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 根 阶 层-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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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成功的希望就会大一点。我在正厅里,对我的潜水石英表,左看右看:戴了一年了,在灯光下,还闪金光,那银色秒针,在反光镜面下,在黑底上,一秒一秒的移动,毫厘不差,时针指七点正。我举起右手,对表,使劲地拍了几下:伙计,你如识趣,也该停下休息,不必走动了,好让我也有个借口,向我爸说嘛!然而,秒针还是一下一下的,准确无误的跳动。门铃响起来,打断了我的思路。我知道是爸爸放工回来了。将潜水石英表放到书桌上去,我赶快去开门。「爸爸!」打开门,望高高瘦瘦的爸爸,我甜甜的叫了一声。「啊,阿胜!」爸爸摸摸我的头,低下上身来在我头上吻了一下,问道,「今天学习怎样?」「很好!」我响亮地答道。爸爸笑了笑,便走进厅里,坐在沙发上脱皮鞋。我弯腰将爸爸的拖鞋递过去,又拿走他的皮鞋,放到角落里去,随后,倒了半杯开水,送到他手上,然后在他身边坐下来。爸爸喝了水,望望我,有点诧异;我笑了笑,把头往爸爸怀里钻。有求于爸爸,只好这么办啰!他又在我头上吻了一下,便轻轻的推起我……爸爸脱下腕上的手表,左手拿,右手指抓表边缘的突出点,拧过来,拧过去,拧了一会儿,右手便整个儿将表拿过来,摇了摇,放到耳边,眨眼竖起耳朵听,随后,放下表,左手又接过去,拿稳,看了一下,又看我的潜水石英表,校对,嘴里喃喃的说:「又慢了十分钟,怎么搞的?」说我爸「老土」,也真没说错。人家已经进展到自动表、电子表、石英表了,可他那个表,却还是要用手上炼的呢!每天回来,他拿那个表,就是这么翻来覆去,上炼校对,费时失事。听妈妈说,我爸小时并没有表,一直到和妈妈结婚时,爷爷才买了这个上炼表送给他,便就一直戴到现在的。他还不时的说:「这表满好,满好的!」每天这个时候,就要上炼,还迟了十分钟,要看我的潜水石英表校对,却说:「这表满好的!」咳,大人们的事,真令我莫名其妙!当爸爸将表放到书桌上去,清闲了时,我就趁机再挤近一点,说:「爸,快要考毕业试了,我呢,不会使你失望,定要考个好成绩,派位到名牌中学去。」爸爸「啊」了声,转过头来望我,问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平时的成绩就很好,再加把劲,更进一步,「名牌」唾手可得,不会比买一个新表难的。「不信?」我说,「我勤奋读书,妈妈知道的,不信,你问妈!」「信,信!」爸爸连声道,「满好,满好!」我见时机成熟,便婉转地提出我的要求,说:「进了名校,你要奖点东西给我。」「奖?」爸爸眉头一皱,道,「你那个表,用了一年了,又想买新表,是不是?」我爸倒是打中我的要害,一针见血。我的脸,一下子发起热来,只好用手搔头皮,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正在这时,我妈在厨房里,高声叫「开饭」,我便起身来准备饭台,谈话就中断了。日子过得很快,转瞬间,毕业试就考完了,小学生活结束了。等了十多二十天,中学派位通知下来了,我进了一间还是不错的中学,但不幸,不是「名牌」。我在爸爸面前夸下海口,说会考进名牌学校,要他发一个奖给我──当然是要个新表;现在是,一场空了!不怪天,不怪地,只怪我对自己估计过高,技巧艺术用歪了,无话可说!
