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子-第1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范磊和老爷子都想不出什么话来劝慰,看着水兰家里那些记录着他们一家曾有的幸福生活的痕迹,想到这一切都可能破碎,都心乱如麻。三人正默默地各自想着心事,门铃突然响了。范磊开门一看,是沈致公的司机小吴。
小吴站在门外不知怎的有些不太自在,看见应门的人是范磊,仿佛松了一口气,低声道:“范磊,我来给沈局长取几件换洗的衣服。”范磊诧异地问:“怎么?我姐夫不回来了?”小吴从范磊身体和门之间的空隙往屋子里望了望,看见老两口都在客厅里坐着,无奈地凑到范磊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范磊一听,像颗被引爆的炸弹一样惊呼一声:“什么?!真的?”小吴一脸苦相地咧着嘴点头。老太太在屋里听见两人的动静有些紧张,连连追问:“谁呀,怎么了,范磊?”范磊顾不上打发老太太,对小吴说:“那什么,我,我一会把衣服送过去行么?”“别了,”小吴小声劝阻:“说不让见家属。你就拿给我,我给捎过去。”“哎,哎!”范磊一迭声答应着,小跑进了水兰卧室,打开衣柜漫无头绪地随便拿些男人衣服,又看见墙角沈致公去武汉时用过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旅行包,扯过来手忙脚乱把衣服塞进去。
孝子 第三部分 2(2)
范磊并没关门,老两口看范磊慌慌张张像屁股着了火似的样子,不知道什么事紧急到了这般田地。老爷子招呼小吴进来坐,小吴尴尬地微笑着谢绝,拿了范磊匆匆忙忙递过来的旅行包,告辞而去。
范磊一步步蹭过来,在沙发上坐下,用两只手抱住头,紧张而全无主意地道:“爸,妈,我说了你们可别紧张。我姐夫……被隔离审查了。”
这是沈致公失去了跟外界所有联系时留给大家的唯一线索。他究竟有什么问题,竟然严重到需要隔离审查并且禁止家属探视的程度,乔家人一概不知,但老太太认为一定是当时那十万块钱给女婿带来了祸殃,当即催着范磊背她去沈致公单位,当面向领导澄清。范磊做好做歹,又是装拉肚子,又偷偷卸掉三轮车的链子,才拖延了时间等到得了信儿连妆都未及卸,匆匆从剧团排练现场赶回家的水兰。
然而水兰只能稳住老太太的躁动,对于怎么弄清沈致公的问题也是毫无头绪。沈致公到底有没有了不得的问题,水兰也心里打鼓。沈致公这样的官,按级别顶多只能算是小官僚,可现在的社会环境,这个级别的小官僚也没有哪个敢说自己是干干净净的。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他们通常都未必会跟老婆说,因为谁都明白,这种脏事,少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安全。而沈致公和自己早已是同床异梦,有什么秘密更不会告诉自己一同担待。沈致公说那十万块钱已经退了回去,谁亲眼见着了,谁又能打这个保票?再说,纪检上既然已经不客气地将人隔离起来,就摆明了是调查过并且已掌握了一些事实,沈致公不清白是一定的,现在的关键问题只是看他不清白到什么地步而已。
在他那儿,夫妻的情意早就淡薄如水了,现在他又被挖出了丑事很可能成为阶下囚,要救他么?还是不救?水兰在一家人望着她等她拿主意的焦灼目光中被内心的矛盾折磨,迟迟无话。
是不计前嫌施与援手,还是索性落井下石一刀两断?面对这样的选择题,估计每个人都会得出不同的答案。中国人传统的思想里,以德报怨往往能留下美名,而虽然有因果业报这么一说,当被自己诅咒的坏人真落到千夫所指生不如死的境地,也少有人能真正打心底里拍手称快,更何况沈致公毕竟没有十恶不赦,之前与水兰,他们也有过至少十年全心相待的日子。十年修得同船渡,要多少年才修得这三千多个同床共枕的日日夜夜?
其实在水兰和乔家二老心里,这个题是早有答案的。哪怕这缘真的已经尽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能撒手不管。只不过,要管,打哪里管起呢?谁也不知道沈致公平常结交的人中有谁肯为他两肋插刀,又有谁有这个能力探到可靠的内幕消息。官场的水有多深啊,这些平头老百姓光是站在岸边看看,就感到头晕目眩。更何况一听到又有人犯了事,身处官场里的谁不是急着撇清,有谁肯冒出头来,把火往自己身上引?
