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工的儿子-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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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捡回一命
父亲长期卧病在床,照顾弟妹让我成了小爸爸
长子是家中很特别的角色,尤其在我们这样一个父亲无法照顾家人的家庭。身为长子的我,往往要比其他弟妹多负担许多责任,就像是一个小爸爸一样。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东西,我一定分成三等分,留给两个弟弟和妹妹;至于自己要用要吃,再另外去想办法张罗。正因为如此,我比弟弟妹妹们的想法要来得早熟,总是自居大人的地位照顾着他们。
由于母亲长年以来都要出外去工作,所以我五六岁时起就得帮忙母亲喂饱弟妹的肚子,负责管理他们的生活起居。但就如台湾俗谚所云的“三斤猫叼四斤的老鼠”,再怎么说,身为大哥的我毕竟也只是个小孩子,所以有一回便发生了严重的意外。
一时的疏忽让家中债台又筑一层
在乡下,家家户户都有晒萝卜干的习惯。某天,四岁的我因为忙着做家事而忽略了在一旁的大弟,没想到当时两岁多的他,竟然抓起长长的萝卜干往嘴里头猛塞,最后,这种闽南语称为“菜脯”、很难消化的萝卜干,就这样阻塞住大弟小小的食道。
直到我听到大弟的哭闹声,才发现出了事,看见他紫涨着脸狠哭的模样。还是小孩子的我也慌张起来,赶紧跑到矿坑去找爸妈求救,这才急忙把大弟送进医院急救。
后来经医生诊断,大弟是食物阻塞住消化道,必须紧急开刀处理,把萝卜干拿出来,否则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当时,似懂非懂的我只知道父母为了大弟的庞大医药费发愁得不得了,而我那受苦受难的大弟,则必须在开刀房历经一番生死搏斗,才能保得住性命。
虽然后来化险为夷,但年幼的我对此事仍然深感愧疚。我常自责,要是当时我小心一点,或许父母的债台不会因此再高筑一层,大弟也不必进医院挨刀子了。
经过这次事件,我时时刻刻警惕自己要对弟妹们多付出点心力,以保护他们不受到伤害。仔细想想,以现在的观点看来,我当时只比弟弟大一岁多,年龄还那么小的我,根本不必负担什么责任。但是,因为环境不同,我深深了解到,如果我缺乏责任感,整个家庭就会因此而遭受到可怕的伤害。
在整个成长过程中,或许我比同龄的小孩辛苦太多太多。不过话说回来,可能正是因为这些磨练,才能使得我比他们更早熟,更有责任感,也更具有成功的条件。我并不埋怨自己身为贫困之家的长子,并不计较自己必须比别人付出更多,因为,换个角度想,这样的经历才足以使我坚强茁壮。在别人尚是嗷嗷待哺的幼童时,我已懂得人与人之间的责任,也已开始学习为自己负责任。
因为用心,我们兄弟姐妹的感情很好。例如:母亲在田里种菜时,年幼的弟妹会把已成熟的蕃薯或萝卜合力拔出来,让大人们看了都忍俊不住。而母亲由于工作繁忙,常常无法亲自哺乳,此时,我这个做大哥的就得把地瓜搅碎在汤里,用汤匙一口一口喂弟妹吃。虽然清
扫家里、煮饭、喂弟妹、洗衣服等家事我都得一手包办,但其实我对这种照顾家人的感觉还
颇为甘之如饴,因为感觉到自己像个大人一样被尊重。
为人长兄让自己学会如何扛起责任
提起弟妹们对我的回馈,那更是窝心。我记得,因为我六七岁就会利用空暇时间去帮母亲捡煤渣、翻台车,也会上山挑木材赚工资,去挑枯枝回家烧或挑到市场上去卖。当时我尚嫌幼嫩的肩头和母亲一样,也是常常布满了伤痕。有一次我挑柴回家,大弟看我肩膀受伤很痛,竟自作聪明学大人的样子,撒了一些盐巴在我的伤口上,说是可以消毒。
虽然当时的我痛彻心肺,但是看大弟天真的模样,又想到弟弟如此贴心的举动,我不禁笑了出来。说也奇怪,不知道是盐巴消毒的作用真的很棒,还是大弟的爱心对伤口愈合有效,那一次我的肩膀居然好得出奇的快呢!
和弟妹们同甘共苦一起成长的日子令我难忘,其实我应该感谢弟妹们提供机会,让我学习做一个好大哥,而我更以身为长兄为荣。
成长天啊!我该怎么办?
