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血紫绮琴-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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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一齐笑了。
杨素心羞涩地举起手中的红酒,对诺顿先生说道:“真没有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这也是我们有缘分啊。”诺顿连忙摆了摆手,说:“惭愧惭愧,当初我看到杨小姐的紫绮古琴,实在是爱之甚切。但是那绝世古琴实在是性格特别,看来杨小姐才真正配做它的主人哦。这个用贵国的话来讲,就是宝剑配英雄。”
大家都干了杯中的酒,诺顿先生说:“我有一句话想问杨小姐。”杨素心微笑着看着诺顿:“您请说。”诺顿先生迟疑了一下,说:“从杨小姐演奏古琴的精彩场面来看,杨小姐对古琴的了解和喜爱程度,可以说是到了琴人合一的境界了,杨小姐怎么会同意将古琴卖给我的呢?当时我可是忐忑不已的。”杨素心和丁一的脸色大变,林中立在一边看出端倪,赶紧打圆场说:“如今物归原主,也是值得庆祝的,来我们再来一杯吧。”
众人正说着,不远处有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向诺顿先生走过来,诺顿先生向众人优雅地一点头,向那个人迎了过去。
丁一正四处张望着,一个穿洋装的女子冲着他璀然一笑,然后向他走过来。丁一看着她额前整齐的刘海,这才想起,是那个来自日本的田中静子。
静子大方而又优雅地向众人鞠了个标准日本式的躬,白皙的脸上泛起了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她小巧灵秀的嘴巴说出一长串流利的日语,柔和清脆的口音确实动听,可是大家都没能听懂。她的大眼睛水灵灵地一闪,改口用中文说道:“对不起,我忘了诸位都是来自中国的。我的中文说得不好,请诸位多多包涵。”说完又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大家都被这个古代陶瓷仕女一样优雅华贵的日本女子吸引住了。
杨素心微笑着打量静子,静子却也大胆地注视着杨素心,她由衷地说:“你真漂亮,你弹琴的时候,和我母亲很像。”
林中立也笑着问道:“令尊也会弹琴?”
静子回答道:“对呀,我母亲是一个美丽优雅的女子,可惜,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去世了。”
丁一的神色却有些不太自然了,他客套地说:“静子小姐的琴弹得好,想必也是从小就练起的。”
静子咯咯笑了起来:“我从小练的是中国古琴,和这位素心小姐一样,后来才改练钢琴的。”
5
1957年6月18日,以林中立带队的中国音乐界赴法代表团回国。杨素心在钢琴大赛上的杰出表现,被法新社首次报道之后,世界各大媒体争相转载,一时间在世界音乐界传为佳话。
中央音乐学院沸腾了,张牧教授和中国音乐协会主席马思聪先生亲自到西苑机场迎接。归国一个星期以后,国家主席刘少奇夫妇亲切接见了代表团一行。
巨大的成功没有令杨素心的心起太大的波澜,但是紫绮古琴的失而复得让杨素心激动无比。她写信给母亲王燕儿,想让母亲和她一起分享这巨大的喜悦。可是,她等到的回信里,母亲告诉她的却是一个令她意外的消息,杨士杰病入膏肓,眼看就不久于人世了。
父亲,想起这个人,杨素心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酸甜苦辣,呛得她鼻子发酸。不管怎样,父亲毕竟是父亲,无论他做过怎样的事,或者他到底是怎样做人的。
杨素心赶回杨家大院的时候,就直奔前院厢房,父亲已经不行了。
阴暗的房间里,杨士杰躺在那张帷幕重重的老式大床上,面如死灰。姨娘李惠带着大为和大智站在床前哭泣,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死亡的压抑。杨素心努力地睁大眼睛,才看清楚父亲那深深地埋在枕头褶皱里的那张脸。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呵,杨素心的心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杨素心下意识地寻找母亲的身影,母亲不在这个房间里。她轻轻地退出房间,往母亲独居的后院走去。母亲坐在佛龛下,依旧在数着她那串念珠。
