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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雁儿在林梢-第17部分

小说: 雁儿在林梢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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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过,我早已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不,你并没有都告诉我!”

    “或者,我知道的也并不确实,”亚萍逃避的说:“我后来和碧槐也没来往,许多资料
都是听来的,是同学间传说的。你知道女人们在一起就是胡说八道,其中很可能都是揣测的
故事。”“这倒可能。”丹枫深思的说。

    “你为什么不放弃?”亚萍紧追著问:“人都死了两年半了,你一直去追究谜底干什
么?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为什么不放弃?”“因为——”丹枫坐正了身子,正视著亚萍,
她眼中流露出一种无奈的、真挚的、近乎求助的光芒。“因为这件事对我越来越重要。”
“为什么?”“我——我——”她吞吞吐吐的说,终于坦白的凝视著亚萍。“我爱上了那个
男人!”

    “谁?”亚萍惊跳了一下,面色陡然发白了。

    “你已经猜到了!”她直视著她,清楚的说了出来:“江淮。那个大出版家,那个几乎
做了我姐夫的人!”

    亚萍像是忽然中了魔,她张大了眼睛,张大了嘴,愣愣的看著她,好半天都不说话。然
后,她把小匙丢在盘子里,把咖啡杯推得远远的。她猛然间发作了,带著那女性善良的本
性,和正直的本能,她叫了起来:

    “你昏了头了!丹枫,全台湾的男人数都数不清,任何一个你都可以爱,你为什么要去
爱他?你的理智呢?你的头脑呢?你的思想呢?你怎可以去爱一个凶手?”

    “凶手?”丹枫哑声叫:“你终于说出这两个字来了!凶手?那么,他真的是个凶手
了!”

    亚萍惊觉的住了嘴,她瞪大眼睛,被自己所用的字所吓住了,丹枫也瞪大了眼睛,近乎
恐惧的看著她。于是,好半天,她们两人就这样对视著。最后,亚萍先恢复了神志,她慢悠
悠的抽了口气,颓丧的说:

    “算了,算了!别谈了。我不应该用这两个字,这样说其实是不公平的,你姐姐是死于
自杀,又非谋杀。我只觉得他虽不杀伯仁,伯仁却由他而死,他难逃其咎,如此而已。反
正,事过境迁,或者这江淮真有可取之处,才令你们姐妹都为他倾倒。我不说了,我不要再
中伤他!”

    “亚萍,你要说,或者你还来得及救我!”

    “救你?”“是的,如果这男人真是可怕的,告诉我,让我能防他,让我逃开他!亚
萍,你相信鬼魂吗?”

    “怎么?”“前不久,我梦到碧槐了。我知道那是个梦,但她栩栩如生的站在那儿,她
叫我走,叫我回英国去,叫我逃开江淮!她一再叮嘱,一再重复……醒来时,我还觉得她站
在那儿。我知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亚萍姐,你想,会不会冥冥中,真的有神有灵魂?会
不会姐姐真的托梦叫我走?哦!”她沮丧的用手支住额:“我真的想走,只要我知道整个的
谜底,我马上回英国去!”亚萍怔怔的坐在那儿,怔怔的望著她。

    “我相信鬼魂的。”她被感动了,严肃的盯著她。“走吧!丹枫,听碧槐的话,回英国
去!”

    “那么,告诉我,”她脸色苍白,眼珠又黑又大。“你说江淮移情别恋,姐姐因此自
杀。江淮爱的那个女人是谁?现在在哪里?”“你真要知道?”“真要知道。”“听说,是
个风尘女子。”“哦?”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什么风尘女子?叫什么名字?”“好像是
个舞女,我听安华说,那舞女有个很洋化的名字,叫做……”“安华?”她打断了她。

    “安华是我们同班同学,已经出国了。”亚萍望著她。“你是不是需要我们的同学录,
去一个个追查呢?”

    “不。亚萍姐,你不要生气。”她急急的说:“好吧,你刚刚说到,那舞女有个很洋化
的名字……”

    “是的,叫什么海伦?维姬?安娜?曼娜?不不,都不对,那名字虽然洋化,还满有味
道的……对了,我想起来了,叫曼侬!你知道有部法国小说叫‘曼侬·蕾丝歌’?”

    “我知道。”丹枫深深的颦著眉,眼光幽幽然的闪著抹奇异的光。“曼侬·蕾丝歌。十
九世纪的作品,作者是蒲李渥。曼侬是个风流浪漫的女子,她美丽热情,充满浪漫情调,为
金钱她可以不忠于爱情。但是,有个青年人,一个骑士,却为她毁掉家庭,毁掉名誉,毁掉
一切去追随她。那是曾经轰动一时的,浪漫派的作品!”

    “你对西洋文学比我还清楚,我只模糊记得有这么本书名,所以记住了那个舞女的名
字。”亚萍说:“我想,江淮大概就是那个骑士,反正他迷上了曼侬,有人说,他成天流连
于舞厅中,只为了追随曼侬。”

    “我姐姐就为曼侬而自杀了?”丹枫问。

    亚萍默然不语,她望著咖啡杯,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丹枫敏感的追问。“你有没有收到碧槐的死亡证明书?”亚萍忽然
问:“那上面应该有医生的签名,死亡原因也该写得很清楚!”

