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修正版)-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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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俊道:“弟子和吉师弟两个同到外边解手,弟子只觉后心一麻,便着了这龟儿子
的道儿。”余沧海脸一沉,道:“人家是武林高手,不可胡言谩骂。”申人俊道:
“是。”
余沧海一时想不透对方是甚么路子,一抬头,只见天门道人脸色木然,对此事
似是全不关心,寻思:“他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人杰杀了令狐冲,看来连天门这厮
也将我怪上了。”突然想起:“下手之人只怕尚在大厅之中。”当即向申人俊招了
招手,快步走进大厅。厅上众人正在纷纷议论,兀自在猜测一名泰山派弟子,一名
青城派弟子死于非命,是谁下的毒手,突然见到余沧海进来,有的认得他是青城派
掌门,不认得他的,见这人身高不逾五尺,却自有一股武学宗匠的气度,形貌举止,
不怒自威,登时都静了下来。余沧海的眼光逐一向众人脸上扫去。厅上众人都是武
林中第二辈的人物,他虽然所识者不多,但一看各人的服色打扮,十之八九便已知
属于何门何派,料想任何门派的第二代弟子之中,决无内力如此深厚的好手,此人
若在厅上,必然与众不同。他一个一个的看去,突然之间,两道锋锐如刀的目光停
在一个人身上。这人形容丑陋之极,脸上肌肉扭曲,又贴了几块膏药,背脊高高隆
起,是个驼子。余沧海陡然忆起一人,不由得一惊:“莫非是他?听说这‘塞北明
驼’木高峰素在塞外出没,极少涉足中原,又跟五岳剑派没甚么交情,怎会来参与
刘正风的金盆洗手之会?但若不是他,武林中又哪有第二个相貌如此丑陋的驼子?”
大厅上众人的目光也随着余沧海而射向那驼子,好几个熟知武林情事的年长之人都
惊噫出声。刘正风抢上前去,深深一揖,说道:“不知尊驾光临,有失礼数,当真
得罪了。”其实那个驼子,却哪里是甚么武林异人了?便是福威镖局少镖头林平之。
他深恐被人认出,一直低头兜身,缩在厅角落里,若不是余沧海逐一认人,谁也不
会注意到他。这时众人目光突然齐集,林平之登时大为窘迫,忙站起向刘正风还礼,
说道:“不敢,不敢!”
刘正风知道木高峰是塞北人士,但眼前此人说的却是南方口音,年岁相差甚远,
不由得起疑,但素知木高峰行事神出鬼没,不可以常理测度,仍恭恭敬敬的道:
“在下刘正风,不敢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林平之从未想到有人会来询问自己姓名,嗫嚅了几句,一时不答。刘正风道:
“阁下跟木大侠……”林平之灵机一动:“我姓‘林’,拆了开来,不妨只用一半,
便冒充姓‘木’好了。”随口道:“在下姓木。”
刘正风道:“木先生光临衡山,刘某当真是脸上贴金。不知阁下跟‘塞北明驼’
木大侠如何称呼?”他看林平之年岁甚轻,同时脸上那些膏药,显是在故意掩饰本
来面貌,决不是那成名已数十年的“塞北明驼”木高峰。
林平之从未听到过“塞北明驼木大侠”的名字,但听得刘正风语气之中对那姓
木之人甚是尊敬,而余沧海在旁侧目而视,神情不善,自己但须稍露行迹,只怕立
时便会毙于他的掌下,此刻情势紧迫,只好随口敷衍搪塞,说道:“塞北明驼木大
侠吗?那是……那是在下的长辈。”他想那人既有“大侠”之称,当然可以说是
“长辈”。
余沧海眼见厅上更无别个异样之人,料想弟子申人俊和吉人通二人受辱,定是
此人下的手,倘若塞北明驼木高峰亲来,虽然颇有忌惮,却也不惧,这人不过是木
高峰的子侄,更加不放在心上,是他先来向青城派生事,岂能白白的咽下这口气去?
