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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彩云飞-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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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呀!”
    像是几百个世纪过去了,像是地球经过了几千万年沉睡后又得到再生。云楼终于置身于
飞往台北的飞机上了。屈指算来,他离开台北不过十一天!
    计程汽车在街灯和雨雾交织的街道上向仁爱路疾驰著。云楼坐在车里,全心灵都在震颤。
哦,涵妮!你好吗?你好吗?你好吗?你好吗?哦,涵妮!涵妮!再也没有力量可以把我们
分开了!再也没有!再也没有!涵妮!涵妮!涵妮!不许瘦了,不许苍白了!不许用泪眼见
我哦!涵妮!彩云飞31/58
    车子停了,他丢下了车款,那样急不及待的按著门铃,猛敲著门铃,猛击著门铃,等待
了不知道多少个世纪,门开了,他推开了秀兰,冲进了客厅,大声喊著:
    “涵妮!”客厅中冷冷的,清清的,静静的……有什么不对了,他猛然缩住步子,愕然
的站著。于是,他看到杨子明了,他正从沙发深处慢慢的站了起来,不信任似的看著云楼,
犹疑的问:“你——回来了?你妈怎样?”
    “再谈吧,杨伯伯!”他急促的说:“涵妮呢?在她房里吗?我找她去!”他转身就向楼
上跑。
    “站住!云楼!”杨子明喊。
    云楼站住了,诧异的看著杨子明。杨子明脸上有著什么东西,什么使人颤栗的东西,使
人恐慌的东西……他惊吓了,张大了嘴,他嗫嚅的说:“杨伯伯?”“涵妮,”杨子明慢慢的,
清晰的说:“她死了!在你抱她起来,放在沙发上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云楼呆愣愣的站著,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听到的是什么,接著,他发出一声撕裂般的狂
喊:
    “不!涵妮!”他奔上了楼,奔向涵妮的卧室,冲开了门,他叫著:
    “涵妮!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室内空空的,没有人,床帐、桌椅、陈设都和以前一样,云楼画的那张涵妮的油画像,
也挂在墙上;涵妮带著个幸福恬静的微笑,抱著洁儿,坐在窗前落日的余晖中。一切依旧,
只是没有涵妮。他四面环顾,号叫著说:
    “涵妮!你在哪儿?你出来!你别和我开玩笑!你别躲起来!涵妮!你出来!涵妮!涵
妮!涵妮!”
    他背后有父的声音,他猛然车转身子,大叫:
    “涵妮!”
    那不是涵妮!挺立在那儿,显得无比庄严,无比沉痛的,是雅筠。她用一只温柔的手,
按在他的肩上,轻轻的说:
    “孩子,她去了!”“不!”云楼喊著,一把抓住了雅筠的肩膀,他摇著她,嚷著:“告诉
我,杨伯母,你把她藏到哪儿去了?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你一直反对我,一定是你把
她藏起来了!你告诉我!她在哪儿?”“住手!云楼!”杨子明赶上楼来,拉开了云楼的手。
他直望著他,一字一字的说:“接受真实,云楼,我们每个人都要接受真实。涵妮已经死了。”
    “没有!”云楼大吼:“她没有死!她不会死!她答应过我!她陪我一辈子!她不会死!
她不会!不会!”转过身子,他冲开了杨子明和雅筠,开始在每个房间中搜寻,一间屋子一
间屋子的叫:“涵妮!你在哪儿?涵妮!你在哪儿?你出来!我求你!求你!”没有人,没有
涵妮。然后,他看到洁儿了,它从走廊的尽头对他连滚带爬的奔了过来,嘴里呜呜的叫著。
他如获至宝,当洁儿扑上他身子的时候,他一把抱住了它,恳求的说:
    “洁儿!你带我找涵妮去!你带我找她去!你不会告诉我她死掉了,走!我们找她去!
走!”