    “江淮把它寄给了我母亲,”丹枫回忆著:“我看过那张纸,写的是‘心脏衰竭’,或
类似的名称。”

    “是的,我们的医生都很有人情味,这样写不至于伤家属的心,何况,我猜想,江淮一
定求过医生帮忙隐瞒这件事。”

    “那个曼侬呢?”丹枫追问:“她还在台湾吗?还在舞厅里吗?”“不。听说她嫁到新
加坡去了。有个大富翁把她收作第五房姨太太。这是报应,江淮终于左右落空!丹枫,”她
盯著她。“碧槐是对的,逃开她!逃开江淮!回英国去吧!在英国,你不难找到比江淮好一
百倍的男人!你千万别糊涂,那江淮,对女孩子是很有一套的。听说,那曼侬对江淮也很倾
心过呢!”

    “当江淮在追曼侬的时候,我姐姐做什么去了?”丹枫紧追著问:“她为什么不把江淮
看得死死的?”

    “如果爱情需要用‘看守’的方式,那也没什么意思了。”亚萍感慨的说:“别怪碧
槐,我想,她已经尽了她的能力,她甚至于……”她忽然住了口,惊觉的张大了眼睛。

    “甚至于什么?”丹枫追问,锐利的看著亚萍。“你还有什么瞒著我的事?”“没有没
有!”亚萍慌慌张张的说,抓起自己的皮包,想起身离去。“我该走了,天不早了。”
雁儿在林梢25/35

    “坐下!”丹枫用手按住了她。“你不说清楚,你休想走!亚萍姐,你知道我的固执,
你还有瞒著我的事,你非告诉我不可!这对我太重要,你懂吗?这关系我的去留,你懂吗?
这关系我的一生,你懂吗?这关系好几个人的命运,你懂吗?”

    亚萍一瞬也不瞬的注视著她,终于了解了她那种焦灼、急迫、和无奈,也终于了解了事
情的重要性。

    “丹枫,”她沉吟的,困难的,艰涩的说:“我把这最后一件事也告诉你,或者,这并
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我希望告诉你不是个错误,这件事我从没告诉过别人。”

    “你说吧!快说吧!”“在碧槐死前两个月,我接到她一个电话,那时,我们的交情只
在于偶尔通个电话。我想,那晚她有点反常,她可能刚和江淮吵过架,也可能喝醉了酒,因
为她的声音里有哭音,话也说得很不清楚。她在电话里问我……问我当母亲的滋味如何?那
时我刚生了老大,还请同学们喝过满月酒,你姐姐并没有来参加宴会。我告诉她,一个女人
当了母亲,才是个完整的女人了。于是,她哭了,她在电话里哭得很伤心,我问她怎么了?
她说:‘我也要做妈妈了,但我必须拿掉这个孩子,因为他的父亲不要他!’我吓了一跳,
还想劝她,她就把电话挂断了。”丹枫凝视著亚萍,这篇话使她那么震动,震动得张大了
嘴,震动得无话可说了。好半晌,亚萍拍了拍她的手。

    “当一个女人决心要为个男人生孩子的时候,她已经是什么都不顾了。而一个男人,假
若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他也就连人性都没有了。”丹枫深深的抽了一口冷气。

    “那么,姐姐有没有拿掉那个孩子?”

    “这就是我刚刚问你死亡证明书上怎么写的原因。”亚萍坦白的望著她:“因为,也有
传言说,你姐姐并非死于自杀,而是死于堕胎!”丹枫呻吟了一声,仆下头去,把面颊整个
埋进了手心里。亚萍看了她好一会儿,慢慢的站起身子,拿起自己的皮包,走到丹枫的身
边,用手轻抚著她的肩膀,柔声的说:

    “走吧!丹枫!那男人是邪恶的,是个魔鬼!如果你真梦到碧槐,一定是碧槐死不瞑
目,她要警告你这一切!听碧槐的,走吧!回英国去!回伦敦去!你走的时候通知我,我会
到机场去送你!”丹枫坐著不动,也没抬起头来,于是,亚萍给了她紧紧的一握,转身走
了。丹枫仍然坐在那儿,坐了好久好久,坐到天都黑了,坐到咖啡馆的灯都亮了。坐到夜色
深了,坐到客人由少而多,又由多而少了。她燃起了一支烟,叫了一杯酒,就这样以烟配
酒,慢腾腾的喷著烟雾,慢腾腾的啜著酒。咖啡馆里有个小型的乐队,开始上来演奏,有个
眉清目秀,像个学生般的歌手,在那儿唱著西洋歌曲。她倾听著,那歌手声音低沉而富磁
性,显然受过声乐的训练,他唱得很柔很美很动人。他正在唱一支老歌:“我真的不想知
道”。他抑扬顿挫,颇有感情的唱著:“你曾投入过多少人的怀抱?