当即冷冷的道:“青城派和塞北木先生素无瓜葛,不知甚么地方开罪了阁下?”
林平之和这矮小道人面对面的站着,想起这些日子来家破人散,父母被擒,迄
今不知生死,全是因这矮小道人而起,虽知他武功高过自己百倍,但胸口热血上涌,
忍不住便要拔出兵刃向他刺去。然而这些日来多历忧患,已非复当日福州府那个斗
鸡走马的纨裤少年,当下强抑怒火,说道:“青城派好事多为,木大侠路见不平,
自要伸手。他老人家古道热肠,最爱锄强扶弱,又何必管你开罪不开罪于他?”刘
正风一听,不由得暗暗好笑,塞北明驼木高峰武功虽高,人品却颇为低下,这“木
大侠”三字,只是自己随口叫上一声,其实以木高峰为人而论,别说“大侠”两字
够不上,连跟一个“侠”字也是毫不相干。此人趋炎附势,不顾信义,只是他武功
高强,为人机警,倘若跟他结下了仇,那是防不胜防,武林中人对他忌惮畏惧则有
之,却无人真的对他有甚么尊敬之意。刘正风听林平之这么说,更信他是木高峰的
子侄,生怕余沧海出手伤了他,当即笑道:“余观主,木兄,两位既来到舍下,都
是在下的贵客,便请瞧着刘某的薄面,大家喝杯和气酒,来人哪,酒来!”家丁们
轰声答应,斟上酒来。余沧海对面前这年轻驼子虽不放在眼里,然而想到江湖上传
说木高峰的种种阴毒无赖事迹,倒也不敢贸然破脸,见刘府家丁斟上酒家,却不出
手去接,要看对方如何行动。林平之又恨又怕,但毕竟愤慨之情占了上风,寻思:
“说不定此刻我爹妈已遭这矮道人的毒手,我宁可被你一掌毙于当场,也决不能跟
你共饮。”目光中尽是怒火,瞪视余沧海,也不伸手去取酒杯,他本来还想辱骂几
句,毕竟慑于对方之威,不敢骂出声来。余沧海见他对自己满是敌意,怒气上冲,
一伸手,便施展擒拿法抓住了他手腕,说道:“好!好!好!冲着刘三爷的金面,
谁都不能在刘府上无礼。木兄弟,咱们亲近亲近。”林平之用力一挣,没能挣脱,
听得他最后一个“近”字一出口,只觉手腕上一阵剧痛,腕骨格格作响,似乎立即
便会给他捏得粉碎。余沧海凝力不发,要逼迫林平之讨饶。哪知林平之对他心怀深
仇大恨,腕上虽痛入骨髓,却哼也没哼一声。刘正风站在一旁,眼见他额头黄豆大
的汗珠一滴滴渗将出来,但脸上神色傲然,丝毫不屈,对这青年人的硬气倒也有些
佩服,说道:“余观主!”正想打圆场和解,忽听得一个尖锐的声音说道:“余观
主,怎地兴致这么好,欺侮起木高峰的孙子来着?”众人一齐转头,只见厅口站着
一个肥肥胖胖的驼子,这人脸上生满了白瘢,却又东一块西一块的都是黑记,再加
上一个高高隆起的驼背,实是古怪丑陋之极。厅上众人大都没见过木高峰的庐山真
面,这时听他自报姓名,又见到这副怪相,无不耸然动容。这驼子身材臃肿,行动
却敏捷无伦,众人只眼睛一花,见这驼子已欺到了林平之身边,在他肩头拍了拍,
说道:“好孙子,乖孙儿,你给爷爷大吹大擂,说甚么行侠仗义,锄强扶弱,爷爷
听在耳里,可受用得很哪!”说着又在他肩头拍了一下。他第一次拍肩,林平之只
感全身剧震,余沧海手臂上也是一热,险些便放开了手,但随即又运功力,牢牢抓
住。木高峰一拍没将余沧海的五指震脱,一面跟林平之说话,一面潜运内力,第二
