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血紫绮琴-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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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道人拍拍锦儿的手背,说:“自古茶禅一味,琴禅一处,都是易染的物什。心中想的什么,手底下出的也会是什么。”
锦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去,带两位师兄师姐到松林里采些松菇回来,今日三位就在观内用饭吧。”
第6节
丁静衡见师傅支开旁人,知道师傅定是有什么话要说,于是执起陶壶为师傅添了些茶水,等着师傅发话。
“为师上山以有六十八年了,活过明年就是一百零一岁了,年华虚度啊。人都是学佛修众生,学道修自身。修来修去,无论是孽是缘,修不过宿命啊。”
清风道人的话让丁静衡大为吃惊:“莫非师傅看出了什么?”
清风道人看着正兴高采烈往松林跑去的三个背影,蔚然叹道:“看得出,看不出,其实是一样的,看得出却躲不过才是最大的不幸啊。”
丁静衡默然无语。
清风道人淡然一笑:“静衡啊,为师看着你长大,又看着你的儿子成人了。记住,凡事不要强求于他,能做到泰然自若,便是你的福气了。”
丁静衡的眼里流下泪来:“弟子知道留不住他,弟子记住师傅的点化了,顺其自然。”
第五章
凡古琴有七例:一曰明道德,二曰感鬼神,三曰美风俗,四曰妙心察,五曰制声调,六曰流文雅,七曰善传授。
――汉&;#8226;刘向<<琴说>>
1
锦儿走得快,不一会就把丁一和杨素心甩在了幽暗的松林里。
“空山闻鸟语,梦一样的地方啊,真想在这里终老此生。”杨素心拽着一根险些垂到她脸上的藤萝,闭着眼睛感叹着。
丁一凑过来猛地一拍杨素心的肩膀:“醒来吧,等到我们八十岁的时候再来吧。”
杨素心因为刚才的奔跑而有些红润的脸,一下子红得像桃花一般,她笑着啐道:“做你的梦吧,我才不和你哩,我们各活各的八十岁。”
两人正打闹着,锦儿特意压低的声音从前面一棵极粗大的松树背后传来:“不要说话,太阳这会才刚照到这里,蘑菇就要露头了,吓到了它就不出来的。”
在这幽静阴暗的树林里,锦儿蹲在地上,很权威地一挥手,杨素心看着他那副只混千军万马的神气,觉得好笑,丁一止住了她。
松林里静极了,能清楚地听见露珠滴落的簌簌声,三个人蹲在那棵最大的松树旁边,连大气都不敢喘。正午的阳光穿过厚厚的松针,照到林间的青苔上,形成一圈一圈的光柱,更增加了林子幽深的意味。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阳光照射到的那些潮湿的青苔有些异样了。
一开始,绿茸茸的青苔似乎动了一下,杨素心和丁一都瞪大了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毛病了。接着,那青苔又动了动。突然,青苔间冒出了一个小酒盅那么大的白脑袋,那白脑袋略略停顿了一下,迅速地全部冒出了地面,原来那竟是一朵蘑菇。脑袋顶上的白色渐渐地转为了一种金黄的,金黄的颜色越来越深,眼看着那东西越长越大,转眼间已有拳头那么大了。
杨素心惊讶得几乎叫了起来,正要起身去采,被锦儿一把拉住了,她这才注意到她身边的青苔上,被太阳照射到的地方正冒出许多那样的蘑菇。又等了大约半盏茶的工夫,那些有阳光的地方差不多都长满了蘑菇。锦儿拍了拍手掌,清脆的掌声在松林里回响着。掌声一起,那些正在破土而出的、颜色还没有变黄的蘑菇居然都迅速地往地下缩了回去,仿佛受了惊吓的小动物,奇迹般地消失在青苔里面了。
“快采,一会它们全都回去了。”锦儿的声音兴奋而又愉快,仿佛一个寻宝人正向他的观众展示他的什么了不起的宝贝。
三个人六只手,专挑拳头大的蘑菇,不一会就装满了锦儿带来的那个小树皮篮子。正要起身往林外走,锦儿看着杨素心哈哈大笑了起来,杨素心诧异地摸摸自己的脸,疑惑地看着笑得几乎绝倒的锦儿。她往头上一摸,抓下一大把湿漉漉的小黄花瓣。
丁一在一旁忍着笑,做出一幅绝对不关他的事的模样。原来,就是他趁杨素心专心看蘑菇的时候,悄悄采了大把的粉黄色的小花瓣放到她的头上了。
三人嬉闹着走回观里的时候,长台阶旁边最中间的矮房子里正好飘出了饭香。
吃过饭,丁静衡带着丁一和杨素心想清风道人道过谢,径直往山下走去,关于紫绮古琴却未提半字。杨素心疑惑地跟在丁氏父子的身后,却又不敢发问。闷头走了半里地,丁一突然开口问父亲:“道长答应帮我们修琴了,几日能修好?”丁静衡严厉地停下来瞪了他一眼:“这是缘分,不能强求的。怎么?你又急着去哪儿?”
