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宠与勇气-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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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原谅了崔雅,也以极缓慢的速度原谅自己。
我想到了崔雅的勇气。她完全拒绝被这一场磨难击倒。生命打击她,她站了起来,生命再打击她,她还是站了起来。去年发生的那些事件使她的韧性大为增加。我认为崔雅的人生第一个阶段的力量是来自战斗意志,第二个阶段的力量则来自臣服。以前她总是准备迎战、肩负起一切,现在的她则开放自己,让一切穿过,这股力量的背后有一个最重要的东西:绝不妥协的诚实。即使处在最糟的情况,我也从未听过她说谎。电话铃响了,我决定让录音机录下对方的留言:“喂!泰利吗?这是贝尔克大夫的诊所,请你来一趟好吗?”
“喂!我是肯,发生了什么事?”
“大夫想要和崔雅谈谈检验的结果。”
“没出什么事吧?”
“医生会解释的。”
“好了,女士……”
“医生会解释的。”
《恩宠与勇气》(肯·威尔伯著,胡因梦译)连载之二十九
“嗨!爱迪丝,请进,可不可以给我几分钟?刚才接到一通怪电话,我马上就来。”我走进浴室,洗了一把脸,照了一下镜子,我记不得当时心里在想些什么,在医生的办公室等候,想必又是另一场噩梦,我只好封闭我的知觉。我在自己的灵魂上罩了一层自制的面具,这样我才能以学者的立场接受采访。我和爱迪丝见面,脸上带着石膏般的笑容。
爱迪丝到底有什么特质?她的年纪大约50出头,明亮、开朗的脸庞有时几乎是透明的,然而她也是非常坚定、有自信的。不消几分钟就能让人感觉她很诚恳,你觉得她会心甘情愿为你做任何事情。她大部分的时候都在笑,但不勉强,她应该是既坚强又敏感、会在苦中作乐的人。
我的心仍然封锁着,不去设想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我惊讶地发现,这是我15年来头一次接受公开访问。因为拒绝采访,我的周围逐渐形成诡异的光圈。这原本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决定,没想到却助长了强烈的臆测。人们经常问道:威尔伯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存在过?爱迪丝投在《时代周刊》的那篇访问稿,劈头便写着:
我听说肯·威尔伯是一名不接受采访的隐士,这使我对他更加好奇。到目前为止,我对他的认识都是从阅读中得来的。他的书显示他具有百科全书的知识,他的头脑似乎能处理各种不同的典范,他的写作风格充满强有力的生动描写、不寻常的组合力和罕见的清晰思维。
我写了—封信给他,没有收到回音,于是我飞往日本参加一个由国际超个人心理学会所举办的会议;根据议程表,威尔伯是其中一名讲者。春季的日本非常优美,日本的文化和宗教传统令人难以忘怀,然而肯·威尔伯还是没有出现。即使没有出现,人们仍然投射了许多希望在他身上。隐居确实是个不错的公关策略——如果你的名字是肯·威尔伯的话。
我询问有谁认识他,学会的会长西塞尔·伯尼回答说:“我们是朋友,他很可亲,一点也不矫情。”
“37岁就写了10本书,他是怎么办到的?”
“他非常努力,又是个天才。”西塞尔给了我一个简洁的答案。
透过几名朋友还有他在德国的出版社,我再度说服他接受采访。后来我到了旧金山,他仍然没给我答复。突然他来了一通电话:“好吧,你到我家来吧!”他的客厅放了一套户外用的桌椅,从半敞的门缝中,可以看到地上摆了一张床垫。肯·威尔伯光着脚,衬衫的扣子没扣,这是一个温暖的夏日。他替我倒了一杯果汁,面带笑容地对我说:“我确实是存在的。”
“爱迪丝,我确实是存在的吧!”我笑着对她说,这整件事对我而言是极为可笑的——我想到盖瑞·特鲁多(Garry Trndeau)的名言:“我一直想培养一种不需要现身的生活方式。”
“爱迪丝,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你为什么拒绝接受我的访问?”
我告诉她我所有的理由——最主要的是,访问太分神了,我真正想做的事只有写作。爱迪丝非常专注地聆听,脸上带着微笑,我可以感觉到她的热情。她待人接物的方式带有一份母性,声音里有一种仁慈。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特质反而令我更难忘怀内心那些不时浮现的忧愁。
我们谈了好几个小时,内容涵盖许多,爱迪丝自在又机智地与我进行讨论。当她谈到这次访问的主题时,她按下了录音机。
爱迪丝:罗夫和我以及我们的读者,都对心理治疗与宗教的交会感到兴趣。
肯:你所谓的宗教是什么?原教旨主义(Fundamentalism)?神秘体验论(Mysticism)?世俗宗教(Exoteric)还是深奥宗教(Esoteric)?
