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飞-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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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这是夜总会中都不易见的节目,那女孩不是在“舞”,而是在“脱”,怪不得这歌厅的生
意如此好呢!这是另一个世界。舞蹈节目之后,又有好几个歌女陆续出来唱了歌,接著,又
是一段舞蹈。云楼相当的不耐了,感到自己坐在这儿完全是“谋杀时间”,他几乎想站起身
来走了,可是,帘幔一掀,唐小眉出来了!唐小眉!她的名字是唐小眉吗?她穿了件浅蓝色
轻纱的洋装,脖子上挂了一串闪亮的项链,头发仍然盘在头顶上,梳成挺好看的发髻,耳朵
上有两个蓝宝石的耳坠。她缓步走上前来,从容不迫的弯腰行礼,气质的高贵,台风的优雅,
使人精神一振。涵妮!这不是涵妮吗?只有涵妮能有这份高贵的气质,这份大家闺秀的仪态!
他坐直了身子,目不转睛的盯著台上,屏息著,等待著她的歌声。
她停在麦克风前面,带著个浅浅的微笑,先对台下的观众静静的扫视了一圈,然后,她
说话了,声音轻而柔:
“我是唐小眉,让我为你们唱一支新歌,歌名是‘在这静静的晚上’。”
于是,她开始唱了,歌喉是圆润动人,而中气充足的,一听就可听出来,她一定受过良
好的声乐训练。那是一支很美的歌,一支格调很高的歌:
“在这静静的晚上,让我俩共度一段安闲的时光,
别说,别动,别想!就这样静静的,静静的,
把世界都遗忘!在这静静的晚上,树荫里筛落了梦似的月光,
别说,别动,别想,就这样静静的,静静的,
相对著凝望!……”她唱得很美很美,她的表情跟她的歌词一样,像个梦,不过,听众
的反应并不热烈,掌声是疏疏落落的。云楼觉得满心的迷惘和困惑,这不是涵妮的歌声,涵
妮无法把声调提得那么高,也无法唱得这样响亮和力量充沛。涵妮的歌是甜甜的,低而柔的。
他目不转睛的紧盯著唐小眉,她开始唱第二支了,那可能是支老歌:“心儿冷静,夜儿凄清,
魂儿不定,灯儿半明,
欲哭无泪,欲诉无声,
茫茫人海,何处知音?
……”她唱得很苍凉,云楼几乎可以感觉出来,她确有那份“茫茫人海,何处知音?”
的感慨。她的歌声里充满了一种真挚的感情,这是他在其他歌女身上所找不到的。可是,奇
怪的是她并不太受欢迎,没有热烈的掌声,没有叫好声,也没有喊“安可”的声音。大概因
为她并不扭动,不满场飞著媚眼。她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一丝一毫的风尘味,她不是一个
卖唱的歌女,倒像个演唱的女声乐家,这大概就是她不受欢迎的主要原因。对四周的听众打
量了一番,云楼心底涌上了无限的感慨:“涵妮,”他在心里自语著:“你的歌不该在这种场
合里来唱的!”涵妮?这是涵妮吗?不,涵妮已经死了。这是唐小眉,一个离奇的、长著一
张涵妮的脸孔的女人!他望著舞台上,那罩在蓝色灯光下的女人,不!这是涵妮!这明明是
涵妮!他用手支著颐,感到一阵迷糊的晕眩。
唱了三支歌,唐小眉微微鞠躬,在那些零落的掌声中退了下去。云楼惊跳了起来,这儿
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他走出边门,向后台的方向走去,他必须找著唐小眉,和她谈一谈。
在后台门口,他被一个服务生模样的女孩拦住了。
“你找谁?对不起,后台不能进去。”
他急忙从口袋里摸出了纸笔,说:
“你能帮我转一张纸条给唐小眉小姐吗?”
“好的。”他把纸条压在墙上,匆匆忙忙的写:
“唐小姐:急欲一见,万请勿却!
昨日和你在街上一度相遇的人 孟云楼”
那服务生拿著纸条进去了,一会儿,她重新拿著这纸条走了出来,抱歉的说:“对不起,
唐小姐已经走了!”
这是托词!云楼立即明白了,换言之,唐小眉不愿意见他!撕碎了那张纸条,他走出了
后台旁的一道边门,默默的靠在门边,这儿是一条走廊,幽幽暗暗的。他站著,微仰著头,
无意识的看著对面墙上的一盏壁灯。为什么呢?为什么她不愿见他?以为他是个拦街追逐女
孩子的太保?还是……还是不愿重拾一段已经埋葬的记忆?他站著,满怀充塞著凄凉与落
寞,一层孤独的、怅惘的、抑郁的情绪抓住了他,涵妮,他想著,不管那唐小眉和你是不是
同一个人,你都是已经死了!确确实实的死了!