第二节
2
丁一确实想急着离开西安,他不能放下热血青年们开展得如火如荼的事业,更放不下他那总想轰轰烈烈一番的心思。
丁静衡的琴馆放假三天,理由是老师病了。
汪凤琴深知丈夫的性格,丈夫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表面上越是一言不发,心里的心事越沉重。从嫁到丁家的第一天起,她就努力地履行着一个贤妻的责任,可是她始终也没有能够走进丈夫的心里去。甚至连丁一的降生,也没能换来丈夫真心实意的欢欣。她知道,丈夫自己筑了一道墙,把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远远地隔在了墙的外头。每次丈夫喝醉酒用日语唱起<;<;樱花>;>;的时候,她的心底总是会没来由地升起一种绝望,那是一道永远也不会向她敞开的墙。
杨素心对于丁一决定要回北平的反应让丁一觉得意外,她坚持要留在这里跟清风道人研究琴谱。为了这件事,丁一和杨素心第一次正面地冲突了起来。
“世道无常,翻天覆地又能怎样?慎独守身是对的,又何必去求那些身外的功名?你是英雄了,那丁伯父和丁伯母呢?”杨素心的语气淡淡的,但是带着一种不可辩驳的坚持。
“自古忠孝难两全,作为一个在这种时代下的热血青年,我们有我们的责任!”丁一却激动了起来。
杨素心冷笑着:“好一派豪情壮志哦,丁伯父该为你高兴喝彩才是。”
丁一愤然说道:“不就是一张绝世古琴么?需要你这样守着,连家国安危都不要了吗?”
杨素心气得脸色煞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丁一一跺脚摔下一句话:“那就留着你们去高雅吧,我要去追求我的俗事去了。”说完转身走了。
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一转身,两个人便永远踏上了向背而驰的两条道路。
杨素心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母亲说过人一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身边寻找快乐,寻找属于自己的世界。这样想来,丁一也是没有错的,只能说他们不是一路人。不是一路人?杨素心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一下。
她是自我的,是坚持的,她绝不可能像母亲那样在顺从中去苦苦坚持,更不可能像丁伯母那样在顺从中失去自己。她是属于自己的,谁也不可能改变。
第三节
3
丁一独自离开了西安。
杨素心独自上了清风观,当她走进那个贴有奇怪的对联的月洞门的时候,清风道人正挥舞着一支大如扫帚的笔。锦儿气喘吁吁地提着一桶清水放到院子里,清风道人挥着大笔蘸饱了清水,面对靠墙那块光滑如镜的大石板凝神片刻。白发银髯,衣襟生风处,大石板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琴”字,字型奇特,如门口的对联相似。
清风道人手执巨笔,沉吟片刻,像是对杨素心和锦儿说,但更像是对自己说:“心中有琴,笔下生音,个中五律,尽在这龙飞凤舞之间了。”
杨素心喃喃自语道:“琴书?难怪看来总有一种呼之欲出、迫人心神的感觉。”
“呵呵,贫道早就知道你是要来的。”清风道人微笑着往靠院墙的地方一指。
院墙下摆着一张琴案,紫绮古琴在阳光下涣然生辉,正对着琴案的院墙上面,有一炉紫檀香正袅袅生烟。
杨素心欢呼着奔了过去,初秋的风里她兴奋得像一只展翅的燕子。她激动不已地叹息了一声,右手拂过琴弦,那琴在初秋的阳光里震颤出一串流水般的音符。
“要是母亲来了,一定会喜欢这个地方。”杨素心的耳边仿佛响起了母亲的《观沧海》,这会儿她突然有些明白母亲当时的话了。想到这里,她稍微定一定弦,弹起了《观沧海》。随着紫绮古琴带来的巨大喜悦,杨素心的脸上泛起了两朵激动的红晕。沧海桑田,翻天覆地,在这样一个超然事外的角度里,一切的纷争和烦杂都只是过眼烟云,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一个自我,一个空灵而又安然的自我。这是一个多么美妙是世界啊,没有战争,没有主义,没有丁一,甚至连杨素心自己都没有了,留下的只有安然,安然。。。。。。
清风道人在一旁微笑地看着这个心潮澎湃的女孩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杨素心要留在清风观学琴,更主要的是研习古谱。
紫绮古琴虽然是绝代名琴,经过清风道人的回春妙手,更是声如天籁。但是,毕竟是时隔数千年了,真正要想摸透它的脾性,做到得心应手却不是意见简单的事。
本来杨素心以为要说服清风道人留她在清风观,一定会需要费上一番工夫。意外的是,清风道人连半点推词都没有,他慢慢地说:“世间百态,皆由缘起,从你第一回踏上山门,贫道就看出来了。你就留下来吧。”
清风观里多了一个年轻美丽的弟子,最高兴的要数锦儿了。