五岁时,我有一种感觉,我是赋予不凡使命来到这个世界
五岁起,我就得要进厨房煮饭给全家人吃。由于家里穷,孩提时我便明白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个道理。在我们家,如果想等着“饭来张口”,是一定会饿死的,所以捡野果、摘山菜,对小小年纪的我而言,是每天例行的饭前准备工作。
对于习惯了现代化设备的人来说,大概很难想像我所谓的“下厨”是怎么一回事吧!那时候,煮饭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要像原始人一样生火,假使没有柴,我必须先去捡拾可以当柴火的枯枝,然后再努力扇、吹起灶里的火苗。所以刚开始学煮三餐时,我常搞得整个人全身黑漆漆,像个小黑炭似的。
其次,在我们家做饭并不是父母帮你准备好材料,你只要出力就行了,而是连食物都得要自己去想办法找来,所以张罗食物来源就是对我的一大挑战。有了这样的训练,在我童年时,山里有什么能吃的野菜,我几乎全部都知道。不过,由于食物的来源光靠野菜供应并不是很稳定,所以除了到外头去摘,我还要帮母亲种地瓜及其他青菜来补充。
地瓜餐是家中最常出现的菜肴
种菜是件极为辛苦的差事,拔草、松土、播种、除虫等等,都得花上许多工夫。而到邻居家挑水肥,更是令人不愉快的经验。想想看,年幼的我必须忍受着排泄物的秽气,将水肥一桶桶挑回家,弄得全身脏臭不堪;而有些粪坑或尿池因为日积月累深不见底,连大人经过都要小心免得跌下去溺毙,而我居然以一副弱小身躯去担任这个粗重的工作。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非常危险。
那时,每逢别人的蕃薯田采收过后,我总会跑到田里,去寻找人家丢弃不要或遗漏未采的蕃薯。那个时候我多找到一条,心里就多一份充实的感觉。
当年,我家的主食是地瓜稀饭,每餐必有炒地瓜叶,此外顶多加几条风干的萝卜,就算是很丰盛的了。但我在厨房的工作却不只是这些而已。前面我曾经提到过,矿区里工头欺凌矿工的风气很盛,偏偏我父亲除了矿工的工作外,又是村里公认的好厨子,因此那些恶霸动不动就找上门来要父亲为他们办一桌好酒好菜白吃白喝。而身体孱弱的父亲虽然能起来挖矿的时间并不太多,却仍旧担心没矿可挖会从此以后断了家里的生计,所以他老人家每次总是拼了命起身,在家替这帮恶棍办酒席。
此时爸爸会叫我拿工资表去跟福利社的王先生借钱,以利息三分如此高利贷的钱买来两打米酒,给这帮恶棍喝。我心有不甘地把米酒买回家,看着父亲的背影和那些人的嘴脸,我转身跑出家门。一个人走着走着走到河中央,慢慢往河中走,身体慢慢往下沉,没有知觉,闭着气,愈走愈深。河水盖过我的头,我耳朵进水了,嘴巴也吃水。我想就这样死了算了,全身轻飘飘的,突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我不能死,我要回家!双脚用力一蹬,我的头浮在水面上,呛着呛着,我的身体随着水浪漂到岸边。回到家,看到一个个喝得醉醺醺划拳的恶霸,而爸爸仍然得殷勤地招待着。我冲回房里,衣服没有换,将被子往头上一盖,什么也不想了,什么也不做了,只是好累、好倦,躲在被里哭着哭着,也就含着泪水睡着了。
每次我工作完回家,看见一桌杯盘狼籍、地上酒瓶横陈时,总是会忍不住落泪,心里叹息着,不知道我们全家人又要缩衣节食多久,才能够平衡家中的开支了……
通常,在父亲办酒席的时候,我的工作是负责洗菜和切菜。五岁那年,我还曾经因为切菜不慎而将手割成重伤。不过后来拿刀的经验丰富以后,我渐渐学会将萝卜刻成花鸟虫鱼的形状,算是磨练出来一项特殊的技能。而四色拼盘也是我拿手的绝活,我可以将凉菜摆得叫人垂涎欲滴。只是丰盛的菜肴对我来说只是“过眼云烟”,就算腹饥难忍,也不能偷吃一口,因为这些美味是要“贡献”给那些坏蛋享用的。
面对这样的处境我常以一句话来勉励自己,那就是“苦中作乐最欢欣”。我在雕萝卜或做四色拼盘时,会尽量抛掉无奈和心酸的情绪,把这些工作当成劳作来玩耍、练习,久而久之,就不会感到如此难受了。苦中作乐最欢欣这样的理念一直伴随着我到现在。每当我的人生不顺遂或心情不好时,这几个字跃入脑中,往往可以帮我渡过困境。
当时毕竟年纪还小,所以做菜时,常发生一些傻事。例如,刚开始我并不懂放猪油的时候锅子必须保持干燥的道理,我居然傻傻地把整块水淋淋的猪油放进水气未干的炒菜锅里,结果霹霹啪啪的热油四溅,来不及反应的我当场被热油喷得全身都是伤。
又有一次,母亲第一次吩咐我替家人带饭,没概念的我竟然把生米洗一洗就装进去了,等到大人们打开饭盒一看,才知道我这个小家伙好像根本不明白怎么替人装饭盒……诸如此类的笑话可以说层出不穷,也为我艰难的童年岁月增添了一些乐趣。回忆往事,我常常觉得,虽然上天似乎给我走一条坎坷的路,但相对的,它也赐予我一个比平常人要有意思得多的人生。
成长一级贫户
小学时我已经知道捡树枝来卖,挑材换工资
我们家虽然被列为清寒贫户,学费多少会由上面补助一些,但到了每个学期初,那笔已经比一般家庭少很多的学费,对父母来说仍是很大的负担,有时侯他们还是会有付不出来的情形。
虽然在上小学之前,我对于金钱的概念很模糊,只知道钱就是要拿来吃饭用的。不过,既然父母说我快要去上学了,而学费又不够,在我小小的心里就想,那么与其坐在家里等学费掉下来,不如我就到郊外去找找吧!
