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莲花开落-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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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头低声吩咐贴身伙计进宝:“快去马厩里牵一匹快马,配好了鞍辔在后门等着。”自己满脸笑脸地迎上去,抱起刘家大孙女晓络亲了亲放下,笑道:“老太太,您今儿倒有空过来,也不吃了饭再走?晓络可越长越秀气了,这小孙子也雪团般可爱,您可真是享福呐。”刘老太太却不受他的奉承,绷着脸道:“论起来你跟我家大儿子前后脚成的亲,如今他都儿女双全了,你怎么连个响动都没有?好歹有个一男半女的,也别让你娘孤零零的难受。”说罢回头看祖荫母亲一眼,摇头上车去了。祖荫最怕她提这个,却是怕什么来什么,硬着头皮转脸向母亲笑着道:“娘,外头风大,快回屋吧。”陈老太太见刘家的车走远了,脸上那一丝笑脸马上抹去,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少奶奶玉钿赶紧回身跟上,行走间抽出掖在镯子里的手帕,拭了一下眼睛。祖荫不得已,也只得低头跟在后面,心里十分忧愁。以前每次刘家老太太带着孙女来过,他就要被母亲狠狠训斥一顿。今儿人家连新添的孙子也一起带来,免不了便有一场雷霆大怒等着他。果然他母亲进了正房坐下,面如寒霜,将桌子一拍道:“给我跪下。”祖荫忙跪下,玉钿也跟着跪下,这一屋子的佣人见他俩跪下,也齐刷刷地里里外外跪了一地,鸦雀无声。陈老太太未开口说话,眼泪先直直地流下来:“祖荫,你是读过圣贤书的,给我好好讲讲不孝有三是什么意思。”祖荫料得他娘便要问这个,早就在心里揣摩好了,低声答道:“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三者之中,无后为大。”陈老太太冷笑道:“无后为大?你也知道无后为大,成亲四年,你可给我养个后人出来没有?”祖荫低着头不敢作声。屋里的西洋自鸣钟恰恰到整点报起时来,音调拖得极长,声音沉闷,咣——咣——咣。他在心里默默数着,一下、两下、三下……十二下,终于停住,犹有嗡嗡的回音绵绵不绝。他娘见他默不作声,更是生气,眼中泪流得更急:“刘家大公子跟你一起娶亲,比你还小两岁,如今小孩子长得粉雕玉琢。你爹去的时候,为这个牵肠挂肚,眼睛都闭不上。我也这把年纪了,膝下连个跑跳的都没有,你忍心让我明日死的时候也合不上眼?你不如现在拿刀来杀了我,也省得我这般怄气。”越说越气,顺手竟拿过太师椅边的拐杖,劈头盖脸地朝他打下来。那拐杖是整根乌檀木削出,十分沉重,陈老太太在气头上,那杖落得又急又稳。祖荫躲闪不及,肩膀上挨了两下,便火辣辣地疼起来。地下跪的佣人一见这个架势,离老太太近的便往她杖边凑,抱住拐杖求情不迭。离祖荫近的便偷偷拉起他来,只将他往门外送。祖荫被连拖带拽地拉出门来,便往后门跑去。一路跑到后门,见进宝已经将马备得妥当,拉着马探头探脑地在后门张望,见他出来,笑着问道:“今儿可挨打了没有?”祖荫一腔火正没处出,踢了他一脚道:“别问我挨打没,仔细我先打你。”说毕拿手去揉着肩膀。进宝深知他脾气,仍是嬉皮笑脸道:“少爷,你若打了我,下次就没人偷偷给你预备马了,看你还往哪里躲。”祖荫绷不住也笑了,道:“你这小子真欠揍,偏偏又挑不出来错处。”翻身上马又踌躇道,“这整个青浦里我能躲的都已经躲遍了,还能往哪里去?”进宝笑嘻嘻道:“少爷不如还往张先生家去,他画的西洋画儿,女人都光溜溜的不穿衣服,看着好愉快。”
