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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隐形伴侣-第20部分

小说: 隐形伴侣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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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为着劝慰从杭州赶来的扁木陀父亲,为着安葬扁木陀的事,大概也累着了,开始觉着腰酸。 
腰酸是不是临产前兆呢?一个月前,陈旭陪她到佳木斯医院去作过产前检查。大夫说她胎位异常,是横位,分娩时弄不好会有危险。再三叮嘱他们,一旦有预产前兆,就应该送医院。 
肚子疼总不是什么好事。这儿离佳木斯一百多里地,离总场医院四十里地,万一…… 
她哆嗦了一下。 
“陈旭……”她推推他。 
“你醒醒……”她说。 
陈旭翻一个身,嘟哝一声什么。 
“哎,我会不会……”她小声说,“要生了……” 
“哦,要生。”他睡眼惺忪地附和。 
“真的?” 
“真的什么?生什么?”他睁开了眼。 
“生什么?你说生什么?”肖潇生气了,“人家肚子疼……” 
他终于清醒了,跳起来,“我马上去寻医生来,你等等。”他下地穿上衣服,顾不上戴帽子,就冲出门去。 
肖潇迷糊了一会儿。过了很久,她觉得有人站在炕前,传来一股药箱的气味。听声音,她知道是分场的杨大夫来了。杨大夫是个转业军人,在农场十几年,从感冒到跌打损伤,从出麻疹到接生,什么病都会看。他一天到晚背着药箱出诊,很少在卫生所呆着,因为他只要在卫生所呆上三分钟,身后就会跟上十几个要开病假条的知青…… 
杨大夫听她讲了讲病状,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回头对陈旭说:“不大像要分娩,你看,腹部的妊娠线不明显。” 
陈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杨大夫说:“你们年轻,不懂。说不准最后一次经期,咱就说不好预产期。大概她是干活儿累了,休息休息就行。别的不怕,就怕流产。” 
陈旭问:“要不要送场部医院呢?” 
大夫回答:“不定收不收呢。要不收,还得折腾回来。这玩意儿不兴颠腾。” 
肖潇想起那拖车的滋味,不把孩子颠在半路上才怪呢。而且场部医院那床单,那空气……她闭了闭眼,说:“要是不会生,就不去。” 
大夫很痛快地给她开了一包止痛片和三天病假,叮咛几句就走了。他是全分场最不可缺少的人。 
陈旭坐在她身边说: 
“我今天不去上班了,在家陪你。” 
“要……记旷工的……” 
“旷工就旷工……我总不大放心。” 
中午陈旭给她熬了一点粥,她只喝了几口,没有胃口,也没有力气。一种有规律的隐痛,持续不断从很远的地方递送来。在这绵长不休、遥遥无期的疼痛之中,她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使她惴惴不安和惊恐忧虑。如果孩子要提前到来,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他(她)的出世,糟糕的是,陈旭家里托运来的东西至今未到,全部的婴儿用品和食物,都还在半路上。他(她)如果真要在他们尚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来临的话,简直不能想象,他们用什么去包裹他(她)。而且,来不及去佳木斯,那横位…… 
她不敢想下去。 
但愿不是要生。如果真要生,怎么办?丽丽生孩子请保姆……早晚总是要生的,生下来就好……多少妇女死于难产…… 
“怎么办呢?”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觉得你真的要生了吗?”陈旭有一点好奇。 
“我也不晓得。” 
“唉,那我怎么晓得呢?”他搔搔头皮,“反正农场的职工家属,都在家里生孩子的。你实在要想生,就生好了。” 
“家里生?亏你想得出,难道我是老娘儿们?这炕,多少不卫生,什么消毒也没有……” 
“还痛不痛?”好久,他问了一句。 
“好一点。”她那么希望。 
“我看你不会这么快就生的。”他镇静下来,笑嘻嘻地安慰她,“杨大夫也说不会。分场小学校那几百个学生,差不多都是他接生的,他会不懂,你怕啥?再说,我看人家,都是肚子木佬佬大了,才生的,你哩,穿了棉袄看都看不出,哪里这么快就生了?等你肚子痛好了,我们早点到佳木斯去,提前去,住在老边家里等着,没问题……” 
肖潇点点头。她也觉得这个办法比较保险。 
她静静地躺了会儿。 
陈旭靠在火墙上翻一本学生字典。 
突然,她觉得腹部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拽了一下。紧接着,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滚起来,撕打着她的腹腔,又传至腰部。 
疼痛猛然加剧,一阵强似一阵。浑身像被火点燃了似的,焦灼滚烫,粗暴而又野蛮的飓风,将她卷拢,又甩出去。   
《隐形伴侣》二十一(2)   
她出一身冷汗。衬衣湿透了,凉兮兮。 
“陈旭……”她低声叫道,“快去……找大夫……我……不行了……” 
“你……不要神经过敏……要不要,喝点水?” 