与大自然分割不开的依存关系
对现代人而言,干树枝恐怕很难和学费画上等号吧?但是因为穷困,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对身边各种免费的资源十分注意,不知不觉间,渐渐养成了与大自然相互依存的习惯。只要欠缺什么样的生活物资,我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跟爸爸妈妈要,而是自己跑到山上去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我记得,当时小小年纪的我觉得干树枝的用途实在多极了,简直就是天赐的宝物,把它们拿来生火、学写字,甚至赶鸡,我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因此,当我面临到学费不够的窘境时,我便很自然地灵机一动,开始捡干树枝,拿到街上去卖。
这一招非常有效,我的学费从此就有着落了。只要勤劳些,每天捡一捆、两捆的拿去市场叫卖,存的钱慢慢累积起来,等到开学时就可以交得出学费来了。
在这里要先说明一下,当时的瓦斯并不普及,大部分的人家还是自行生火来煮饭或烧洗澡水,干树枝被当成除了木头以外的天然燃料。不过,说来有趣,在我将干树枝拿到市场上去卖以前,村民们本来都比较习惯买劈好的柴,后来由于我捡的干树枝在经过晒干处理以后,还蛮好烧蛮好用的,而相对于劈好的柴,价格上又便宜许多,因此有些生活拮据想省下一笔开销的人,开始会想要跟我买,干树枝销路也才从此慢慢打开。
假日,山上砍下的木材,没有交通工具,只有用人力挑下山,运输到工厂去加工。为了想多赚一点工资,每次都想多放几根木材在肩上,挑到目的地后可多几个钱。我皮破血流,忍住所有疼痛,一趟又一趟地挑,夜幕低垂,天黑才回到家中。直到自己识字以后,在读到一些古圣先贤的书时,我才很惊讶地发现,书中所描述的许多事情,例如用树枝在地上学写字等等,原来不只是当时的我,在很久以前都曾经有人做过呢!而且好像还都是一些长大以后被认为是很伟大的人。
贩卖树枝成为第一项事业
我不敢说自己和这些伟人一样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就,不过,我知道或许我和这些被传颂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我们都努力在最坏的环境里寻找最好的可能。想想看,如果有心学习,树枝也可以拿来练习写字,那么买笔的钱就不妨节省下来填饱全家人的肚皮比较经济。
生过火的人应该都晓得,干树枝当柴烧没木头好用,除了产生的黑烟较多,如果树枝里面还没有完全干,进了灶,简直就像是一根根的爆竹一样,非常危险,有时甚至还会伤到人。因此,干树枝虽然只要勤劳点随处都可以捡得到,但是一般人还是喜欢买劈好的木块,不想惹麻烦或者是冒险。
在我年纪还小,只懂得上山去捡枯枝卖钱的时候,我还是会比一般人用心,在把树枝送出去卖之前,我一定会仔仔细细把树叶拔干净,拣出还有些潮湿的树枝,甚至整捆摆开放在大太阳下再曝晒个几天,以防树枝没有完全干燥,让使用者面临烧树枝可能爆裂的危险。所以,当时大家都喜欢买我捡来的干树枝,因为又便宜又令他们安心。
我觉得做生意就是这样,只要认真努力,口碑自然会建立起来。记得那时侯,由于村民们纷纷口耳相传我的干树枝品质不错,竟然还有客户会事先跟我预订呢!
后来我回想,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我不过是个捡树枝、挑木材的愣小子,为什么能得到大人的信赖?或许就是那份呆瓜般、勇往直前的傻劲在帮助我吧!要不然,这人人随地可捡的干树枝,又怎能成为我这个傻小子重要的经济收入,甚至是我的学费来源呢?
从小学开始,我就一直持续卖干树枝、挑木材赚取学费,同时帮忙家计,一直到我有力气拿斧头砍柴时,我才没有再去捡干树枝。现在,我与家人爬山,看到山上的枯枝时,常常会联想到那一段捡树枝的童年岁月。干树枝曾经是陪伴我学习写字的好笔,也是供我到学校念书的学费来源。一捆捆的干树枝,曾经一次又一次划破我七岁时幼嫩的肩头,扎破我小小的手,但却也是提供了我上学的重要经济来源。这种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