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盲区-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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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说:黑板报上从没记过咱俩的名字,还同学呢,只想到自己进步。
田壮说:这事不能怪他,是关班长心里没有我们。你没看见陈平每次采访好人好事,不都是找班长么。
李胜明就低下头,闷声闷气地说:其实我就犯过一次抢面条的错误,别的方面也不比别人差。
田壮叹口气说:关键还是要和班长搞好关系。
黑暗中,李胜明点了点头。
星期日,是规定的洗澡时间,说是洗澡,其实新兵们都巴望着走出新兵连这方小世界到外面逛一逛。
洗澡的地点是在内场。
机场被分为内场和外场。内场是机关和家属生活区,外场就是飞行训练的地方。从外场到内场要走几里路。
每次洗澡时,新兵们都要被班长带着,列队出发。星期天,早饭刚吃过,新兵们就收拾好洗澡的东西,装在挎包里,站在门前等关班长。关班长在这一天,似乎显得也很快乐,背着和新兵们一样的挎包。然后指挥着新兵列队,吸溜吸溜鼻子说:出发。
队伍就出发了,走上了那条油漆路,油漆路上积存着雪,走在上面“吱吱呀呀”地响,当队伍走出一段路后,关班长就说:自由走吧。关班长说的自由走,就是不用站队了,李胜明听到这个指示后,动作很快地站到了班长身旁。他冲班长说:关班长,你的挎包我来背吧。关班长挥挥手说:不用。
李胜明挺尴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别的新兵们一时也无话,有些寂寞地往前走。
天气很好,太阳此时仍没有从大青山后面冒出来,偶尔会刮过一缕风,把路旁杨树枝桠上的积雪吹下来,纷纷扬扬在他们头顶飘落。
关班长瞅着眼前细碎的雪雾,轻叹口气说:这日子多好啊。
李胜明不明白关班长为什么要感叹这日子,他正准备找一个合适的话题和关班长套套近乎,没想到关班长来了这么一句,便也说:是啊,这日子真是挺好。
田壮不说什么,他走得忧心忡忡。
洗完澡的时候,关班长就说:转一转。
离着澡塘子不远,有一个军人服务社。军人服务社只卖一些日用品和烟酒糖茶之类的东西。星期天,军人服务社里的人很多,大都是一些刚洗完澡的老兵或新兵。其实,新兵们本不想买什么,只是在柜台前转一转,看一看。
关班长径直来到副食柜台前,把一只扁形的小瓶从挎包里掏出来,递给一位长得不算难看的姑娘,那姑娘似乎和关班长已经很熟了,也不问,便帮他往小瓶里灌满散装的酒。关班长便立在柜台旁,一口又一口去抿小瓶里的酒,然后有一搭无一搭地和卖货的姑娘说话,姑娘很忙,一边卖货一边和关班长说话,说话的时候,姑娘不时地抿着嘴笑,脸孔红红的。
李胜明拉了田壮走到另一端柜台前说:咱们也买点东西吧。
田壮说:买什么?
李胜明并不说买什么,把一元钱交给另一个售货员说:买糖。
售货员便给他称了一元钱的水果糖。’
田壮想起了李胜明当兵前卖的那头猪,李胜明的爹把那头卖猪的钱都让李胜明带到了部队。李胜明托着那叠钱,跪在父亲面前。
李胜明收起糖冲田壮说:你也买点吧,别的也行。
田壮摇摇头,叹了口气。
回来的路上,李胜明趁别人不注意,把自己挎包里的糖塞到了关班长的挎包里,关班长就红着脸说:小李,别别……
关班长最后还是收下了。
李胜明就如释重负地叹口气,小声地冲田壮说:这回和班长的关系就搞好了。
田壮就醒悟过来,他不认识李胜明似的认真看了他两眼。
4
再一次开班务会时,关班长表扬了李胜明。关班长吸溜着鼻子说:李胜明这位同志很踏实,希望大家都向他学习。
田壮就望被表扬的李胜明。
李胜明红着脸,垂着头,三班的新兵们也都望他。
那天晚上,李胜明久久没有睡着,他辗转在通铺上,床下的草被他辗出一阵一阵的沙沙声。
不一会儿,李胜明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握住了田壮的手,田壮发现李胜明那只手潮潮的。李胜明就小声地说:这回就算和班长拉上关系了。
田壮听了,翻了个身,冲着李胜明,他又想起了那头猪。
李胜明就说:你也和班长拉一拉关系吧。
田壮很平静地说:睡吧,明天还要训练呢。
田壮说完便转了身,他却睡不着。想起了离家时的情景。
那天早晨,他穿着新军装,背着背包离开了家门。母亲追出来,把煮熟的十几个鸡蛋塞在了他的怀里,他不想要,但他看见了母亲眼里的眼泪,后来还是收下了。张香兰似乎感到很宽心,她想伸手接过田壮肩上的背包,被田壮制止了。张香兰就哽哽地说:要不,妈送送你。
田壮没好气地说:不用你送。
张香兰就灰了一张脸。雪花纷纷地飘落着,地上铺了洁白的一层。
田壮理直气壮地走了,他跨出家门的那一瞬间,心里掠过一阵从没有过的轻松,他心想,终于离开了,再也不回来了。想到这他回了一次头,看见了泪流满面的母亲,母亲张香兰倚在门口,眼巴巴望着他顺着胡同走去。他的心悠悠地颤了颤。然后恨恨地在心里说:活该!