当将中学派位证交给爸爸时,我战战兢兢,捏了一大把冷汗,想:他会破天荒第一次大我了。爸爸接过派位证,眨眼,看,倒是满面欢喜,笑眯眯的。「不是『名牌』。」我在旁边小声说。「『名牌』不『名牌』,并不十分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要努力的、认真的学习。」爸爸欢愉的说,「我知道,你是真的勤奋读书的,这就满好!」听到爸爸说「满好」两字,我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爸爸,我向你夸口,要考到『名牌』,是错了。」我诚恳地说,「你不必发奖给我了。」爸爸哈哈地大笑起来,笑罢说:「有志气去争『名牌』,满好的!」停了停,爸爸看看我的潜水石英表,接道:「我还是买一个新表给你。」「真的?」我尖叫起来,怀疑听错了。「真的!」爸爸说得毫不含糊。天下还有这么一回事,真是太意外了!我立刻想到:爸爸是多&;#60087;通情達理,一點都不「老土」!想,我高兴得跳了起来。星期天,爸爸休息,我便和爸爸一起,到表行去选购手表。该买甚么表,我早已心中有数,在表行里,我很快的便选中了:是一款薄型石英表。不过,价钱可不是太便宜。爸爸看我喜欢,二话不说,就买下了。在回家的路上,我不时举起左手,看那腕上闪闪发光的新表,喜逐颜开,自不用说了。几天后的一个傍晚,爸爸放工回来,我照样拿拖鞋、倒开水,然后亲热的坐到他身旁;孝顺爸妈,是应该的、永恒的,不买表时是如此,买了新表也如此,这点道理我还懂。我要让爸爸明白,我是一个好孩子!爸爸喝完开水后,慢慢的解下腕上的手表……我瞪大眼睛,呆了:爸爸戴的,竟是我的潜水石英表。爸爸看看我,笑了笑,说:「唉,我那个表,二十多年来,满好的,想不到,最近竟坏了,只好换一个。」 「你该买一个新的呀!」我大声说。「为甚么要买新的?」爸爸摸了摸我的头,说,「这个潜水石英表就很新,好准的,比我原先那个还要准,满好的!」我的脑子转了几个圈子,终于明白:爸爸的旧表坏了,该买新的,可他却将新表让给我,而用了我的旧表。我的脸,又发起热来,胸中像有只青蛙,在一上一下乱跳似的。我觉得,那个薄型石英表,不能由我占有,而应该是属于爸爸的。想,我取出那个心爱的新表,送到爸爸手上。「爸爸,你还是用这个吧!」我说。爸爸疑惑的望我,问道:「怎&;#60087;啦,又不喜歡了?」「不是。」我连忙解释道,「是你的表坏了,你该用新表嘛!」「啊啊!」爸爸又笑起来,「我戴表,是看时间的,只要它在动,指出钟点,就够了,新或旧,有甚么要紧?你是中学生了,又喜欢新的,就给你啦!」爸爸知道我的心,疼我,迁就我。但这一说,我就更无地自容了。因为对日用品,我正是要新不要旧,在追潮流时髦,而应用则在其次,与爸爸相反。有甚么道理,能够驳倒爸爸吗?我想不出。妈妈从厨房里走出来,捧一盘香喷喷的炒菜,说:「阿胜,你看,爸爸结婚时才有一个表,用到现在,算是换了,却换一个旧表,『老土』得多可爱!」妈妈说的是甚么意思,我一时没有详加分析,但我想起我戴了三年表,已经换过四次、用上五个了,而且换掉的那些表,并不是坏的,只是旧了点而已。这看来又不只是追「潮流时髦」的问题,而是还有其它深层的解折!我拿散发金光的新表,摆弄,不知道该怎么办。爸爸即刻站起身,张开饭桌,铺上餐纸,接下妈妈手上的菜,放到饭桌上去,笑眯眯的,目送妈妈返回厨房去。我望高高瘦瘦的爸爸,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激情:他的「老土」,不仅可爱,而且可敬!而我,缺少的,正是这些东西;要做一个好孩子,还须努力啊!
1986年
蒙香港新雅文化事业有限公司采用
并载于《含羞草卖旗》一书上
玩
小妹困在石洞中,怎么也爬不出洞口。「叫你不要来,你偏来,你这个鬼妹!」林福安站在岩石上,急得直跺脚。因为小妹鼻子有点高尖,皮肤又白皙,似洋人,所以大家都叫她鬼妹。李均看看这里,望望那里,皱眉心,说:「冷静点,想个办法!」这是西贡海边的乱石岗,四周无人;大石如牛似象,小石形狗像猫,七奇八怪,灰褐斑驳,互相层迭,高低不平,形成无数深洞浅穴,关连串通,好不险要,加上海水拍岸,溅起朵朵白花,哗哗作响,更叫人心惊肉跳。他们三人,分别在三间学校里读书,李均读中一,林福安读小六,小妹读小五,却住在同一处──西贡临时房屋区,因此互相认识,常常一块儿玩耍。今天是学校假期,当大人都上班去,他们便自由了。林福安在家前屋后左右乱蹦乱跳,玩厌了,要另辟新天地,就邀李均到海边来玩,看看大海;小妹探到了消息,硬是跟了来。三人沿沙滩,嘻嘻哈哈往前走,又是嬉水,又是捡贝壳,又是抛石子,不知不觉,闯进乱石岗中来,直至前无去路,回过头来时,才发现已身陷险境,好不心慌!一个不小心,小妹竟滑进石洞中去。「抬高手,伸上来!」林福安俯下身,向洞中的小妹,大声发命令。