“我一定……是要生了……我自己……晓得……”她忍不住呻吟起来。 
他冲出门去。 
天暗下来,屋子里冷冰冰静悄悄,天棚显得很低很低,倾斜着,旋转起来。破旧的火墙,光秃秃的火炕,都隐没到一个昏沉沉的世界里去。什么鸟在窗外树枝上叫着,喜鹊还是乌鸦?像是一个即将来临的生命,远远地呼唤着她…… 
她等待。 
她挣扎。 
她抗拒,又服从;痛苦,又欢欣。 
有几次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死去。在一个生命诞生的时候,另一个生命一定付出了死亡和毁灭的代价。她像一条颠覆了的小舟,在狂风恶浪的洋面上沉没、沉没…… 
一阵寒风,门开了。陈旭扑到她面前,带着哭腔,连连喊: 
“肖潇肖潇,你怎么样?” 
“大夫……” 
“找不到。”他用袖口抹着眼睛上的霜,“找遍了,就是找不到,怎么办?” 
她突然变得出奇的镇静。 
“你帮我……一下,把棉裤……” 
棉裤冰凉,已经湿透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胞水破了…… 
陈旭拎着那条湿淋淋的棉裤,往地下一蹲,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你起来,”肖潇有气无力地说,“你再去……找大夫……一定要找到……” 
“你怎么办?” 
“可能还得一会儿。”她说。这是一种女人的本能。她会像世界上所有的母亲那样,凭借这种本能,来度过人生最危难的时刻。 
“你等着啊,我去去就来。”他揉揉眼睛。走到门边,又回头加了一句,“你一定要等大夫来了再生啊。” 
肖潇没有力气开玩笑。这道命令,应该向他的孩子下才对。现在,曾经是她赋予了他生命的胎儿,反过来成了她的主宰。他掌握着自己的命运,那么性急地、不顾一切地想要来到这个世界,连一分钟也不能再等。他已经不愿听命于他的母亲了——如果他是一个未来的男子汉。他在那养育而又封闭了他十个月的黑暗的天地里拳打脚踢、横冲直撞,寻找着迈向人世和光明的第一条通道…… 
她觉得浑身的血在往下流。 
一股热气向上涌来,淹没了她。 
疼痛骤然中止,体内的生命奇迹般地旋转起来。闸门轰然打开——黑暗的隧道豁然开朗,阳光迸溅,沉重的包袱突然卸去。她轻得如一片树叶、一根游丝、一朵云、一滴水——只那么一个短短的瞬间,一场残酷的搏斗突然结束。她自由了。 
大夫来到她炕前的时候,婴儿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身体。她瘫痪如泥,全身空空。她的神志仍然清醒,清醒得她甚至觉得自己变成了另一个生命。 
“没成想,这么利索……头生,这么快……少见……” 
她听见大夫低低的说话声、结扎脐带的剪刀声、婴儿嘤嘤的哭声,从地缝和云层中传来,朝她慢慢走近…… 
“是个男伢儿!”陈旭发了疯似的摇着她,“我早说过,是个男子汉。” 
她睁开眼。微弱的烛光下,有一个用毛巾裹着的粉红色的小东西。布满皱纹的小脸上,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像一个小老头子,或是一只小猫,一只小耗子……她完全不能相信,这就是她的孩子——他看起来更像一个蠢蠢的小动物,她难以在上头找到自己血肉的印记。她转过脸去,躲开了他——一种几近厌恶的心绪突然袭来。人、世界、自己都是如此不可思议,不可理喻。一个生命造出另一个生命,分裂、演变,却不再是原来的她。他将要脱离她而存在。就像一粒麦种,挣破麦壳而发芽。而她的腹腔,她的躯体,只不过是那层麦壳,为麦种做了暂时的仓库……一切并非像小说中所写的那样——她看见婴儿的第一眼,使她充满了做母亲的幸福。在这里,一条光秃秃的土炕上,她产生的却是一种陌生的疏离感,她觉得这个生命对于她来说,似乎有点荒唐…… 
他咿咿地哭。同一切婴儿毫无例外。但他不像她听见过的男婴的哭声那么嘹亮,无所顾忌。他是怯怯的、小心翼翼的,一反他在胎中的表现。好像被初生后的严寒、被这小屋的简陋给吓了一跳。 
为什么所有的婴儿生下来只会哭而不会笑呢?肖潇问自己。世上所有的穷人、富人、小人、伟人都是呱呱大哭着来到人间。莫非人生真是伴随着与生俱来的悲哀苦恼,所以人在落地降生那一刻便宣告了自己对人世间的憎恨与绝望? 
“祝贺你呀,肖潇同志。”杨大夫从外屋洗净了手进来,笑呵呵地说。那口气好像是她当了什么劳动模范似的,“你的胎位异常,可是在分娩时,婴孩自己把身子转了过来,完全是顺产。头生这么顺利的可不多。这很可能同你坚持参加劳动有关。不过,咱们农场的产妇一般难产的很少。” 
“怎么会突然就生下了呢?”陈旭带着一种至今未明白的疑惑问道,“是流产吧?” 