水兰打遍了所有她知道的跟沈致公有私交的官员的电话,客气点的,敷衍地答应帮忙给问问,但能不能问出什么东西保不准;不客气的,一听水兰说明身份,就立刻换了声气,说她打错了电话或者找错了人。这就是人情冷暖,水兰拨完她列出的电话清单上最后一个号码,得到跟之前大同小异的回答,心彻底凉了。水兰颓唐地坐倒在电话边的地上,头抵住放电话的小床头柜,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时,老爷子和老太太提起了一个人,又将水兰从没顶的绝望中稍稍拉出一点——她忘了那个差一点就成了她妹夫的现副市长秘书张亦松。水兰一想起他,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连夜跑去找水灵。范磊会不高兴,那是一定的,可是比起沈致公的安危,一点情绪总可以往后放放吧。张亦松是最后一线希望,如果他也只肯旁观,那就是沈致公该当此厄,由他自生自灭,自己也可以心安了。
突然接到水灵的电话说想见个面,张亦松有点意外,同时也有点小小的得意。自己调回大仓之前,刚刚跟原配离了婚,孩子也被原配抢走了。说实话对孩子,张亦松心里是有一万个不舍,不过既然已成定局,他也就只好接受了。不过现在看自己赤条条净身出户,又成了一个钻石王老五,这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这风声大概也传到了水灵耳朵里,说不定这次约自己,就是存了再续前缘的想法。对于水灵,张亦松其实始终未能彻底忘情。如果不是当年那个女人显赫背景的诱惑,如果不是自己一直怀有从政的理想,并且深知在政途上有个过硬的后台是多么便利而且必要,也许他和水灵能够顺利成章地结婚,安安稳稳过小日子,成为世间千万对普通夫妻中寻常的一对。但是现在,就像那歌里唱的,“也许已没有也许”了。这么多年来,跟水灵连面都没见过几次,每次碰面,她也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可是,女人啊,再掩饰,不还是有憋不住的时候?
孝子 第三部分 2(3)
张亦松相信自己对女人还算有一套,尤其是对水灵这样即使已经当了妈妈性格还依然那么单纯的女人。一家有情调的餐厅,抒情的轻音乐,柔得两人坐对面都看不清对方表情的灯光,再加上记忆里多年前她喜欢的口味,心里盛满苦楚和委屈的女人,有几个能不在这种浪漫氛围里立刻土崩瓦解?他情不自禁提起往事,用了老相好的口吻,但他没想到的是,水灵来赴约,甚至明白说是有事要求他,口气仍然是那么强硬,态度也没有丝毫暧昧。“我不是来和你叙旧的,是求你帮忙的”,望着眼前这个模样并没有怎么见老,但说话和她的语气就像一个人赤膊穿短裤却戴的是皮帽子,各是各的路数,显得可笑而不搭调。这是求人应有的态度么?张亦松有点尴尬,也觉得有点无奈,他看了水灵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既然是你说的,不管怎么难办我都得管。这样吧,明儿我就去问,问到了给你打电话。”
打听沈致公究竟犯了什么事,对于处在张亦松这个位置的人不过是举手之劳。他只消举起副市长心腹的牌子,轻描淡写向相关人员提上一两句,底下自然会有人顺着这个话茬把事情原原本本说给他听。
沈致公的问题其实说严重并不算严重,但说不严重,被有心抓他痛脚的人逮到,也够他好好喝一壶的。纪委查出来的问题主要有三条,一个是职务失察,他们技监局办公室一个叫齐砚弘的副主任,从沈致公手里签了不少白条子报帐,还贪污了些钱,结果出事了,才牵出了沈致公。然后,通过对沈致公顺藤摸瓜的深入调查,又发现他报了一些虚假的医药费,说起来也算变相贪污。而第三条,正好是说明了沈致公怎么会糊涂到不看报表就签字,硬是被蝇头小利拖下了水——他跟齐砚弘有不正常的男女关系。美色当前,就连英雄都会为之气短,更何况这个没什么出息的小官僚呢。清楚了沈致公的底,张亦松很有些不以为然,但他依然兑现此前的承诺给水灵打了电话,一五一十将情况说明。
这种阵势张亦松在官场里见得多了。多少平常吹着枕边风鼓动老公贪污受贿的女人,一到老公犯事被抓,一个比一个善于划清界限,往往实惠也落了,婚也离了,高高兴兴揣着老公拿仕途和牢狱生涯换来的房子钞票去寻找第二春。可是指责她们落井下石似乎又没道理,谁愿意自己一辈子跟个罪犯拴在一起呢。水灵家里这位大姐会怎么对待这落了难的老公,张亦松没怎么费力气去揣测,光凭跟下属搞婚外恋这一条,沈致公也能让他老婆恨死他了,再加上还有经济方面的问题,搞不好审查出来就算不坐牢,乌纱帽也不保,这个时候离婚,谁也不能指摘女方的不是,还等什么呢?然而,水灵再次约张亦松出来,却是交给他一摞钱,请他帮忙看该找谁、通过什么渠道把沈致公亏公家的钱先补上,然后想办法帮着通融一下,让沈致公回家去交待问题。生活作风,水灵说那是他沈致公的个人问题,至于工作失察,也保不准是那女的利用了他,瞒着他搞的猫腻,水灵还说,这是她大姐的意思。
这个时候的张亦松已经不是意外,而是非常意外了。原以为只有当这事摊到水灵身上,她或许会有这样的想法,没想到她的大姐跟她一样仁义重情。这得需要多宽广的心胸,又是多难得的品性。那么水灵,她会不会也不计前嫌,仍然惦念自己昔年的情分呢?毕竟他们之间还有过一夜缠绵,一日夫妻百日恩呐!