爱迪丝:嗯,这是一个很好的起头。在《普世的神》这本书里,你为宗教这个名词下了11个不同的定义,或者应该说“宗教”的字根有11种不同的用法。
肯:嗯,我的观点是,在我们没有为宗教这个字下好定义之前,便无法讨论科学和宗教、心理治疗和宗教,或者哲学和宗教的议题。我认为现在至少要区辨好什么是世俗宗教,什么是深奥宗教。世俗宗教或物化的宗教,应该被列为神话式的宗教。这种宗教形式非常具象,可以按字面加以理解,譬如,这类宗教相信摩西真的分开了红海,基督真的是一名处女受到圣灵感孕而生的,世界是上帝在六天之内创造出来的,甘露真的从天而降。全世界的世俗宗教都有这类的信仰,印度教认为大地是需要支柱的,因此它坐在一只大象上,大象也需要支柱,因此它坐在乌龟上,乌龟也需要支柱,因此它坐在蛇之上,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便是:“蛇又坐在谁的身上呢?”答案是:“让我们换个话题吧!’据说老子生下来的时候已经900岁了,克里希那曾经和四千名牧牛的少女做爱,而梵天是从宇宙的大蛋中蹦出来的,这就是世俗宗教。它有一连串的信仰结构,企图以神话来解释世界的神秘现象,而不依据实际的体验或佐证来加以诠释。
爱迪丝:这么说,世俗宗教基本上是一种信仰而不是实证。
肯:没错,如果你信仰这些神话,你就得救了,如果你不相信,你就下地狱,而且是不容分说的,这便是所谓原教旨主义的宗教。对这类的宗教我没有什么意见,反正世俗宗教和深奥宗教或实证宗教是毫无关系的,当然我比较感兴趣的是后者。
爱迪丝:深奥宗教的“深奥”二字是什么意思?
肯:它的意思是指内在的或深藏不露的。深奥宗教或神秘体验论并不意味它是秘而不宣的,而是直接的体验和个人的觉察。深奥宗教要求你不要迷信或盲从任何教条,相反,它要你以自己的知觉做实验。如同所有杰出的科学,它是以直接的体验做基础,绝不是靠迷信或愿望。此外它必须被公开检验或被一群亲自做过实验的人认可;这项实验就是静修。
爱迪丝:但静修是纯属个人的经验。
肯:不是的,静修和数学一样都不再是个人的经验了。譬如没有任何感官或外在证据可以证明负一的二次方等于一,这个真理是被某个内在逻辑所证实的。你在外部世界无法找到“负一”这个东西,只能在自己的心里找到它,但这不意味它不是真相,你也不能说它是无法被公开证实的内在知识。它被一群训练有素的数学家证实为一项真理,这群数学家懂得如何在内心进行这项逻辑的实验,因此真或不真便由他们来决定。同样地,静修的知识也是一种内在知识,但这种内在知识可以被一群训练有素的静修高手予以公开证实,因为这些人深谙内观的逻辑。我们不可能随便找一些人来决定毕达哥拉斯定理,而是让那些训练有素的数学家来表决这项真理。同样地,我们在静修上也有一些发现,譬如:如果你很仔细地观察自我的内在真相,你会发现内心与外部世界根本是一体的——但这必须是由你或任何一个关心这件事的人去亲自体验的真理。经过六千多年的实验,我们已经可以充分证实某些结论,立下某些灵性的定理,这些灵性的定理就是长青哲学的精髓。
爱迪丝:但你为什么要说是“隐秘的”呢?