“妈妈,我回来了。”杨素心嗫嗫地说。
王燕儿睁开眼睛,看着女儿:“回来了就好,你父亲终于要走了,你去送他一程吧。”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是母亲在杨家大院说的话,总是让杨素心觉出一种说不出的超脱和淡漠。她垂手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是的,也许,这样爸爸才会真正解脱。”
王燕儿长长地出了口气,淡淡地说:“顺其自然,不管是劫是缘,都是前世的注解和来生的铺垫。你去送送他吧,我就不去了。”
杨素心听了母亲这话,感觉有一股冰凉的液体从头顶顺着脊梁一直凉到了脚跟,院子里响起了姨娘李惠那尖利泼辣的声音:“你爷老子就要死了你还跑哪去啊?快去把他那个心肝宝贝女儿找来。”杨素心闻言,转身就往前院跑去。
父亲的眼睛睁开了,浑浊的眼珠在房间里四处搜寻。见到素心,他的目光闪了一闪,喉咙咕噜了几声,却没有发出一句完整的话。杨素心赶忙把耳朵凑到父亲的嘴巴前面,他已经不能出声了,他用黑瘦的食指指了指杨素心,又指了指后院,喉咙里咕噜了几声,便闭上了眼睛。杨素心轻轻地呼唤了两声,杨士杰没有再答应。李惠捅了捅她的两个儿子,三娘崽一齐扑到杨士杰的身上号啕大哭。
杨素心默默地退到一旁,泪水静静地淌下来,她这才注意到,奶奶一直都没有出现。她想去奶奶住的屋子里看看,双腿却沉重得像灌了铅一样。奶奶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泪水顺着脸上的褶皱横七竖八地淌着。杨素心突然看到站在门口的奶奶,她被奶奶的神情吓了一跳。
6
杨家祠堂,青色黑色白色的挽帐挂满了四周,中间那副黑漆的棺材安静地摆在那里。批麻戴孝的两个儿子跪在前面,杨素心和母亲还有姨娘跪在后排往一个陶盆里丢纸钱。奶奶坐在一把椅子上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样。香烛和纸钱使整个灵堂里都灌满了呛人的烟雾,更加把气氛衬托得庄严肃穆。
外面下着细细的雨,潮湿冰冷的地面上布满了前来吊孝的族人们的脚印。
杨素心揉了揉跪得有些麻木的腿,默默地忍受着姨娘那花样繁多、有如戏腔的哭诉。她突然发现奶奶的脸色有些不对,赶忙站起来叫了一声奶奶。奶奶没有答应,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杨素心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双腿,上前去摇了摇奶奶的手臂,奶奶却顺着杨素心的力道,向着相反的那个方向倒了下去。灵堂里顿时慌做一团,找医生的找医生,掐人中的掐人中,灌热茶的灌热茶。
这个秋天对于杨家来说,是一个多事的秋天。奶奶和父亲先后一天去世了,现成的灵堂、现成的棺材、现成的麻衣孝服、现成的送葬队伍。没有任何多余的程序,没有任何阻碍,这两个代表着杨家两个时代的人,都被埋进了那潮湿冰冷的泥土里。
刚刚办过丧事的杨家大院,空荡荡地让人难受。经历了半个月的阴雨缠绵,太阳却好象无力消弭这种悲伤和压抑的气息。
李惠带着大为和大智,正在奶奶生前住了六十年的房间里翻寻着,希望翻出什么传家宝贝。王燕儿站在院子里看着她们母子几个忙碌着,杨素心厌恶地皱了皱眉头:“难不成还能寻出什么宝贝?就算有也被爸爸抽光了。”她这话说得很轻,却被正寻得气急败坏的李惠听到了。李惠披头散发地冲出来,尖利的声音刺得人耳朵生疼:“你说的轻巧,你是发财了,成了名人香饽饽了。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有什么啊,就算把这房子拆了你娘还是个大夫人哩。”
王燕儿见李惠说话越说越不中听,便拉起女儿往外就走。李惠撒泼似的号啕着:“这是什么地方啊,人死了骨头还没凉,就骑到我们娘崽头上来啦。。。。。。”
杨素心被母亲拉着往后院走,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抽泣着问母亲:“我说什么了?姨娘她们想干什么?”
王燕儿平静地说:“不要管他们,我们有我们的世界啊,你还是回学校去,安心做你的学问。”
杨素心含泪看着母亲:“那留下您一个人,我怎么放心啊?您还是和我一起去吧。”
王燕儿摇了摇头:“妈在这个院子里住了快三十年了,不照样过来了么?如今倒落得清净了。”杨素心着急地跺脚喊了起来:“清净?就那几个人吵起来,这也算清净么?”