乘着他们的军列要出发时,站台上聚满了送新兵的家长们,他们大呼小叫地叫喊着自己孩子的乳名,并把东西一件件地从车窗里递进来。田壮背冲着月台,他不愿意看见这种场面同时又羡慕那些被亲人们相送的新兵。惟有他不希望看到自己的每亲,母亲张香兰无法让他在众人面前抬头。
列车终于开了,渐渐驶离了月台,他终于松了口气。他心情复杂地望着窗外,山镇的一切渐渐地向后退去,他突然愣住了。他看见了母亲,母亲没有站在月台上,而是站在铁栏杆外,母亲双手抓着栏杆。那一瞬间,他发现母亲老了,风吹起母亲的头发,他竟看清了母亲鬓边那一缕白发。看样子母亲并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来送他,列车过来的时候,母亲便背过身去,身子一点点地溜到地下,后来母亲靠着栏杆就坐在了雪地上。
田壮看不见母亲此时的神情,列车很快地就开远了。山镇的一切模糊了在身后。这一切,不知为什么,一直缠绕在田壮的脑子里。他终于来到了部队,他以为自己远远地离开家了,会把遥远的山镇和母亲统统忘掉。没想到,他不仅没有忘掉。母亲的样子,仍顽强地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刚到新兵连时,所有的新兵都争分夺秒地给家人写信,惟有他没有写。他想,时间一长,会忘掉过去一切的。他恨母亲,更不能原谅母亲。是母亲使他的童年晦涩无比。
那一晚,李胜明和田壮都久久没有睡着。
让李胜明料想不到的是,第二天晚上全连点名时,王亚军连长在全连表扬的名单中竟有李胜明的名字,最后王连长总结性地说:以上被点名的同志,在前一段的训练工作中都不错,希望以后继续努力。
点名结束后,李胜明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喜悦的情绪,趴在床上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关班长嘴里含着糖,吸溜着鼻子在李胜明的旁边立了一会儿,又想了一会,然后他清清嗓子说:李胜明。
李胜明听到了喊声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站到班长面前,满脸热泪地望着关班长。
关班长就说:咱们出去走一走。
李胜明便幸福地离开了宿舍,随关班长走出了门外。
田壮洗漱的时候,看见关班长和李胜明蹲在土坎上那几棵老榆树下小声地说着什么。关班长点了支烟,烟头在黑暗中一明一灭的。
熄灯前,关班长和李胜明才从外面走回来,李胜明的表情很平静,眼角仍有两行泪痕凝着。关班长也不说什么,走到墙角自己的铺位旁,闷头躺下了。关班长躺下时,田壮清晰地听见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熄灯以后,田壮这次主动地靠近了李胜明,他小声地问:班长和你谈了些什么?
李胜明说:其实也没啥,他就问了问我家里的一些情况。
你都说了?田壮问。
李胜明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半晌李胜明又补充说:关班长是个好人哩,他还教我进步的方法哩。
田壮没问教他什么进步方法,很快便睡去了。
第二天起床哨吹响的时候,田壮睁开眼睛,看见李胜明的床铺空了,被子已经叠好了。田壮正疑惑间,透过窗子看见了李胜明在噱胧的晨光中,正奋力地挥舞着扫把,在清扫院内的积雪。田壮恍似明白了什么。
新兵们走到院外集合的时候,看见大半个院子已经被李胜明扫很干干净净。李胜明手拿扫把正喜滋滋地看着眼前的成果。他看见田壮时,小声地冲田壮说:怎么样?