祖荫忍不住便笑了,在马上狠狠踹了他一脚:“正经事记不住,就把这些记得清清楚楚。上次躲到他家去,结果害得他家画室都被老太太派人砸得乱七八糟,我还有脸再去?快想个地方远点的,让我多躲几日再回来。”心念一转,忽然有了主意,笑道,“我想到个好地方,也不用担惊受怕地躲着,又能舒舒适服的。你在家老老实实呆着,要帮着大管家照看生意,别光知道玩。”进宝大失所望:“少爷这次不带我去?”祖荫扬鞭笑道:“我想清清静静躲几天,可不能带你这皮猴子去。”一鞭下去,这马撒开蹄子快跑,竟就此走了。出了城门,视野骤然开阔,二月的原野,似乎一幅泛青画儿。一条青泥路夹在原野上,直直往西去。前两天刚刚下过一场透雨,路上还有些未干的积水,坑坑洼洼。祖荫只带着马往干的地方去,速度不知不觉就慢了,抬头看前方道路漫长,眉头轻皱,勒住马自言自语地道:“这样走法,何时才能到陈家湾?”肚里火烧火燎地饿上来,他将马肚子一夹,笑道:“现在肚子饿,也顾不上你了,等到了湾里再好好给你洗刷吧。”马蹄嗒嗒急响,不再躲避水洼,直踩得一路泥水四溅。祖荫将马骑得很快,眼看前面就是陈家湾了。一湾春水色如碧玉,清亮亮地一分为二,一股继续往东流去,另一股与村里的水渠相汇。他久未来过,立在岔路口踌躇,见湾边有个浅红衫的女子正在浣衣,便将缰绳一带,放缓速度朝她走去。她正抬手擦拭汗水,指尖水滴泠泠落下,激起圈圈涟漪,一湾嫩绿春水在她身前纷然碎裂,整个人亦似落在天光水影里,盈盈欲流。许是听到身侧马蹄嗒嗒,她缓缓侧脸朝他看来,一双凤目如山间清泉般明亮。他只觉心里一动,含笑道:“姑娘,请问……去陈诚家的路怎么走?”她啊了一声,微笑道:“你要找陈管家吗?”指指渠边的道路道,“他家就在水渠边上,你沿着这条小路一直往前,见到门口有小石桥的就是了。”说完脸微微一红,继续俯身洗衣。他连声道谢,便将马带到她指的小路上,走了大约二里远,远远看见一个小孩坐在渠边号啕大哭。那孩子小小身躯蜷成一团,哭得声音都哑了,着实伤心万分。他心下怜惜,忙将缰绳一勒,到了近前下马,走到那孩子身边蹲下,温言问道:“小弟弟,你在这里哭什么?谁欺负你了?”那小孩抬起头来,两只眼珠子黑亮黑亮,眨一眨眼睫毛便似蝴蝶翅膀般扑闪,十分可怜,抽抽噎噎地说:“我的斗笠掉到渠边,我不敢下去拿。回家我娘见我丢了斗笠,一定会打我的。”说完又大哭起来。祖荫低头一看,果然斗笠落在渠边的斜坡上,小半个都没在水里了,随着水波轻轻摇动。他不知怎的,心下只觉得义不容辞,笑着道:“你替我牵着马,我下去帮你拿回来。”这水渠斜坡的坡度虽缓,到下面却滑溜溜地很不好走,他小心翼翼撑着斜坡,半蹲着慢慢往下,好轻易够着那斗笠,便将身稳住,一手将斗笠掀起,笑着扭头道:“你看,这不就拿到了?”谁知岸上竟连半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一匹马孤零零地站着,低头去啃路边的小草。他立起身来一看,见那小孩顺着渠一道烟似的跑远了,正拧眉诧异,却听耳边嗡嗡直响,竟是一群马蜂铺天盖地飞了过来!他心下知道不好,丢下斗笠转身便往岸上爬,可哪里能快得过有翅膀的东西?脸上、耳边火辣辣地已经着了十几下,有两下正巧刺在眼睛四周,立时痛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岸上的马亦长嘶一声,嗒嗒地跑远。雪樱在湾边洗了半晌衣裳,觉得脖子酸痛,抬头看天上太阳,已经快移到西边山头,便捶捶肩膀站起身,却见一个斗笠浮在水面上,慢慢从渠里漂来。乡下人家,一针一线都是珍惜的,丢了斗笠还不知道要怎样心疼呢。她伸手够着那斗笠,湿淋淋地提起来。