王燕儿却笑了起来:“清净是在心里,不是在外界。妈那年嫁进这杨家大院的时候,也是这般吵闹,那时候妈还年轻。后来你爷爷死了,你来了,再后来你爸就抽上了大烟了。我呀,那时候着急起来就四处找清净,找了半辈子才发现,心静了都哪里都清净。你姨娘也是没找到,要是找到了,她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杨素心睁大眼睛,惊奇地看着母亲:“她那也叫辛苦?她那是自找的。”
王燕儿还是笑着说:“这人世间的辛苦可不都是人自己找的不,你放心,他们再怎么闹,总不可能把我这老婆子赶出这杨家院子吧。”
杨素心眼中的母亲,仿佛永远都没有忧愁,又仿佛永远都带着忧愁。她不明白母亲的一生,到底算是幸福还是不幸。她突然想起林校长那张琴上面的龙凤玉石,可是她看着母亲那心如止水的神情,将本来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第十章
仲尼思归,鹿鸣三章。
梁甫悲吟,周公越裳。
青雀西飞,别鹤东翔。
饮马长城,楚曲明光。
楚姬遗叹,鸡鸣高桑。
走兽率舞,飞鸟下翔。
感激弦歌,一低一昂。
――汉&;#8226;蔡邕<<琴赋>>
1
1957年10月15日,中共中央发出了《关于划分右派分子标准的通知》。
人民内部矛盾、右倾保守思想、右倾机会主义这些个新鲜的名词,一时间充斥成为了人们的口头禅。
著名经济学家马寅初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主张“节制生育”的《新人口论》,之后即无端遭到批判,他和他的支持者几乎全部沦为右派分子。
包括中央音乐学院在内的所有知识分子都开始迷茫了,什么是右?什么是左?实话实说就是右?标新立异、信口开河就是左?这一切都让人们费起了思量,但是,却引不起杨素心的注意。她依旧沉浸在古琴艺术里奋力遨游着,她所遵循的依然是独善其身的原则。
此时的丁一已经成为了中央音乐学院的团委书记。年轻的丁书记,以他多年的学校干部和地下革命工作经验,敏感地嗅到了政治的气息。但是,这些运动又是那么的冠冕堂皇,那么的不容质疑,丁一的预感只能藏在心里。他就像一只灵敏的动物,小心地注意着周围的一切。
历史的长河,在或混乱或平静的政治环境里,从未停下过他的脚步,依然在默默地推进着。不管是,整风反右,还是超英赶美,这些都无法在杨素心副教授的意识里,造成任何的祖碍或思考。直到有一天,政治的利剑指向了她的鼻尖。
那是1958年的冬天,她和张牧教授坐在林校长温暖的小客厅里喝茶。两个老同学、老同事来了兴致,林校长叫安娜把那瓶花雕拿出来,两个人你一杯我一盏地拉开了话匣子。
张牧教授说:“现在的人啊,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战乱年月刚刚过去,按说也该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吧。偏偏搞什么大跃进,生生把我老家侄儿给饿死了。可怜我那老姐姐写信哭诉,说是要把不满四岁的小孙子送到我这里来‘逃荒’。”
林中立苦笑着接过话茬:“唉,我说老张同志啊,这话可不敢乱讲。在我家说说也就算了,出去被人听到了,铁定打你个右派。”
张牧摇了摇头:“打了才好,不就是把我放到农场里挖泥巴嘛,总比在这里夹着尾巴憋死要好。上个星期我给校报写了篇论文,题目是《师旷琴音测国运论考》,还没送上去,就被你那个宝贝女婿给打下来了,他可是给我上了一课,说到底就是‘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老林同志,你说我们教书育人、研究学问,不说话那能行不。”
杨素心在一旁没有插言,却被张牧教授那副神情给逗得扑哧笑了出来。
林中立慌忙摇着手,说:“如今这世道就这样,当初马寅初是怎么被打倒的?咱们还是沉着性子做学问的好,老了死了,还可以把东西留给像素心这样的年轻人嘛。”
张牧教授一口干了杯中的酒,声音开始大了起来:“我怕什么?彭老总还敢在庐山会议上给毛主席上意见书呢。错误终究是错误,说到哪个朝代他也对不了!”
杨素心感觉气氛不对了,赶紧对林中立使着眼色,林中立会意,顺着张牧说:“也对也对,今天不早了,让洪生和素心送你回去吧。”
张牧一边嘟噜着一边推开林中立的手,声音却没有放低:“像叶洪生这样的年轻人,根本就算不上是知识分子,学问不好好做,就知道往上爬,爬上去了也罢,还要出来胡乱指点。”
林中立和杨素心同时发现,叶洪生脸色铁青地站在楼梯口上看着客厅里推搡着的三个人。
2
张牧教授关于“多说多错”、“反对大跃进”、“传播封建迷信学术”等多项罪名,被提上了北京市XXXX的议程,最后被定为“极其顽固的右派反动学术权威”。
杨素心在学校外面的胡同里碰见了张牧教授,他在这数日之间迅速地老了下来,本来就已经花白的头发凌乱而又稀疏。张牧顺着墙根低头径直走着,杨素心叫了几声他才听见。他迷茫地转过身来,眼睛里没有一丝神采。
杨素心的心头一酸,强忍着泪水低声问道:“张教授,您还好吗?”
张牧往四周张望了一下,嗫嗫地应了一声:“好,挺好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年轻人朝这边走了过来,张牧匆匆地说了一句:“以后不要随便和我说话,免得你受牵连。”就匆匆地低头走远了。
杨素心愣愣地站在原地:“牵连?什么叫牵连?怎么会呢?”
只顾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姑娘啊,她怎么会懂得什么叫做牵连呢?
1959年春天,作为中央音乐学院的第一个“右派反动学术权威”,根据张牧教授“自己的愿望”,经过了无休无止的审查和交待,最后被发配到中苏边境兴剀湖畔的890林场伐木去了。
杨素心被这个逐渐狂热起来的社会弄得晕头转向了,她不明白,在这个和平建设的年代,是什么力量让这个世界突然地疯狂着。
学校又回到了建国以前的停课状态,学生们都忙着喊口号、斗右派,专心于学习的师生们都被划分为“可以争取的中间分子”,没有人敢说话,更没有人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