下拍在他肩头之时,已使上了十成功力。林平之眼前一黑,喉头发甜,一口鲜血涌
到了嘴里。他强自忍住,骨嘟一声,将鲜血吞入了腹中。
余沧海虎口欲裂,再也捏不住,只得放开了手,退了一步,心道:“这驼子心
狠手辣,果然名不虚传,他为了震脱我手指,居然宁可让他孙子身受内伤。”
林平之勉力哈哈一笑,向余沧海道:“余观主,你青城派的武功太也稀松平常,
比之这位塞北明驼木大侠,那可差得远了,我瞧你不如改投木大侠门下,请他点拨
几招,也可……也可……有点儿进……进益……”他身受内伤,说这番话时心情激
荡,只觉五脏便如倒了转来,终于支撑着说完,身子已摇摇欲坠。余沧海道:“好,
你叫我改投木先生的门下,学一些本事,余沧海正是求之不得。你自己是木先生门
下,本事一定挺高的了,在下倒要领教领教。”指明向林平之挑战,却要木高峰袖
手旁观,不得参预。木高峰向后退了两步,笑道:“小孙子,只怕你修为尚浅,不
是青城派掌门的对手,一上去就给他毙了。爷爷难得生了你这样一个又驼又俊的好
孙子,可舍不得你给人杀了。你不如跪下向爷爷磕头,请爷爷代你出手如何?”
林平之向余沧海瞧了一眼,心想:“我若贸然上前和这姓余的动手,他怒火大
炽之下,只怕当真一招之间就将我杀了。命既不存,又谈甚么报父母之仇?可是我
林平之堂堂男子,岂能平白无端的去叫这驼子作爷爷?我自己受他羞辱不要紧,连
累爹爹也受此奇耻大辱,终身抬不起头来,日后如何在江湖上立足?我倘若向他一
跪,那明摆是托庇于‘塞北明驼’的宇下,再也不能自立了。”一时心神不定,全
身微微发抖,伸左手扶在桌上。余沧海道:“我瞧你就是没种!要叫人代你出手,
磕几个头,又打甚么紧?”他已瞧出林平之和木高峰之间的关系有些特异,显然木
高峰并非真的是他爷爷,否则为甚么林平之只称他“前辈”,始终没叫过一声“爷
爷”?木高峰也不会在这当口叫自己的孙儿磕头。他以言语相激,要林平之沉不住
气而亲自出手,那便大有回旋余地。
林平之心念电转,想起这些日来福威镖局受到青城派的种种欺压,一幕幕的耻
辱,在脑海中纷至沓来的流过,寻思:“大丈夫小不忍则乱大谋,只须我日后真能
扬眉吐气,今日受一些折辱又有何妨?”当即转过身来,屈膝向木高峰跪倒,连连
磕头,说道:“爷爷,这余沧海滥杀无辜,抢劫财物,武林中人人得而诛之。请你
主持公道,为江湖上除此大害。”木高峰和余沧海都大出意料之外,这年轻驼子适
才被余沧海抓住,以内力相逼,始终强忍不屈,可见颇有骨气,哪知他居然肯磕头
哀求,何况是在这大庭广众之间。群豪都道这年轻驼子便是木高峰的孙子,便算不
是真的亲生孙儿,也是徒孙、侄孙之类。只有木高峰才知此人与自己绝无半点瓜葛,
而余沧海虽瞧出其中大有破绽,却也猜测不到两者真正的关系,只知林平之这声
“爷爷”叫得极为勉强,多半是为了贪生怕死而发。木高峰哈哈大笑,说道:“好
孙儿,乖孙儿,怎么?咱们真的要玩玩吗?”他口中在称赞林平之,但脸孔正对着
余沧海,那两句“好孙儿,乖孙儿”,便似叫他一般。
余沧海更是愤怒,但知今日这一战,不但关系到一己的生死存亡,更与青城一
派的兴衰荣辱大有关连,当下暗自凝神戒备,淡淡一笑,说道:“木先生有意在众