站直了身子,他想离开了。可是,一阵高跟鞋的声音传来,接著,唐小眉从边门走了出
来,他下意识的回头,和唐小眉正好打了个照面。唐小眉似乎吃了一惊,禁不住的“哦”了
一声,云楼却又感到那种心灵深处的震动。
“涵妮!”他脱口而出的呼唤著。
“你——你要干嘛?”唐小眉仿佛有些惊恐。
“哦,”云楼省悟了过来,不能再莽撞行事了,不能再惊走了她。他盯著她,嗫嚅的说:
“唐——唐小姐,我能跟你谈谈吗?”看到她有退避的意思,他祈求的加了一句:“请你!
请求你!”唐小眉望著眼前这年轻人,这人是怎么回事?是个轻浮的登徒子,还是个神经病?
为什么对她这样纠缠不休?但是,那种诚恳的神情却是让人难以抗拒的。彩云飞37/58
“你为什么选择了我?”她带著种嘲弄的意味说:“你弄错了,我不是那种女人。”“我
知道,唐小姐,我很知道!”云楼急促的说:“我没有恶意,我只是要跟你谈谈。”
“可是我还要去金声唱一场,这儿九点钟还有一场。要不然,你送我去金声。”“金声是
什么地方?”他率直的问。
“你——”唐小眉锁起了眉头,瞪视著他。“你装什么糊涂?”“真的,我不是装糊涂,
我跟你发誓,今天到青云来,还是我第一次走进歌厅。”“哦?”唐小眉诧异的望著他,那坦
白的神态不像是在装假,这是个多么奇异的怪人!“可是,昨天你说你听过我唱歌!”
“是——的,是——”云楼望著她,在浓厚的舞台化妆之下,她仿佛距离涵妮又很远了。
“我——以为你是另外一个人。”“是吗?”唐小眉扬起眉毛,对他看了一眼。“这是个笨拙
的解释。”云楼苦笑了一下。是的,这是个笨拙的解释!假若她与涵妮完全无关,自己才真
笨得厉害呢!到底,自己是在找寻什么呢?下了楼,唐小眉看了看手表。
“这样吧,离我金声的表演还有五十分钟,我们就在这楼下的咖啡座里坐坐吧!”他们
走了进去。那是个布置得很雅致的咖啡馆,名叫“雅憩”,只要听这名字,也知道是个不俗
的所在了。顶上垂著的吊灯是玲珑的,墙上的壁画是颇有水准的。他们选了一个靠墙的位子
坐下来。唐小眉要了一杯果汁,云楼叫了杯咖啡。他们静静相对的坐著,好一会儿,云楼都
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唐小眉握著杯子,带著种研究的神情,注视著云楼。她自己也有些恍惚,
为什么接受了这男孩子的邀请呢?她曾经拒绝过那么多的追求者。“怎样?你不是要‘谈谈’
吗?”她说,轻轻的旋转著手里的杯子。“哦,是的,”云楼一怔,注视著她,他猝然的说:
“你认识一个人叫杨子明的吗?”
“杨子明?”小眉歪了歪头,想了想。“不认识,我应该认识这个人吗?”“不,”云楼
嗒然若失。“你住在哪里?”“广州街。”“最近搬去的?”“住了快十年了。”“你一个人住
吗?”“跟我爸爸。”“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小眉放下了杯子,她的眼睛颇不友善的盯著云楼。
“你要干什么?家庭访问?户口调查?我从没有碰到过像你这样的人,再下去,你该要
我背祖宗八代的名字了!”
“哦,”云楼有些失措。“对不起,我只是……随便问问。”垂下头,他看著自己手里的
咖啡杯,感到自己的心情比这咖啡还苦涩。涵妮,世界上竟会有一个长得和你一模一样的人,
你相信吗?涵妮!抬起头来,他看著小眉,觉得自己的眼睛里有著雾气。“为什么要出来唱
歌?”他不由自主的又问了一句。“生活呀!”小眉说,自我解嘲的笑了笑。“生存的方式有
许许多多种,这是其中的一种。”
“歌是唱给能欣赏的人听的,”云楼自语似的说:“所有的歌都是美的、好的、感情的。
但是,那个环境里没有歌,根本没有歌。”小眉震动了一下,她迅速的盯著云楼,深深的望
著他,这个奇异的男孩子是谁?这是从他的嘴里吐出来的句子吗?是的,就是这几句话!从
到青云以来,这也是自己所感到的,所痛苦的,所迷惘的。青云并非第一流的歌厅,作风一
向都不高级,自己早就厌倦了,而他,竟这样轻轻的吐出来了,吐出她的心声来了!这岂不
奇妙?
“你说在今晚以前,你从没进过歌厅?”她问。
“是的。”“那么,今晚又为什么要来呢?”
“为了你。”他轻声的说,近乎苦涩的。
“你把我弄糊涂了。”小眉困惑的摇了摇头。
“我也同样糊涂,”云楼说,恍惚的望著小眉。“给我点时间,我有个故事说给你听。”
“我该听你的故事吗?”小眉眩惑的问。
“我也不知道。”小眉凝视著云楼,那深沉的眸子里盛载著多少的痛苦,多少的热情啊!