斗笠沿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一间房子一个小人,十分眼熟,竟像是自家的东西。正惊异间,岸上却有马蹄急响,只见一匹棕红色的马沿着渠边小路跑来,马后有一只蜂子穷追不舍。那马见到人,放慢速度直直跑来,似在求救一般。她忙放下手中衣服,绕到马后挥起手中的斗笠,几下子便将蜂子赶走了。这匹马浑身上下一根杂色毛也没有,她心下喜欢,抚摩着马鬃微笑道:“好端端地怎么去招惹蜂子?那可是最厉害的葫芦蜂,尾巴有毒,要被蜇上可就惨了。”那马似有灵性,吁吁作声,将嘴来叼着她的袖子,摆头往回路上看,眼中依稀有乞求之意。她猛然醒悟,皱眉道:“刚才那人……被蜂子蜇了?你快带我过去。”陈家湾里第一个燃起晚炊烟的人往往是陈诚婶,也怨不得她,一家子上下连带长工十几口人,都指着她做饭。这日她在绣房督着柳柳做了会儿活计,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走到院里,见那日头果然已经走完大半个中天,便转身进厨房抱出一捆青菜,蹲着摘菜。院门吱呀一声响,渐渐开了,却又没人进来。陈诚婶以为是村里顽童在闹着玩,站起来笑道:“又是那个猴崽子把门推开了?下次被我抓到,仔细你们的皮。”门外却传来马打响鼻的声音,她心下诧异,走到门边一看,大吃一惊。只见雪樱满脸焦虑,牵着一匹马站在门外,见她出来,松口气道:“婶子,这人在水渠边被葫芦蜂蜇得厉害,瞧着情形真是不好。刚才他还能说话的时候,叫我送到湾里管家这儿来。我已经将他脸上显眼处的蜂刺拔下来,也拿蒲公英汁子抹了,只是看着不怎么管用。”陈诚婶见那马极是神骏,不是平常人家的东西,不敢怠慢:“既是来找你陈叔的,先将他扶下马来再说。”两人合力,将人从马上扶下来,祖荫已浑身软绵绵地站不住了,脚一落地便往地上倒去。雪樱见状,只得一把扶住他。他比她高出一头,将整个身子都靠过来,十分沉重。她还是未出嫁的姑娘,此刻与一个大男人贴身站着,脸羞得通红,却不敢撒手,额上汗水密密浸出。陈诚婶忽然惊叫一声:“好少爷,你怎么忽然到湾里来了?”当下急得声音都嘶哑了,朝屋里大喊,柳柳,快去田里叫你爹和所有长工回来,再差一个人去请大夫,少爷被蜂蜇昏了。”雪樱同着她将人扶到房里躺下,便默默转身出来。回家的路原是走惯的,却不知怎的脚下发飘。原来刚刚那人竟是陈家少爷……以前跟柳柳一起绣花时,柳柳言语间把他家少爷夸得那样好:邻村给二郎神起神身时,泥匠塑了半月,庙祝总不满足,结果十六岁的祖荫跟着父亲到陈家湾来,被泥匠看到,大喜之下就照着他的模样起了神身,这差事才成了。后来此事被陈家知道,将工匠叫来一顿好骂,若不是神像已经开过光,庙里香火又盛,灵验得远近闻名,定要将神像拆了不可。想着柳柳说起少爷时眉飞色舞的表情,再想到刚才渠边那人被蜇得满头包的模样,雪樱忍不住便扑哧笑出声。