    你曾使多少人倾倒?有多少?有多少?有多少?

    我真的不想知道!”

    她听著这支歌,不知怎的,她竟想起了曼侬·蕾丝歌。看那本书已经很久了,故事也记
不全了。但她仍有深刻的印象,那男主角对女主角之痴情,专注,已达不可思议的地步。也
是“你曾投入过多少人的怀抱?你曾使多少人倾倒?有多少?有多少?我真的不想知道!”
江淮会是那个男主角吗?江淮会是那个骑士吗?她沉思著,深深的沉思著。那歌手又换了另
一支歌,也是支老歌:“大江东去”。她招手叫来了侍者,写了一张条子:“你会唱‘雁儿
在林梢’吗?”

    侍者把条子带给了那年轻人,未几,那年轻歌手对她微微颔首,开始唱:雁儿在林梢,
眼前白云飘,衔云衔不住,筑巢筑不了,雁儿雁儿不想飞,白云深处多寂寥!雁儿在林梢,
风动树枝小,振翅要飞去,水远山又高,雁儿雁儿何处飞?千山万水家渺渺!

    雁儿在林梢,月光林中照,喜鹊与黄莺,都已睡著了!雁儿雁儿睡不著,有梦无梦都烦
恼!

    她的眼前浮上了一层雾气,整个视线都模模糊糊了,她把头斜倚在窗玻璃上,用手指拨
弄著那些珠子,听著那珠子与珠子互相撞击的音响,看著那珠子在灯光下折射出来的光芒。
她的头昏昏然,心茫茫然,神志与思想,都陷入一种半虚无的境界里。有个人坐到她的对面
来了,单身的女客太容易引人注意,何况她把寂莫与凄惶明显的背在背上,写在脸上,扛在
肩上。她头也不回,就当他不存在,她继续拨弄著那些珠子。那个人也不说话,只招手叫了
两杯咖啡,他把一杯热咖啡推在她的面前,把那还有小半杯威士忌的酒杯取走。然后,他燃
上一支烟,那熟悉的香烟气息对她绕鼻而来。这些举动使她立刻知道了他是谁,半侧过头
来,她从睫毛下面,冷幽幽的看著他。这个人,他是魔鬼吗?他是凶手吗?他是邪恶的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她问。

    “找了你好几天,什么地方都找遍了。”他说,声音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情。“午
后,还开车去了一趟大里,以为你可能又去那个渔村了。我也看到那些渔民,和那些岩石,
也看到那些在网里挣扎的鱼。晚上,我去了每家餐厅、咖啡馆,后来,忽然想起这儿——心
韵,以前你曾经约我来过一次,于是,我就来了。”他喷出一口烟,烟雾弥漫在他与她之
间。“你为什么喜欢这家咖啡馆?”

    “因为……”她慢腾腾的,冷漠的,不带一丝感情的说:“因为这儿离碧槐的坟墓很
近。”

    他惊跳了一下。她紧盯著他,声音更冷了。

    “这刺痛了你吗?”她问:“你永远怕听到碧槐两个字,好奇怪。一般人都会喜欢谈自
己所爱的人。”她用小匙搅动咖啡,望著那咖啡被搅出来的回旋,不经心似的问:“碧槐生
前喜欢花吗?”“是的。”“喜欢什么花?玫瑰?蔷薇?紫罗兰?丁香?”

    他注视著她。“不。她喜欢蒲公英。”

    “蒲公英?一种野生的小菊花吗?”

    “是。她说玫瑰太浓艳,兰花太娇贵,丁香太脆弱,万寿菊太高傲……都不适合她,她
常自己譬喻为蒲公英,长在墙角,自生自灭,不为人知。她说这话的时候,心情总是很黯
淡,她一直很自卑。”她停止了搅咖啡,用双手托著下巴,一瞬也不瞬的望著他。他迎视著
她的目光,面容显得相当憔悴,他的眼神疲倦而担忧,他的神情忧郁而落寞。但是,他浑身
上下,都带著种正直的、高贵的气质,他不像个凶手,一点也不像个凶手,倒像一个等待宣
判的囚犯——一个冤狱中的囚犯。冤狱?为什么她会想到这两个字呢?潜意识里,她已经在
帮他洗脱罪嫌了?“你躲了我好几天了!”他说,猛烈的抽著烟,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著。
“病才好,你就在外面到处乱跑!如果你不想见我,只要给我命令,我决不去纠缠你。但
是,请你不要这样不分昼夜的在外游荡,你使我非常非常担心。”他仔细的看她。“你又瘦
又苍白!”他的言语使她心跳,使她悸动,使她内心深处,浮起一阵酸酸楚楚的柔情。彷佛
有只无形的手,捏紧了她的心脏,使她的心跳不规则,使她的呼吸不稳定。这种“感觉”令
她气恼,令她愤怒,她咬了咬牙:

    “就算在外面乱跑,还是逃不开你!你干嘛紧追著我不放?你能不能由我去?你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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