她被他撼动了,被他身上那种特殊的气质所撼动了,被一种自己也不了解的因素所撼动了。
她深吸了口气:
“好吧!明天下午三点钟,我们还在这儿见面,你告诉我你的故事。”“我会准时到。”
云楼说:“你也别失信。”
“我不会失信,”小眉说,望著他。“不过,你难道不该先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吗?”
“孟云楼,师大艺术系二年级的学生,你——从没听过我的名字吗?”“没有,我该知
道你的名字吗?”
云楼失意的苦笑了。“你很喜欢问:我该怎样怎样吗?”他说。
小眉笑了,她的笑容甜而温柔,淡淡的带点羞涩,这笑容使云楼迷失,这是涵妮的笑。
“我的脾气很坏,动作也僵硬,唱得也不够味儿,这是他们说的,所以我红不起来。”她说,
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说这些,尤其在一个陌生的男孩子面前。
“你干这一行干了多久了?”
“只有三个月。”“三个月,够长了!”云楼望著她,像是在凝视著一块堕落在泥沼里的
宝石。“那些人,何尝真的是要听歌呢?他们的生活里,何尝有歌呢?歌厅!”他叹息了一声:
“这是个奇怪的世界!”“你有点愤世嫉俗,”小眉说,看了看手表:“我,我该走了!”“我送
你去!”云楼站起来。
“不必了,”小眉很快的说:“我们明天见吧!”
“不要失信!”“不会的!再见!”“再见!”云楼跟到了门口,目送她跳上一辆计程车,
计程车很快的开走了,扬起了一股灰尘。他茫然的站在那儿,好长的一段时间,他都精神恍
惚,神志迷茫。小眉,这是怎样一个女孩?第二个涵妮?可能吗?仰首望著天,他奇怪著,
这冥冥之中,有什么神奇的力量,在操纵著人间许多奇异的遇合,造成许多不可思议的故事?
天空广漠的伸展著,璀璨著无数闪烁的星光。冥冥中那位操纵者,居住在什么地方?彩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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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下午三点钟还很远,云楼已经坐在“雅憩”那个老位子里了,他深深的靠在高背的沙
发椅中,手里紧握著一大卷画束,注视著面前的咖啡杯子。咖啡不断的冒著热气,那热气像
一缕缕的轻烟,升腾著,扩散著,消失著,直至咖啡变成了冰冷。他沉坐著,神志和意识似
乎都陷在一种虚无的状态里,像是在专心的想著什么,又像是什么都不想。他的面色憔悴而
苍白,眼睛周围有著明显的黑圈,显然的,他严重的缺乏著睡眠。不知是什么时候起,唱机
里的爵士乐换成了一张钢琴独奏曲的唱片,一曲“印度之歌”清脆悠扬的播送开来。云楼仿
佛震动了一下。把头靠在沙发靠背上,他近乎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聆听著那熟悉的钢琴曲子。
那每一下琴键的叮咚声,都像是一根铁锤在敲击著他的心脏,那样沉重的、痛楚的,敲击下
来,敲击得他浑身软弱而无力。
“涵妮,”他闭紧了眼睛,无声的低唤著,他的头疲乏的在靠背上摇动。“天呵!慈悲一
点吧!”他在心中呼喊著,一股热气从他心里升起,升进他的头脑,升进他的眼睛,在这一
刻,他不再感到自己的坚强,也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自信,他茫然,他失措,他迷失,他是只
飘荡在黑暗的大海中的小船,脆弱而单薄。有高跟鞋的声音走进来,停在他的身边,他吸了
口气,慢慢的张开眼睛来。于是,他浑身通过了一阵剧烈的颤栗,他迅速的再闭上眼睛,怕
自己看到的只是一个幻象,那琴键声仍然在室内回荡,呵,涵妮,别捉弄我!别让我在死亡
的心灵中再开出希望的花朵来!呵,涵妮,别捉弄我!我会受不了,我没有那样强韧的神经,
来支持一次又一次的绝望!呵,涵妮!“喂!你怎么了?”他身边响起了清脆的声浪,他一
惊,被迫的张开了眼睛,摇摇头,他勇敢的面对著旁边的女郎。不再是盘在头顶的发髻,不
再浓妆艳抹,不再挂满了闪亮的装饰品,他身边亭亭玉立著的,是个长发垂肩,淡妆素服的
少女,一件浅蓝色的洋装,披了件白色的大衣,束了条湖色的发带。她站著,柔和的脸上挂
了个宁静的微笑,盈盈的大眼中闪耀著一种特殊的光芒。涵妮!他紧咬著自己的嘴唇,阻止
住自己要冲出口来的那声灵魂深处的呼唤。这是涵妮,这一定是涵妮!洗去铅华之后,这是
张不折不扣的涵妮的脸孔,每一分,每一厘,每一寸!“怎么?你不请我坐?”小眉诧异的
问,望著云楼那张憔悴的、奇异的、被某种强烈的痛苦所折磨著的脸。
“哦,”云楼吐出一口长气,用手指压著自己疼痛欲裂的额角。“原谅我的失态,”他的
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