子,他是不被允许碰触的人。”东郭药师拉住了棠棣的手,用劝告的语气说道。
太师那空洞的眼睛对着棠棣,最后一颗泪水从太师的眼角划落。东郭药师意识到自己说了残酷的话,苍老的脸上有着痛苦的表情。
“我会医好他的,但你必须出去。”东郭药师几乎是用懊恼的口吻对棠棣说道,他要求棠棣放开太师,并且离开。
棠棣将太师轻轻的放回床上,迟疑了一下才离开床榻。抬头看到了东郭药师一眼,棠棣悻悻地转身,朝屋外走去。
棠棣走出了太师的房间,辛夷也尾随出来。
空荡的院子,孤零零的摆着一张经历了多年风吹日晒的木案。辛夷走到木案前,蹲了下来,用手轻轻的抚摸木案。这空荡的院子,有着属于辛夷的记忆,往昔的记忆。
“这是我以前学琴的琴案,都这么破旧了,在这里发生过的过去就好象是隔世的记忆。”辛夷喃喃说道,用忧伤的眼睛望着棠棣。
“那时你总是远远的看着我,用很不服气的眼神,你是不是从小就很讨厌我?”辛夷幽幽地问道。
“不,那时我是妒忌,辛夷公子。”棠棣苦笑地回答。
“为什么呢?因为太师没教你琴,而只教我吗?棠棣?”辛夷笑了,一个清淡的笑容。
“对,不过那恐怕不是全部的理由,还有景夫人,你的娘亲。”棠棣用追忆的口吻说道,他现在仍然记得温柔的景夫人将一小包蜜枣放他手心时的那慈爱的笑容。
“棠棣,你是一个奇怪的人,从小你就总是一幅不服气的模样,似乎什么也约束不了你,什么也不能让你屈服,你的力量从哪里来?”辛夷用迷惑的目光望着棠棣,他伸出纤细如同女人般柔韧的手握住了棠棣的手。
“分点给我吧,哪怕只是一点点。”辛夷涩然一笑,似乎他有着某一份不为人知的苦闷情感。
“辛夷公子?”棠棣想抽出被辛夷握住的手,他的模样有些不知所措。
“你害怕我吗?为什么?”辛夷捏紧了棠棣的手,困惑的望着棠棣,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深深的望着棠棣,长长的睫毛刷动。
“棠棣……”辛夷抬起另一只手想抚摸棠棣菱角分明的五官,在他看来棠棣的五官是那么的有男子气概,那么的好看。
但下一刻,棠棣以很大的动作拨开了辛夷想碰触他脸庞的手。辛夷愕然过后,黯然地低垂下头。
“请自重,辛夷公子。”棠棣冰冷地说道,他知道这世间还有一种污秽的情感,那是靡淫王室的产物,他内心只有强烈的反感。
“你觉得我恶心吗?还是我肮脏?”辛夷抬起头的时候,眼里带着失望与羞辱。
棠棣一言不发,他现在很迷惑,对他而言辛夷的个性极其复杂,他捕抓不到辛夷真正的情感。
“我帮助了你,那么你将如何报答我。”果然,随后辛夷抬起了高傲的下巴,居高临下的看着棠棣。一但受到伤害,辛夷立即就会用高傲的态度掩饰,这样的辛夷,棠棣并不了解,从而每每都因对方的高傲态度而反弹。
棠棣僵硬着身子,目光漠然的看着辛夷。在他眼里,辛夷有时候是一位令人厌恶的王族,而有时却又比任何女人都充满邪魅的引诱味道,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
“吻我啊,一个吻,不足为过不是。”辛夷近乎邪魅的冷笑着,他翕动着红艳的唇。他知道他的情感不能为棠棣所接受,甚至会得到鄙夷的回应,对此辛夷表现得很自暴自弃。
“这样就偿还了是吗?”棠棣不屑的说道,他现在鄙视辛夷,即使他才刚刚对辛夷有了几分好感。随后,他竟真的揪住了辛夷的衣襟,给了辛夷一个极其粗暴的吻。
吻后,棠棣毫不掩饰对这吻的厌恶,用衣袖擦着嘴巴。
两行泪水不知何时从辛夷的脸上划落,那是耻辱的泪水。辛夷抬手给了棠棣意料之外的一巴掌,棠棣愤怒的看向辛夷,却看到了一张心碎,满是泪水的脸庞。那是棠棣第三次看到辛夷的泪水,这样的辛夷让棠棣为之感到深深地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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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精彩内容载入中·十八年前的政变是不被容许提起的禁忌话题,只因当今的楚厉王是位弑父夺位的暴君。年长的大臣尚还记得十八年前的那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身为大司马(注:大司马,掌管军政与军赋。)的长公子——后来的楚厉王带领军队包围了王宫,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生身父亲楚武王。
楚厉王的往昔如同是一段紧锁的记忆,而唯一的钥匙在太师的手里。
每当楚厉王从梦魇中惊醒的时候,他总是再次的面对了用着一双极度美丽且极度无情,充满了憎恨的眼睛看着他的太师,他的同父异母的兄弟,那个受他父王以及所有人喜爱的完美的若玟公子——那个后来犹如行尸走肉的太师。
在昏暗的,散发着血腥味道的肮脏的刑室里,那充满青春气息,纤美的身躯被行刑人按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用古老的刑罚,无情的刑法,他熏盲了他那双明亮如同宝石般的眼睛,他扼杀了他那原本活生的心灵,他给予了他一片的黑暗,无尽的黑暗。
那凄厉的叫喊声从昏暗的地下传出,那是一次深刻于骨髓的记忆,绝望的记忆,他所亲手烙上的,永远不会蚀磨的烙印。
长矛贯穿了野猪的心脏,野猪发出了一声异常凄厉的叫声,随即倒地身亡。楚厉王双脚无情的踩在了野猪的尸体上,拔出了长矛,那犀利的矛锋满是触目惊心的血迹。望着鲜血淋淋的长矛,楚厉王嘴角勾起了一个嗜血的冷笑。
随行的几位文官打了个寒颤,不敢面对他们的国君那令人寒栗的表情。
他们不理解一个人何以会有如此冷酷无情的心,而他们深为理解的是伴君如伴虎这句话。
“看你们一个个战战兢兢,连箭都拉不圆,我养你们这帮废物有何用!”