走到自家院外,隔着柴扉便瞧见青牛小小的身影坐在院中,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玩呢。她故意将脚步放重,上前一看大惊失色,绷着脸问:“青牛,柴刀也是你该玩的东西吗?还不快放下,小心一会儿把手削了。”青牛抬起头来,喜笑颜开:“姐姐,我当官兵啦!爹爹答应给我做刀,都快一个月了也不动手,我自己做好刀,就能上阵杀土匪了。”雪樱知道他这几个月心心念念就牵挂着当官兵,却因为年龄小,只能在旁边看,一听也十分兴奋,笑道:“咱家青牛可真了不起!今天怎么当上的啊?”青牛嘘了一声,招手让她蹲下,趴在她耳边笑眯眯地说:“我就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别告诉娘去。”雪樱微笑着点点头:“你说给我听,让我也替你兴奋兴奋。”青牛蹦起身来,拿着杨木叉子在院子里呼呼舞动,大笑道:“铁蛋要我去抓个土匪,就收我入伙。我去找了个蜂巢,放到水渠边上,再用斗笠扣上,坐在渠边哭起来,一会儿就哄了个骑马的过来。他下马帮我拿斗笠,一掀起就是马蜂窝。他被蜂子一蜇,一定会跳到水里去,我就算抓到人了。”
雪樱越听越觉得心惊,问道:“他若没跳到水里去,被马蜂蜇了怎么办?”青牛摇头道:“谁会那么傻,见到马蜂还跑?我还特地把斗笠放在渠边,只要他跳到水里去,蜂子怕水,又蜇不到他,一会儿就飞走了。他再傻些,手里还有斗笠呢,挥一挥就能把蜂赶走。除非是傻瓜,怎么可能真被蜇了?”他见雪樱眼睛发直,奇道:“姐姐,你脸色好希奇。对了,我放在渠边的斗笠怎么在你手里呢?”雪樱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半天才艰难地说出话来:“青牛,你闯大祸了。你在家好好待着,我先去跟陈诚婶子说一句……若他醒来了,先赶紧替你道个歉吧。”才一会儿功夫,陈家方才还空落落的屋子便多出十几个人来,交头接耳,乱成一团。雪樱站在门口,从人缝里看进去,祖荫静静静地躺在床上,毫无生气。陈诚婶坐在床沿,声音透着十分焦虑:“我的好少爷,你别将脸侧开。若不把刺先拔干净,没法抹药。”过了半晌,摇着头站起道:“柳柳,还是你来吧。”柳柳转头东盼西顾,吐吐舌头笑道:“方才都试过好几次了,怎么还指望我?”陈诚婶额上的汗滚滚而下,叹口气道:“少爷怎么谁也不让碰?若医治不及留下疤痕,这可就是天大的祸事……”转目忽然看到雪樱站在门外,忙招手叫她,“樱儿,你来试试。”所有人的目光都嗖嗖地看向门边,此刻什么道歉的话都不必再说了,更不能转身离去,她只得走进来轻轻道:“少爷,刺里有余毒,若不赶紧拔出来,日后会留疤痕的……您别再躲开了。”她颤颤巍巍地伸手到他脸边,自己先把脸羞红了。这声音似乎蕴含奇效,祖荫竟不再扭头侧脸,静静地一动不动,由着她拔完蜂刺,又拿白棉布往伤口抹药。陈诚婶在旁看得目瞪口呆,低声笑道:“好姑娘,你可帮大忙了。”扭头便对柳柳说,“快去,跟她娘说一声,今晚要留下雪樱照顾少爷。等忙过了,我亲自上门道谢。”想一想又对陈管家道,“恐怕柳柳说不管用,你也跟着一起去,一定要把人留下。”管家忙带着柳柳去了,满屋子的人顷刻间撤得干干净净。陈诚婶心神初定,笑向她道:“幸亏有你,不然少爷此次有个三长两短,只怕陈家湾上下好几百号人都不够赔的。好雪樱,婶子知道你素来妥当,就暂时在这里陪着少爷吧。我先做晚饭去,他若醒来,你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