锦儿是在兵荒马乱中流落到西安市郊的一个孤儿,那日清风道人正在琴台上打坐,锦儿来到了清风观。准确地说是他爬上了清风观,在经历了战火流离和人间冷暖的小锦儿心里,这个鹤发童颜的老人简直就是故事里的神仙,当时他就跪在清风道人的面前。
这一跪,三年过去了,孩子毕竟是孩子,现在有一个年轻美丽的姐姐能和他做伴玩耍,他自然高兴不已。
第四节
山中岁月,不知短长。
1949年1月。人民解放军势如破竹,先后克东北,淮南。丁一正式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组织上派他到湖南长沙策动程潜、陈明仁起义。
面对八百里洞庭湖,丁一心潮起伏。他想起了杨素心带他过湘江,那天的风也和今天一样的柔和。江面被风吹起了层层的波纹,波浪拍打着船舷,发出啪啪的声响。丁一立在船头,顺水往长江入口方向眺望,两岸的青草在春风的拂弄中,翻滚出白色的细浪。
丁一穿着一件蓝布夹袍,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身边还放着一个小藤条箱子,看上去像个南下避乱的青年文士。
傍晚时分,船已经进入了湘江。夕阳如同着了火一样,染红了半边江水。丁一站在甲板上,睹境思人,一股对心上人的眷念之情油然而生,随之吟道:“
悲歌独沐楚江风,
欢情犹记灞桥东。
由来只吟离人句,
我自悬觥醉月朦。”
正在吟诵推敲之际,身后传来一个人的掌声:“好一个‘我自悬觥醉月朦’!先生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啊。诗中既有灞桥,先生一定是来自古都西安。”
此人名叫陈守成,是株州炎陵人氏,却是一个真正的“私塾先生”。他是在学校接到母亲去世的消息,从岳阳上的船回乡奔丧的,陈老夫人的逝世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悲伤,他担心的是他那个终日流连赌场的父亲。
丁一见陈守成一派斯文,谈吐很是得体,于是便也乐得旅途多交个朋友:“呵呵,让先生见笑了,在下不过是有感而发。”
“岁月就如这滔滔江水,卷去了多少兴衰,更卷去了多少情愫。我看先生倒不像是个‘由来只吟离人句’之人,‘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似乎更能印证足下平生志向。”
丁一微微一楞,仰天叹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得失成败之间,似乎都来不及计算啊。兄台与我一见如故,不如同饮几杯吧。”
两人吩咐伙计抬了张桌子,布上些酒菜,便在甲板上就着夕阳对饮起来。
星夜兼程,天不亮便会到株州,陈守成索性不睡了,从舱里搬出了一把古琴。丁一心中一惊,心想:“这古琴与我倒还真是不解之缘,今日竟然又是个琴者,真不知又将有怎样的纠葛。”
想归想,丁一还是接过琴来,干脆盘腿甲板上席地一坐:“古人鼓琴可都是席地而坐的,今日我们也来学学古人高山流水一番。”
一夜无眠,这两个追求和理想截然不同的男子,顿起一股酒逢知己般的快乐。
船到靖港,已是月上中天之时。两岸黝黑的青山如同剪影一般,偶尔有岸边人家的窗口透出点点豆大的灯光。陈守成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一曲《关山月》在夜色中浓酽醇冽地弥散开来。
“同是天涯人,前程归路都不要去管了,陈兄,今夜我丁一拜下你这个兄弟了!”丁一突然生出了一股豪气,顺手将面前的酒坛子摔到了甲板上。他拣起一块锋利的碎片在中指上一划,鲜红的血如珍珠般地滴落在酒杯里。。。。。。
陈守成也激动地站了起来,他接过丁一手中的碎片,一咬牙,中指上也出现了一道口子。两只滴着血的手,举着盛满血酒的杯子,碰在一处,砰然有声。
第5…8节
5
1949年8月24日,程潜、陈明仁在长沙起义,湖南和平解放。
丁一和他的战友们胜利完成任务,组织给他的新任务是回北平,投入建设新中国的工作中去。
丁一终于又一次站在了杨家大院的门口,他却没有叩门。因为他知道,他所牵挂的人已经不再属于这个幽深的院子了。也许她真的找到了属于她自己的世界,也许她已经忘记了那个秋天他出现在杨家大院的情景。
陈守成从岳阳返回株州之后,就一直蜗居在陈家祖屋里。少了母亲那泼辣干练的声音,这个房子显出了许多的暮气。陈守成的父亲陈严,对于这位三十年如一日操持陈家上下的佃户家的女子的去世,反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从此不会有人再拿着菜刀逼他戒赌了。
秋天的细雨让丁一的肩背都湿透了,那日船到长沙,丁一向他问过陈家的地址,然后匆匆而去。陈守成听见叩门声,正在疑心是父亲彻夜赌博回来了,打开门却看见丁一站在门外冲他笑。正在惊喜间,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相传炎帝死后,就葬在株州南部,既到了株州,炎帝陵是一定得去看看的。
丁一站在青草萋萋的炎帝陵前,几乎都不敢相信这堆黄土里沉睡着的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