他定定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穿了件老气的蓝衬衣的水灵,迟迟说不出话来,而一开口,他全忘了自己跟水灵交谈的重点是沈致公,他不由自主地离题千里:“水灵,这么多年,其实我心里一直对你特愧的慌。当年我坚持和你分开去了省城,还告诉别人说是你不要我,我就怕让认识我的人戳着脊梁骨骂我是陈世美,影响别人对我的印象。为这个,我心里一直不踏实,就算结了婚,也没一天感觉到跟你在一块儿那种幸福。后来闹到要离婚,我更发现,她和你差太远了,真的,灵儿,差太远了!她就正应了那句老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要说我还没碰什么难呢,只不过就是官没升上去,结果就……”
水灵似乎特别抵触他重提往事,表情越来越尴尬。但是很快,她便恢复了那种波澜不惊的平静和淡然,反而宽慰他道:“没事,以后路长着呢,那点小磕小碰不算啥的。”张亦松满怀感喟地叹了一口气,点点头,突然饶有深意地盯住水灵的眼睛问道:“你姐夫这事很难办,我要是办成了,你怎么谢我呢?”
孝子 第三部分 2(4)
水灵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问得一愣,待回过神来,她有些鄙夷地反问:“这算是你在提条件么?”
张亦松默不作声,片刻之后,微微点头道:“算是吧。”
水灵犹豫了一下,冷笑了。那种笑里的寒意犹如一柄锋利的刀子划过张亦松的心,他有些后悔这个纯粹是自取其辱的问题,这问题让他把自己放在了水灵的脚下,使她有足够的理由狠狠从他的尊严上踏过。果然,水灵平静而坚决地说:“那就让沈致公关着吧,大不了他蹲了监狱,我劝我姐和他离婚,反正过着也不痛快,还不如离了。随你的便,这个忙不用你帮了。”她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张亦松的视线,留他在背后为自己的卑微面红耳赤懊恼不已。
水灵出马找张秘书也没有解决问题,老太太不禁有些发急。眼看沈致公已经被隔离10多天了,除了张秘书给问出的那几条罪状,就再也没了消息,乔家上下都觉得,沈致公能回家的希望是越来越渺茫了。
“灵啊,你说那个姓张的,要是知道小水的事,会不会更觉着亏欠你,能下力气帮这个忙呢?”又是一个惦记着沈致公的事而难以安眠的夜,范磊躺在床上,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水灵躺在他身边,眼睛大睁望着天花板,并不作答。范磊犹豫一下,小心试探道:“要不,咱们告诉他试试?”
“不行!”水灵“噌”的一下子坐了起来,转过头狠狠瞪了范磊一眼道:“绝对不行!”
“是不是……你觉着自己面子上过不去?”范磊也坐起来,拉住妻子的手,安抚她的激动。水灵黯然摇了摇头,低声回答:“不是。我这张脸,当初怀小水的时候就丢尽了。也就是你还拿我当个宝,可在我心里,我相信包括在那个姓张的心里,我乔水灵都是贱女人。这么多年,瞒着这事,我不是怕丢我自己的人,我是怕丢你的人,是怕让人家戳你和小水的脊梁骨。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我不能因为当初我自己犯的错连累你和孩子,让你们跟着我一块挨人家的指指点点。”
听着妻子的话,范磊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捏了捏自己手里妻子的手,轻声安慰她:“水灵,你想多了,其实我不在乎的。”
“你不在乎,可我在乎!”水灵再次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你娶了我,已经有了一大堆的麻烦和委屈,包括我爸妈和姐夫。这些事,你都为了我忍了。我不能再让你为了我丢了尊严和脸面。”说着,她眼圈红了,眼睛在打外头隐约透进来的灯光里显得亮晶晶的。范磊感动地看着妻子,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灵儿,有你这个心,这个话,我知足了,这就够了。”他心里暗暗拿定了主意,为了这么好的妻子,为了妻子这么好的家庭,自己做出点牺牲又值什么呢?
张亦松双手提着满满的水果、零食还有玩具在水灵家门外徘徊了很久,才最终鼓起勇气敲响了那扇院门。他屏住呼吸等待着门打开的那一刻,那里面将为他展现一个新的世界。地球是自西向东转动的,张亦松一直这么认为,他的太阳跟别人一起东升西落,没有什么不同。可这个白天,他的时空错乱了,他所认定的历史遭到了改写。这个白天他突然有了个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