位朋友之前炫耀绝世神技,令咱们大开眼界,贫道只有舍命陪君子了。”适才木高
峰这两下拍肩震手,余沧海已知他内力深厚,兼且十分霸道,一旦正面相攻,定如
雷霆疾发、排山倒海一般的扑来,寻思:“素闻这驼子十分自负,他一时胜我不得,
便会心浮气躁的抢攻,我在最初一百招之中只守不攻,先立于不败之地,到得一百
招后,当能找到他的破绽。”
木高峰见这矮小道人身材便如孩童一般,提在手里只怕还不到八十斤,然而站
在当地,犹如渊停岳峙,自有一派大宗师的气度,显然内功修为颇深,心想:“这
小道士果然有些鬼门道,青城派历代名手辈出,这牛鼻子为其掌门,决非泛泛之辈,
驼子今日倒不可阴沟里翻船,一世英名,付于流水。”他为人向来谨细,一时不敢
贸然发招。
便在二人蓄势待发之际,突然间呼的一声响,两个人从后飞了出来,砰的一声,
落在地下,直挺挺的俯伏不动。这两人身穿青袍,臀部处各有一个脚印。只听得一
个女童的清脆声音叫道:“这是青城派的看家本领,‘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
余沧海大怒,一转头,不等看清是谁说话,循声辨向,晃身飞跃过去,只见一
个绿衫女童站在席边,一伸手便抓住了她的手臂。那女童大叫一声“妈呀!”哇的
一声,哭了出来。余沧海吃了一惊,本来听她口出侮辱之言,狂怒之下,不及细思,
认定青城派两名弟子又着了道儿,定是与她有关,这一抓手指上使力甚重,待得听
她哭叫,才想此人不过是一个小小女孩,如何可以下重手对待,当着天下英雄之前,
岂不是大失青城掌门的身分?急忙放手。岂知那小姑娘越哭越响,叫道:“你抓断
了我骨头,妈呀,我手臂断啦!呜呜,好痛,好痛!呜呜。”这青城派掌门身经百
战,应付过无数大风大浪,可是如此尴尬场面却从来没遇到过,眼见千百道目光都
射向自己,而目光中均有责难甚至鄙视之色,不由得脸上发烧,手足无措,低声道:
“别哭,别哭,手臂没断,不会断的。”那女童哭道:“已经断了,你欺侮人,大
人打小孩,好不要脸,哎唷好痛啊,呜呜呜,呜呜呜呜!”
众人见这女童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穿一身翠绿衣衫,皮肤雪白,一张脸蛋清秀
可爱,无不对她生出同情之意。几个粗鲁之人已喝了起来:“揍这牛鼻子!”“打
死这矮道士!”余沧海狼狈之极,知道犯了众怒,不敢反唇相讥,低声道:“小妹
妹,别哭,对不起。我瞧瞧你的手臂,看伤了没有?”说着便欲去捋她衣袖。那女
童叫道:“不,不,别碰我。妈妈,妈妈,这矮道士打断了我的手臂。”
余沧海正感无法可施,人丛中走出一名青袍汉子,正是青城派中最机灵的方人
智。他向那女童道:“小姑娘装假,我师父的手连你的衣袖也没碰到,怎会打断了
你的手臂?”那女童大叫:“妈妈,又有人来打我了!”
定逸师太在旁早已看得大怒,抢步上前,伸掌便向方人智脸上拍去,喝道:
“大欺小,不要脸。”方人智伸臂欲挡,定逸右手疾探,抓住了他手掌,左手手臂
一靠,压向他上臂和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