田壮惊奇地望着李胜明,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中午训练结束后,他们排队进食堂时,田壮看见李胜明的好人好事被陈平写在了黑板报的头条位置上。李胜明也看到了自己的事迹,幸福得午饭没有吃几口,便早早地走出食堂,他站在黑板前,反反复复地看着自己的事迹。
田壮出来的时候,李胜明把田壮拉到一旁小声地说:明天早晨我叫你,想进步就得吃点苦,其实这点苦算啥。
田壮点点头。
这时陈平远远地走了过来,见了李胜明便捉住李胜明的手说:你小子行啊,连长说下次点名时,要重点表扬你。
李胜明就一脸灿烂地笑。
陈平又扳了田壮的肩头说:咱们不管怎么说都是同学,咱们刚到部队一定要踢好头三脚。
田壮和李胜明都点头。
陈平又说:我该回去了。
说完便走了。
星期六下午,党团活动时间一过,便是自由活动时间了。
新兵连驻地条件差,没有什么可活动的,便有三三两两的新兵去爬那座大青山。
田壮和李胜明不想爬山,便来到洗漱间洗衣服。不一会儿,看见陈平端着一大盆衣服从连部走了出来,径直走到了洗漱间。
田壮和李胜明看见了那堆小山似的衣服就说:你哪来那么多衣服可洗。
陈平就笑一笑答:都是领导的衣服。
陈平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领导那么忙,咱们给洗几件衣服算啥。
田壮和李胜明都说:那是,那是。
三个人正说着话,一辆黑色上海牌轿车驶进了院里。听见车响,三个人都扭头去看。
这时,连部门开了,王连长和指导员从楼上走下来。车上并没有什么人,只下来一个司机,司机很随便地和连长、指导员打着招呼。不一会儿,从女兵宿舍里走出一名女兵,那女兵个子不高,梳着短发,走路一扭一扭的,司机就热情地迎上去,接过女兵手里的挎包,王连长忙拉开车门,那女兵便钻进车里。车开走了,连长和指导员冲车屁股满脸微笑地招了招手。
陈平这时甩一甩手上的皂沫,低声问二人道:你们知道那女兵是谁么?
田壮和李胜明就都摇头。
陈平就神秘地说:那个女兵叫庞巧妹,是咱们师长的女儿。司机接她回家过周末去了。
田壮就扭过头,呆呆地看着轿车消失的方向。
不少女兵们也在洗衣服,她们把洗完的大衣服和小衣服挂在二楼,花花绿绿的一片。大衣服的颜色和样式和男兵的没有什么不同,惟有那些贴身的小衣服,部队不配发,都是自己买的,于是挂在那里,便很鲜艳,也很惹眼。男兵们经过楼下时,不时地抬头往上望上一眼。
晚饭前,王亚军连长的爱人来了。
王连长的爱人生得很高大,也很黑,脸大眼睛也大,说话嗓门也大,她站在楼下大呼小叫地唤着王连长的名字。
王连长便从宿舍里迎出来,不亲热也不冷淡地把爱人迎了上去。
晚上的时候,陈平搬着行李又睡到了班里。陈平告诉田壮和李胜明,连长的爱人是公社的妇女主任,住在内场的家属院里,他们已经有了一个三岁的男孩。王连长工作忙没法回家,爱人便把男孩送到姥姥家,一个人找连长来过周末了。
5
周日的时候,关班长依旧带着三班的新兵们去洗澡。洗完澡之后,这次关班长便让新兵们在澡塘门口立好队,吸几下鼻子说:谁想买东西请举手。就有三两个战士把手举起来,李胜明也想举手,手举了一半又放了下来,怔怔地望着班长。
关班长又说:不买东西的就别去服务社了。
说完便带着想买东西的几个新兵走进服务社。李胜明多少有些失望,回来的路上,情绪不高,走路时,离开关班长远远的,不时地瞥着关班长。
关班长在回来的路上,什么也不说,手里举着小酒瓶,一口口地抿。快到新兵连时,他已把那小瓶酒喝得干干净净,那张脸便愈发地红了。这时的关班长会从衣袋里捏出一小撮茶放在嘴里不停地嚼。
新兵连结束后,关班长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身世。那次李胜明听完后,竟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班长,咱们都不容易哩。
那时的关班长也泪眼朦胧了。
关班长家住在沂蒙山区的一个小村里。父亲读过私塾,山里人识字的不多,因此,关班长的父亲便成了小学老师,关班长的父亲成为老师后,每月挣三十几元的工资。父亲成了公家人后,吃每个月从粮店领来的粮。关班长和五个姐弟仍吃农村粮,每年年底,都要在生产队里买粮。父亲的工资别说到年底买粮,就是平时花起来也是捉襟见肘,年底买粮时,钱总是欠着,时间一长,生产队的领导和社员就有意见,以后每年再领粮时,总不那么顺当和愉快。
生产队长虽不识几个字,但仍不把为人师表的父亲当回事。父亲有自己的脸面和自尊,他受不了生产队长的白眼和训斥。关班长在家里是老大,这时候只有他出面,其实他也才是十几岁的孩子。
生产队里的社员们,一年到头土里刨食,一年到头也就是挣出一家的口粮。领粮时,关班长夹着口袋,站在广大社员们的队尾,看着一家又一家顺利地把口粮领走。
轮到关班长时,生产队长便住手了,他的目光越过关班长的头顶,冲空荡荡的场院喊:还有人么?
自然没有人回答,关班长就颤声颤气地叫一声:大爷,我家的粮还没领哩。
队长低下头问:领粮的钱呢?
关班长就垂着头说:我爹说先欠着,到时候准给。
队长就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