小妹乖乖的,伸上手来。林福安看了看,蹲下来,双手撑石,两脚后伸,整个人趴在岩石上,然后用手去拉小妹的手。刚好手掌接手掌握紧了,林福安又大声命令道:「注意,用脚蹬住石,同我配合,我拉你上来,一──二──三!」李均回头一看,见林福安伏在石头上,像只大青蛙,惊叫道:「不行,不行,连你都要掉下去!」话没说完,林福安上身已颤一颤,手腾空了。洞中传来「哎哟」一声,接起来:「你个笨猪,害我割破脚,流血了!」林福安凌空一跃,站起来,双手叉腰,鼓胀脸,憋了一肚子气,好久才说:「你个鬼妹,救你还要挨,好,我们走了,由你生死去!」说罢,他就跳到另一块大石上去,面向深蓝的大海坐下,吁起气来。他最讨厌人家他笨猪了。正在这时,一个大浪卷上来,冷水四溅,泼湿了一片石,也泼湿了石上的人。林福安伸出舌头来,舔了舔唇边,苦咸苦咸的,便连连吐口水……李均见形势不妙,连忙奔向石洞……石洞中早已传出小妹的叫嚷声:「哎哟哟,水涌入洞了,哈,有鱼,好大的鱼。啊,不,是老鼠!妈呀,老鼠呀!」小妹嚷跳,哭了起来。「不要惊惶!」李均俯下身去,观察洞中情,「是老鼠,不过已经逃走了。可能是涨潮,不好了……」那边林福安咭咭的笑,道:「老鼠会咬人,等会回来咬上一口,再咬上一口!」說,他還兩手比劃,像要捏住甚&;#60087;似的。「你个笨猪,等会有狼吞你,有虎噬你!」小妹一边哭一边。「哈哈哈,这里没有狼,也没有虎。」林福安斜靠在大石上,舒舒服服,道,「偏就是有老鼠,洞里有好大的老鼠!」太阳挂在半边天,风就从那方吹过来,阴冷阴冷的。李均的心有点急了,看看还在顶嘴的林福安,说:「不要吵了,快想个办法,救小妹出来。」林福安望望洞中的小妹,回应说:「笨猪可想不出办法,我要回家了。」「笨猪,笨猪!不靠你,我也会爬上来的。」洞中的小妹毫不屈服。这时,李均看见海边有一条长木,倏地喜上眉梢,叫道:「有了!」便跨开脚步,跳过一石又一石,下到海旁,掮起长木,小心的走回石洞来。林福安坐直身,看了一会儿,也不明白李均在干甚么。这时,只见李均慢慢地将木条伸进洞中,靠&;#62402;了,要小妹沿木条爬上来。林福安一拍大腿,也凑过来,撑长木,大声道:「好办法!」可是木条光溜溜的,小妹又没有爬木技巧,所以试了两下,都失败了。「哎哟哟,我脚痛,手也痛了。」小妹举起一双满是泥泞的手,哭丧脸说。「鬼妹,」林福安叹了口气,道,「你光是嘴巴好,其它甚么都不行!」李均却不出声,皱起眉头,又另想办法。他脸庞圆墩圆墩的,眼大鼻直,嘴阔唇厚,沉下来时,就给人一种坚毅感。忽地,李均一拍林福安肩膀,说:「再找一条长木来……」林福安回过身来,摊开手说:「十条也没用,反正她爬不上来。」「找去!」李均坚决的说,又安抚小妹,「你再委屈一下,就是有老鼠,也不要怕。」说罢,他跃过几块岩石,又走下海边去。无可奈何,林福安随后跟来。他们沿海旁,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发现一条长木,与原先那条相差不远,自是用得上,很是高兴,便一头一尾,扛了起来;可是爬上岩石,扛木却不好走,只得又放、又推、又接,最后,还是由李均一个人,把木条掮到石洞边。「我肚饿了……」林福安坐到石头上去,有气无力地说。李均绕石洞,看了看,想了想,走了几圈,又动手移动原先那条木,就洞形,将下段插到洞对面,上段则斜倒在洞的这一边,稳靠石缝中,然后,又将刚才掮回来的那条木,伸插到相对的位置上去,摆靠牢实,两条木便成交叉状,在洞的半中形成一个交叉点。不用说,人借用那个交叉点,脚踏上去,很容易就出洞来了。小妹看,知道有救了,就笑了起来。林福安也过来看,见到两木交叉成点,又是一拍大腿,竖起拇指,对李均说:「还是你有办法!」他神气活现,肚子也不饿了。可是,小妹跳了幾跳,一來洞太小,阻手礙腳,二來交叉點太高,怎&;#60087;也踏不上去,看來又是白費功夫了。「再试试看。」李均并不灰心,希望再想个办法补救。再试也不成功,小妹又苦起脸来。「鬼妹,你真是白吃饭,糟蹋米了。」林福安摊开手,在洞口周围转,「要是我,早就上来了。」「笨猪,你下来试一试。」小妹嚷道。「我可不上你的当……」林福安站下来,双手叉腰,望洞中可怜巴巴的小妹。蓦地,林福安高声喊道:「有了,有了!」说罢,他跳过那边去,搬来一块红砖般大小的石头来。李均看,悟出其中的奥妙,笑了;小妹却不明所以,呆呆的站。「接,」林福安将石头递给小妹,说,「你放到底下,踏上去,人不就高了?不就容易跨上来了?」这一回,小妹可笑得甜了。李均搭林福安肩膀,对小妹说:「笨猪可不笨啊!」「我不花脑筋,随便想出来的。」林福安道。这时,洞里已灌进不少水,小妹将石头放到洞底,做了垫脚,但还是不够高。「不要紧,」李均说,「我们再捡石块来,你垫高就是了。」接,在那乱石岗中,只见两个人影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