    “云楼!”杨子明抓住了他的手腕,坚定的喊。“面对现实吧!你这个傻孩子!我告诉你,
她死了!葬在北投的山上,要我带你去看她的坟吗?”云楼定定的看著杨子明,他开始有些
明白了,接著,他狂叫了一声,抛掉了洁儿,他转身奔下了楼,奔出了大门,奔上了街道,
茫无目的的向雨雾迷蒙的街上跑去。
    “追他去!子明!”雅筠说,拭去了颊上纵横的泪。“追他去!”杨子明也奔出了大门,
但是,云楼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不知跑了多久,云楼放慢了步子,在街上茫无目的的走著,雨丝飘坠在他的头发上、面
颊上,和衣服上。夜冷而湿,霓虹灯在寒空中闪烁。他走著,走著,走著……踩进了水潭,
踩过了一条条湿湿的街道。车子在他身边穿梭,行人掠过了他的肩头,汽车在他身畔狂鸣……
他浑然不觉,那被雨淋湿的面颊上毫无表情,咬紧了牙,他只是一个劲儿的向前走著,向前
走著,向前走著……——第一部完——
    第二部彩云飞32/58小 眉

    18
    一年的日子无声无息的溜过去了,又到了细雨纷飞,寒风恻恻的季节。商店的橱窗里又
挂出了琳琅满目的耶诞装饰品,街道上也涌满了一年一度置办冬装,及购买礼物的人群,霓
虹灯闪烁著,街车穿梭著,被雨洗亮了的柏油路面上反映著灯光及人影,流动著喜悦的光采,
夜是活的,是充满了生气的。唯一不受这些灯光和橱窗引诱的人是云楼,翻起了皮夹克的领
子,胁下夹著他的设计图,他大踏步的在雨雾中走著。周遭的一切对他丝毫不发生作用,他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沉思的、沉默的、沉著的迈著步子。走过了大街,走过了小巷,从闹
区一直走到了冷僻的住宅区,然后,他停在信义路一间简陋的房子前面,掏出钥匙,他打开
了门。
    一屋子的阴冷和黑暗迎接著他,扭亮了电灯,他把设计图抛在书桌上,在一张藤椅中沉
坐了下来。疲倦的呼出一口气,他抬起头,无意识的看著窗外的雨雾。然后,他站起身子,
走到墙角的小茶几边,拿起热水瓶,他摇了摇,还有一点水,倒了杯水,他深深的啜了一口,
再长长的叹息一声,握著茶杯,他慢吞吞的走到一个画架前面,抓起了画架上罩著的布,那
是张未完工的油画像,他对画像举了举杯子,低低的说:“涵妮,好长的一年!”
    画像上的女郎无语的望著他。这是云楼最近画的,画得并不成功,一年来,他几乎没有
画成功过一张画。这张是一半根据著记忆,一半根据著幻想,画中的女郎穿著一袭白衣,半
隐半现的飘浮在一层浓雾里,那恬静而温柔的脸上,带著个超然的,若有若无的微笑。
    “涵妮!”他低低的唤著,凝视著那张画像。然后,他转过身子,环视四周,再度轻唤:
“涵妮!”这是间大约八席大的房间,四面的墙上,几乎挂满了涵妮的画像,大的、小的、
油画的、水彩的、铅笔的、粉蜡笔的,应有尽有。不止墙上,书桌上、小茶几上、窗台上,
也都是涵妮的画像。从简单的,一两笔勾出来的速写,到精致的、费工的油画全有。只少了
涵妮抱著洁儿坐在落日余晖中的那张。当云楼搬出杨家的时候,他把那张画像送给杨氏夫妇
作纪念了。搬出杨家!他还记得为了这个和杨氏夫妇起了多大的争执。雅筠含著泪,一再的
喊:
    “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搬走?难道你现在还对我记恨吗?你要知道,当初反对你和
涵妮恋爱,我是不得已呀……”
    为什么一定要搬走?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或者,他对雅筠也有份潜意识的反抗,当涵妮
在的时候,她曾三番两次要赶走他,为了涵妮,他忍耐的住了下去,现在,涵妮去了,他没
有理由再留在杨家了。又或者,是为了自尊的问题,自己绝然的离港返台,和家里等于断绝
了关系,父亲一怒之下,来信表示再也不管他的事,也再不供给他的生活费,这样,他如果
住在杨家,等于是倚赖杨氏夫妇,他不愿做一个寄生虫。再或者,是逃避杨家那个熟悉的环
境,室内的一桌一椅,院中的一草一木,都让他触景生情。于是,他坚决的搬出来了,租了
这间屋子,虽然屋子小而简陋,且喜有独立的门户,和专用的卫生设备。一年以来,他就住
在这儿,不是他一个人,还有涵妮。画中的涵妮,他心里的涵妮,他精神上的伴侣——涵妮。
他习惯于在空屋子里和涵妮说话,习惯于对著任何一张涵妮的画像倾诉。在他的潜意识里,
他不承认涵妮死了,涵妮还活著,不知活在世界的那一个角落里,或者,是“活在另外一个
世界里”,反正,涵妮还“活”著。
    这一年的生活是艰苦的,难熬的,谢绝了杨家的经济支援,卖掉了摩托车,经过杨子明
的介绍,他在一家广告公司谋到一份设计的工作,幸好这工作是可以接回家里来做的,于是,
一方面工作,一方面继续读书,他的生活相当忙碌和紧凑。但是,每当夜深人静,他能感到
小屋子里盛满的寂寞,能感到涵妮是标标准准的“画中爱宠”,是虚无的,飘渺的,不实际
的一个影子,于是,他想狂歌,想呐喊,甚至想哭泣。但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躺在床上,
瞪视著天花板,回想著涵妮,她的人,她的琴,她的歌:
    “我怎能离开你?我怎能将你弃……”
    你怎能?涵妮?他默默的问著,沉痛的问著,回答他的,只是空漠的夜,和冷冷的空气。
    就这样,送走了一年的日子,而现在,冬天又来了,云楼几乎不相信涵妮已死去一年,
闭上眼睛,涵妮弹琴的样子如在目前,还是那样娇柔的,那样顺从的,那样楚楚可怜的,带
著那份强烈的痴情,对他说:
    “记住,我活著是你的人,死了,变作鬼也跟著你!”