肯:因为如果不亲自做这项实验,你就不知道它是怎么回事,所以你没有权利表决。同样地,如果你不懂数学,你就不能对毕达哥拉斯定理(Pythagorean theorem)说三道四。当然你可以有观点,但神秘体验论对观点是不感兴趣的,它需要的是真正的认识。深奥宗教或神秘体验论对那些不肯亲自体证的人而言就是秘而不显的。
爱迪丝:然而,各种宗教之间的差别仍然很大。
肯:世俗宗教确实有很多类别,但世界上的深奥宗教都是相同的。神秘体验论或深奥体验论从广义来看就是科学,你不可能把化学分成德国的化学或美国的化学,也不可能说这是印度教的神秘科学或伊斯兰教的神秘科学,全世界的深奥宗教对灵魂、大精神以及终极同一性的本质都有基本上的共识,学者们称之为超越世界深奥宗教的一体性。当然它们表面的结构有很大的差别,但深层的结构却是相同的,它们反映出人类灵性的一致性和在现象上所揭露的定律。
《恩宠与勇气》(肯·威尔伯著,胡因梦译)连载之三十
爱迪丝:下面这个问题很重要:我想你一定不像约瑟夫·坎伯(Joseph Campell)一样,相信神话式的宗教具备了有效的灵性知识。
肯:你可以随心所欲地诠释世俗宗教,如同坎伯那样,你可以把神话诠释成蕴藏真理的寓言。举例而言,你可以把基督经由无孕受胎出生的意义诠释成基督按照他真实的大我自发地行动。这是我所相信的,然而神话的信奉者并不这么相信。他们认为玛丽亚真的是以处女之身受孕的。神话的信奉者不会把他们的神话当成寓言看待,他们会按照字面的意思加以理解。约瑟夫·坎伯冒渎了神话信念的本质,虽然他一直企图抢救它们,这样的学术态度是无法被接受的。他虽然对那群神话的信奉者说:“我知道你真正的意思是什么。”然而那并不是他们真正的意思。依我看,他开始研究的方式就错了。这类神话在6至12岁的儿童身上经常可以见到,皮亚杰(Piaget)称之为具象运思的心智。世上所有伟大神话的基础,大概都可以从今日的7岁小孩自发的作品中摘录,这是坎伯自己招认的。但下一个阶段的意识结构,也就是所谓的理性阶段一旦出现,神话就被这个孩子放弃了。他不再相信它们,除非他所处的社会鼓励这样的信念。大体而言,理性和具有反思能力的心智只会把神话当做神话来看。这些曾经有用且必要的信念,现在已经不被承认了,譬如,一个有理性能力的人听到圣灵受孕的事,可能只会咧嘴暗笑。一个女人怀孕了,她会对自己的丈夫说:“我怀孕了,但是别担心,我并没有和别的男人睡觉,因为孩子的爹不是从我们这个星球来的。”
爱迪丝:(大笑)但是有很多神话的追随者,仍会以隐喻的方式来诠释他们的神话。
肯:没错,这些人应该被称为重视神秘体验者。重视神秘体验者会赋予神话一些奥义。这些奥义是透过灵魂内在的体验和观察而被发现的,它不是从外在的信念系统或神话得来的。换言之,这些人根本不是神话的信奉者,他们是深思的现象学家、深思的重视神秘体验者和深思的科学家。因此怀海德(Alfred North Whitehead)指出,神秘体验论永远站在科学的这一边来对抗教会,因为神秘体验论和科学都依赖直接的证据。牛顿是一名科学家,也是一位杰出的重视神秘体验者,这两者是完全不冲突的。反之,你不可能既是伟大的科学家,又是伟大的神话信奉者。
神秘体验论会赞同其他的宗教,他们的宗教精髓和别的神秘宗教是相同的,“他们给了它许多名称,其实所指的都是同一个。”然而神话的信奉者,譬如一名基督教基本教义派的新教徒,他绝不可能承认佛法也会让人得到彻底的救赎。神话的信奉者坚持他们的信仰才是唯一的道路,因为他们把信仰奠基在表象的神话上,无法领悟那些象征所隐含的一致性,但是重视神秘体验者却能领悟。
爱迪丝:我明白了,这么说你也不赞成荣格所主张的:神话蕴涵了人类的原型(archetype),因此具有神秘的或超越的重要性?
此刻我只有一个念头:这回一定又是癌症,还会是什么呢?医生会解释的,医生……还不如去跳湖算了。该死!该死!该死!我所需要的否定和压抑跑到哪里去了?
爱迪丝要讨论的不就是否定和压抑吗?我们今天探讨的主题是心理治疗和灵性的关系。我们的做法是深入讨论我所发展出来的概括性的范型;它们联结了这两种有关人类情境的研究途径。
对我和崔雅而言,我们所关心的并不是其中的学问,我们深深投入了自我的治疗,协助我们的有西摩尔和其他的朋友;此外我们都有长期静修的经验。心理治疗和灵性有什么关系?这是崔雅、我和我们的朋友时常讨论的话题。我想我答应接受爱迪丝的采访,其中一个理由便是,这个议题是我目前的人生重心,它既是理论也是实修的经验。
当爱迪丝的问题再度浮现在我的脑海时,我发现我们的讨论已经面临一个不可轻忽的障碍——卡尔·古斯塔夫·荣格。
我知道这个问题一定会被提出来,但是荣格巨大的身形彻底掌控了宗教心理学的领域;坎伯不过是他的追随者之一。如同大多数人一样,我也曾热烈信奉过荣格的主要理念和他在这个领域所付出的开创力。但是多年以后,我认为荣格犯下一些严重的错误,这些错误后来变成超个人心理学领域最大的障碍;更糟的是,这些错误被广泛地宣扬,显然没有任何人提出质疑。有关心理治疗与宗教的讨论根本不可能开始,除非有人提出这个艰难而敏感的话题。首先提出的问题是,我是否赞同荣格的主张——神话是一种原型,因此是神秘的?
肯:荣格发现现代男女都可以在他们的积极想像和自由联想中自发地创造出神话宗教的重要主题,于是他推演出一些最基本的神话形式,称之为原型,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