楚厉王手持着沾有鲜血的长矛,回过头来不悦的看着发抖的大臣,他一声厉喝,文官列队里既有人因为恐惧而双脚发颤。
“你害怕什么?长矛?抑或我?”将长矛的锋头对准双脚打颤的臣下的咽喉,楚厉王一脸冷戾的笑。
“王……恕罪……小臣我……我……”胆怯的文官吓得趴在了地上,口齿不清的求情着。
长矛嗖一声飞过文官的头顶,插在了身后的一棵树上。
楚厉王转身离去,跪伏在地的文官因惊恐过度,四肢抖得如同狂风里的树叶。
每个人都怕他,就如同畏惧恶刹般。一位弑父者,手上沾满了无法洗清的鲜血,这是双血腥的手。
那最初的开始便就意味着无法终止的疯狂,谁,谁来终止这永无止境的疯狂。
***
那一耳光,其实打得并不重,辛夷瘦弱的身子并没有什么力度可使,但棠棣却觉得很痛。他第一次对辛夷感到些许内疚,即使他对道德与礼教一向遵循,持有任何正派人对同性之间的欲念是罪恶的观点。
东郭药师仍旧继续给太师看病,自此太师的病情略有好转,棠棣也为此对辛夷存有感谢之心。
楚厉王尚未从云梦狩猎返宫,辛夷夜晚仍旧举行宴会,偌大的东宫,他不喜欢孤独,特别是夜晚。
然则辛夷今晚却显得很疲倦,他拒绝一位试图拥搂他的同宴伙伴,那是令尹(注:令尹:楚国特有的官位职称,相当于丞相,似乎一向由楚王的儿子担任。)熊挚的儿子祈庆,辛夷的表兄。祈庆像其他参加宴会的王室子弟那样,对辛夷的美色都有着或多或少的迷恋,而且他与辛夷同龄,算是王族子弟中与辛夷较亲近的人。
“辛夷,你今天怎么了。”祈庆被辛夷拒绝后,略为不满的说道。在酒宴后辛夷时常都会对他表现亲狎,何况酒醉后,辛夷根本是放浪行迹的。
祈庆伸手轻浮的抚摸辛夷的脸庞,他对辛夷有欲念,只是辛夷却不是个淫糜的人。
“回去!别碰我!”辛夷不快的拨开祈庆的手,生气的叫道。今晚,辛夷一直表现得很不耐烦,他几乎没喝什么酒,只是冷淡的看着身边的人,他不想参与。
辛夷话语一喊出,喧闹的酒宴参与者停止了动作,这几位参加酒宴的王族子弟身份并不如祈庆的显贵,见辛夷不快,都不再做声。
“辛夷,你真是任性啊。”祈庆悻悻作罢,不过离开前他还是挽起辛夷的长发亲吻了一下,而辛夷则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酒宴就这样结束,人逐渐散去,最后只留下寂寥的辛夷。
“既然不喜欢酒宴,为什么还要举行。”隔着纱帐传来的是棠棣的声音,乐师的席位与酒席隔着一层纱帐。
棠棣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离开,他独自一人留在了乐师的席位上。
“你又知道什么?”辛夷冷笑,他拉开纱帐走了出来。
“我并不了解你,辛夷公子。”棠棣很坦然的说道,辛夷总是让他感到迷惑。
说完这样的话,棠棣便退下。
“我没让你走,棠棣。”辛夷如以往一贯高傲的声音在棠棣身后响起,棠棣只好驻足,转身看向辛夷。
“陪我去一个地方。”辛夷用淡漠的口吻说道,而棠棣没有拒绝。
***
月光皎洁的照在朝殿冰冷的大理石石阶上,深夜,寂静的朝殿,给人阴森的感觉。
深夜的朝殿,是处禁地。王宫里总是有着许多关于鬼魂的传言,而朝殿一到深夜,连王宫的守卫也避免进入。
由于极其的安静,所以那里又是辛夷经常去的地方,他时常独自一个人静坐在朝殿的石阶上,默默的看着朝殿,看着他所出生的王宫。
“没有人敢在深夜经过这里,据说曾经有一位女子在这里自刎死去,深夜会出现她的鬼魂。”
辛夷坐在朝殿石阶上,仰脸望着半空中的月亮,若有所思的说道。他的目光没有落在棠棣身上,就像他对棠棣没有了兴趣一样。
“虽然这座宫殿有的是血腥的过去,一个女人的血并不是什么希奇事。”辛夷目光移到了棠棣身上,用冷漠的口气说道,似乎这样的事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那又为何来这里?”棠棣站在辛夷的身边,默默的在听辛夷的讲话,他并不畏惧什么鬼魂,但他不理解辛夷既然知道,为何还出现在这种地方。
“我喜欢这里,如同死亡般的寂静。你相信鬼魂吗?棠棣。”
辛夷略表神秘的说道,他那双极其美丽的眼睛不自觉地流露出极其深刻的孤独。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棠棣迷惑的望着月光下如同仙子般的辛夷,他留意到了辛夷那如同秋水般深刻的孤独眸子,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