    但是,她正“魂”飞何处呢?如果她能再出现,那怕是鬼魂也好!可是,残忍呵!“悠
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涵妮,”他摇摇头,对墙上的一张画像说:“你不守信用,
你是残忍的!”喝干了杯子里的水,他走到书桌前面,开亮了一盏可伸缩的、立地的工具灯,
他铺开了设计图,开始研究起来。夜,冷而静,窗外,雨滴正单调的、细碎的打击著窗子,
冷冷凄凄的,如泣如诉的。他埋著头,开始专心的工作起来。
    不知工作了多久,窗外有一阵风掠过,雨滴变大了。忽然间,他听到有人在窗玻璃上轻
叩了两下,他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一个女人的影子一闪,站起身来,他打开了窗子,大声问:
“谁?”扑面是一阵夹著雨丝的冷风,窗外是一片迷蒙的黑暗,空落落的什么人都没有。他
摇摇头,叹息了一声,准是刚刚想著涵妮的缘故,看来他是有些神经质了,总不可能涵妮的
魂真会跑来拜访的!关好了窗子,他刚刚坐下来,就又听到门上有剥啄之声,这次很清晰,
很实在,他惊跳了起来,涵妮!难道她真的来了?难道一念之诚,可动天地!他冲到门边去,
大声喊:“涵妮!”一把拉开了房门,门外果真亭亭玉立的站著一个少女,满面笑吟吟的。他
一愣,接著就整个神经都松懈了下来。那不是涵妮,不是雨夜来访的幽灵,不是聊斋里的人
物,而是个活生生的、真真实实的“人”——翠薇。
    “哦,是你!”他说,多多少少带著点失望的味道。
    “你以为是……”翠薇没有说完她的话。何必刺激他呢?这时代,居然还有像他这样痴,
这样傻的男人!
    “进来吧!”云楼说:“你淋湿了。走来的吗?”
    “是的!”翠薇摔了摔头发,摔落了不少水珠。
    “从你家里?”云楼诧异的问。
    “不,从姨妈家,这两天我都住在姨妈家里。”
    杨子明的家离这儿很近,只要穿过一条新生南路就行了。云楼看了翠薇一眼,那被雨洗
过的、年轻而充满生气的脸庞是动人的,眼睛黑而亮,脸颊红扑扑的,嘴里呵著气,鼻头被
冻红了。云楼把藤椅推到她身边,说:
    “是你姨妈叫你来的?”“唔,”翠薇含混的哼了一声:“她问你在忙些什么?”看著他,
她忽然说:“云楼,你忘恩负义!”
    “嗯?”云楼皱了皱眉。
    “你看,我姨妈待你可真不坏,就说当初反对你和涵妮的事,人家也不是出于恶意的,
是没办法呀!再说你生病的时候,姨妈天天守在你床边,对亲生儿子也不过这样了,她是把
对涵妮的一份感情全挪到你身上来了,而你呢,搬出来之后,十天半月都不去一下,你想想
看,对还是不对?”
    云楼愣了愣。生病的时候,那是在乍听到涵妮噩耗之后,他曾昏倒在街头,被路人送进
医院里。接著,就狠狠的大病了一场,发高热,昏迷不醒,那时,确实是雅筠衣不解带的守
在病床前面。不止雅筠,还有翠薇,每当他狂呼著涵妮的名字,从梦中惊醒过来,总有只温
柔的手给他拭去额上的冷汗,那是翠薇。后来,当他出了院,住在杨家调养的时候,有个女
孩一天到晚说著笑话,把青春的喜悦抖落在他的床前,那也是翠薇。忘恩负义!与其说他对
雅筠忘恩负义,不如说他对翠薇负疚得更深。凝视著翠薇,那个穿著一身红衣服,冒雨来访
的女孩!他忽然想起涵妮在海边对他说过的话了。当一个泡沫消失的时候,必有新的泡沫继
之而起。她那时是否已预知自己即将消失,而暗示希望翠薇能替代自己?他想著,不禁对著
翠薇呆住了。“怎么了?”翠薇笑著问:“发什么呆?”
    云楼醒悟了过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说:
    “我在想,你是对的,我该去看看杨伯伯杨伯母了,只是,那儿让我……”“触景伤情?”
翠薇坦率的接了口。
    云楼苦笑了一下。翠薇脱掉了大衣,在室内东张西望的走了一圈,然后停在画架前面,
她对那画像凝视了好一会儿。然后,她来到书桌前面,俯身看著云楼的设计图,推开了设计
图,在书桌的玻璃板底下,压著一张涵妮的铅笔画像,画得并不很真实,不很相像,显然是
涵妮死后云楼凭记忆画的。在画像下面,云楼抄录了一阕纳兰词:“泪咽更无声,止向
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
    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
    更,泣尽风前夜雨铃。”
    翠薇不太懂得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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