杨大夫十分理解地笑了笑。 
“流产,流产还会哭?早产,也不像。你看那头发,又黑又长。”   
《隐形伴侣》二十一(3)   
肖潇这才发现,孩子有一个黑亮亮的小脑壳。 
“好啦,我走啦。你们头一回当爹当妈,慢慢就明白啦。”他背上了那只万能药箱,“哦,孩子的东西,啥也没预备下?没事,回头让我老婆拿几件小衣裳来,再熬点小米粥端来,月子里好好休息,有事找我……” 
他高高兴兴地走了,这五个闺女的父亲。肖潇的这场历险,在他说来完全不值得大惊小怪。生个孩子,就像谁家的鸡又下了个蛋、谁家的倭瓜又结了个纽似的。肖潇觉得有那么点委屈。 
陈旭给肖潇做了一碗面片汤,放了点葱。他又去烧炕,怕儿子冻着。面片汤里的豆油有点生味,肖潇却一口气吃了个干净。她开始觉得饿,饿极了,也疲倦极了。 
“明天就去报户口。”陈旭在外屋大声说。她听出他在偷偷地笑。扁木陀死后,他一直没笑过。 
叫什么名字呢?肖潇想,她想过许多个名字,都是女孩子的。 
“叫——陈——lí。”陈旭把头探进来,郑重其事地宣布。 
“黎明的黎?他可是傍晚生的。” 
“不是。” 
“犁田的犁?” 
“也不是。” 
“那……是范蠡的蠡?” 
“是——离开的离。”他走进来,站在地中间,神气十足地说,“我要他,早早地离开这个鬼地方。”他弯下身子,在孩子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肖潇吃了一惊,动动嘴唇,却不知说什么好。回头去看孩子,陈离,离开我们吗?不不,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离奇,负离子…… 
这一夜,她听着炕头上孩子时断时续的哭声(他总是在低声地哭),觉得自己浸润在一种新鲜的激情之中。神经时而兴奋,时而烦躁,时而沉重,时而轻松。海上的风暴已经过去,小岛恢复平静,而她却难以合眼。她并不了解自己在想些什么,其实什么也没想,陈旭早已发出了沉沉的鼾声,他似乎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命运的这一赐物,如此坦然达观。她倾听身边那另一个微弱的呼吸,那几个小时之前还同她的身子连为一体的小生命,奇怪他怎么就闯进了她和他刚刚建立起来的生活…… 
她怎么就会做了人的母亲呢? 
她抱一只眼睛会动的洋娃娃。放下去,它的眼睛就闭上了。抱起来,眼睛就睁开了。 
按按它的肚子,它会哇哇哭。 
她不小心把它摔在了地上。捡起来,它的眼睛不会动了,肚子也不会叫了。 
陈旭说:不会叫更好,吵得心烦。 
一些不认识的人,从她家门口走过,长着黑黑的头发。有一个小学里的同学,背着鼓鼓的书包,用红领巾包着头。井房门口有人在敲锣。不知是游斗谁,所有的人都跑去看,那些人都长着偷针眼,眼肿肿的。 
她把孩子放在黄瓜架下,孩子哭。 
她把他放在一只篮子里,他还是哭。 
她把他放在菜窖里,他总是哭。 
菜窖好长,又上坡,走得好累。土豆发芽了,长着一串小土豆,小土豆裹着黑泥巴。她去抠,发现那是一群小蝌蚪,小蝌蚪发出青蛙一般呱呱的叫声,忽然开口叫她:姐姐! 
她从坡上滑下去…… 
陈旭突然从炕上猛地跳起来,隔着肖潇的身体去摸儿子。一边慌慌张张地说: 
“怎么不哭了?是不是冻死了,一定冻死了……” 
他想起来去拉灯。后半夜来了电,灯亮了。肖潇看见一张红润的面孔,安稳地睡着了。 
她真的从此就有了一个儿子了?   
《隐形伴侣》二十二(1)   
肖潇开始“坐月子”。 
“坐月子,坐月子,就得在炕上坐着。” 
“不兴躺着,也不兴下地,老老实实在炕上坐一个月。” 
三天里头,几乎全分场的职工家属,那些大娘大婶小媳妇小姑子,都轮流到她的小屋来了一次。她们说:“外屋门上咋不挂上块红布哩,挂上红布条子,男人不进来。”全然把自己排除在外。她们都是“自来熟”,抢着抱起那孩子来,在怀里拍打一会儿,啧啧嘴,然后说: 
“多好个大胖小子。” 
“挺精神的。” 
“像他妈。” 
“像他爸呢!瞧那大脑门儿。” 
就好像是她们自己,或是她们的亲人,生了孩子似的高兴。其实这些家属,肖潇大多数不认识,有的根本就没说过一句话。平时她们总是包着蓝的绿的三角围巾,背着麻袋,扛着锄头,吵吵嚷嚷地从大道上走过。 
有个大娘在小屋门口大声喊道: 
“哎,他婶儿,快来瞅哇,人家知青生了个小子!” 
就好像知青生的孩子,会与众不同似的…… 
她们成群结伙地来。把大人孩子、炕上地下、屋里屋外,欣赏了个遍。然后啧着嘴,七嘴八舌地议论说: 
“这屋咋这么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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