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 根 阶 层-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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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快呀,哥哥!」袁丽看看火场,尖声嚷道,「火又追来啦!」虽已入秋,有点凉意,但袁丽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汗珠直滚。袁安咬紧牙根,再抛下背上的书包,抱起子坚就往下走;袁丽看了,顿时窜到前边去。「不带你的书包?」袁安一边走,一边问。「不要了,不要了,快!快!」袁丽脚不停地,说。袁安没法子,只好关照道:「不要慌!你慌甚&;#60087;?不要跌倒了!」下了石级,往前走出三数十丈,算是安全地带了,袁安放下子坚,吩咐袁丽看管,掉回头,又往上冲。袁丽看哥哥的背项,大声问道:「你要幹甚&;#60087;?」
「捡书包!」袁安答道。「不要去了,危险呀!」袁丽摇手跺脚,说。「明天上学,用甚么读书?」袁安已经冲上石级了。
蓦然,有人阻住了去路。袁安抬头一看,见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提个布袋,嘴中呢呢喃喃,正跌跌撞撞的要往下走。袁安责无旁贷,接过老婆婆的布袋,搀扶老婆婆,一边往下走,一边说:「小心!小心!」当老婆婆也进入安全地带后,袁安松开手,将布袋交回老婆婆,回转头,又往石级顶上跑。「哥哥……」袁丽阻拦不了袁安,只好双手抓住自已领口,呼号。袁安终于取回了两个书包,来到袁丽和子坚身旁,坐到地上去,一时起不来了。袁丽松了一口气,望大火,抹了抹脸,咕哝道:「完了,完了,我的布娃娃完了!」她脸上的尘痕,似乎还在。
「好妹妹哟,你的书包都不要了,还甚么布娃娃啊!」袁安方脸舒展了,在浓眉、大眼、厚唇间,流露出宽慰来。
子坚搂袁安的颈,亲袁安的脸,稚气的说:「哥哥,我不怕,嗯?不怕啊!」「是,是,你是个勇敢的孩子!」袁安抱过子坚,在他圆圆的脸蛋上,报以甜甜的一吻。那个老婆婆走过来,对袁安表示感激,猛然大声嚷起来:「哎呀呀,你的受伤了,快叫救护车!」这时,大队救火人员开了上去,而一些逃火劫的人,也集中到这安全地带来,闹烘烘的。上面在救火……下面在救伤……袁安却照顾袁丽和子坚………………
1986年10月
风雨岁月
﹝1
初中读完,成绩够不上,我没有书读了。其实,我也不想再读下去。從小學到初中,胡胡沌沌,我也不知道讀的是甚&;#60087;,再讀也洠б馑肌<易【帕晒参蔺N堇锘&;#62830;、暗淡,四壁剥蚀得黑一片、褐一片,几件烂家具上,抛满了破旧衣服和零碎杂物,彷佛垃圾堆似的。我一踏了进去,立时头脑发胀眼昏花。我想将无书读的事告诉爸,可他剥光了上身,面前摆一瓶白酒,半碟花生,正自酌自饮,脸红耳赤的,喷出来的全是酒味,半眼也不瞧我。我话到嘴边,又忍回去了。他全神放在酒上。我倒卧在自己床上,双手屈后,枕脑壳,痴痴的望向天花板。在左边角上,有一张蜘蛛网,当中潜伏一个小蜘蛛,一动不动的,像在瞪我。瞪我干甚么,难道你也想来欺负我?我想起了妈,想起了姐,想起了哥……。从我懂事的时候起,爸与妈便是整天争吵、打架,好少好少理会姐、哥和我。到了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爸妈终于离婚了,姐随妈别家而去,哥与我跟爸。爸赌钱、喝酒,全不顾家,哥和我除了有个臭地方睡觉、上不续下的吃餐粗饭之外,同野孩子无异。哥大我一岁,小学没读完,就离开了学校,接又离开了家,跟上了甚么人马,在外面鬼混胡来,时有进出儿童院、劳役中心。对此,爸也不理睬,任由他去。至于妈和姐,自从离家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她们,不知她们到了哪里,也不知她们怎么样了……爸喝完了一瓶白酒,醉醺醺的,额头、胸前、背后都沁出了汗珠,油腻一片,也不洗,也不抹,嘴中呢喃一阵,倒头便睡。蜘蛛網動了動,小蜘蛛衝了出來,又回到網中央去,像捕捉到了甚&;#60087;吃的。看来,牠不是在瞪我,而是在觅食。我想起我也该找点吃的了……
﹝2
新学期开始了,学生们穿上校服,背起书包,欢天喜地的上学去。我却与他们相反,上穿衬衫,下着牛仔裤,走向我工作的店铺。无书读了,我自做主张,出来找工做。跑了许多地方,又嫌我年岁小,又嫌我人瘦弱,几费唇舌,一间小餐厅方肯收留我,让我收碗碟和洗碗碟。我开始了工作,一箩筐一箩筐的碗碟,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拼命的收呀,拼命的洗呀,分秒不停,手和脚刻刻泡在水里,色变皮皱,腰板时时弯下挺起,酸痛难忍,憋得天也昏,地也转。可老板还说我动作慢,要我抓紧干,要我努力干,又说我洗得不干净,要我这样留神,要我那样小心。没人在时,我偷偷的淌眼泪,流到嘴边,混鼻涕,便用舌头来回舔,卷回嘴里,黏咸黏咸,再吸了吸鼻涕,一起吞回肚里去。也许我年岁实在还小,也许我人实在瘦弱,承受不起这样沉重的活儿。可是,想到要吃饭,我又得硬挺下去。这天回到店铺后座,看到油腻腻的锅台,看到油腻腻的砧桌,看到油腻腻的地板,心头更不免一阵凄酸:雖說我已洠б馑甲x書,也確實無書讀了,可學生們上學去的情景,終促我想起,我這個年齡,理應是個學生啊,怎&;#60087;來到這個小餐廳的小房裏了?以后日子长,怎么过啊?傍晚时分,老板笑嘻嘻的找我,递给我一个信封,说:「谭华,开学了,恭喜你有个新学期呀!虽差一天,你才做足一个月工,但我这信封里,装足了一个月工薪,你收下吧,明天不要上工了。」当日他收留我时,我就表明我是失学了,我会很努力的一直工作下去,现在怎么又突然地恭喜我有个新学期?而且工薪又用信封装,叫我不要上工了?我想了想,明白了,他是辞退我,我被炒鱿鱼了!我拆开信封,点了点钱数,抽出多给我的一天工薪,退回给他。然后,我迈开脚,大踏步的走了,头也不回。弯弯新月,躲在云层边,窥视我拖疲乏身躯,踏上九龙公共屋,跨进我的家。家中有醉酒的爸,有天花板角的小蜘蛛……
﹝3
再也找不到工做,我四处乱逛,漫无目的,看人,看窗,看花花绿绿的世界,天黑了,就回到屋的空地上,坐下来,观天,观星星,观黄白黄白的月亮。那月亮,弯了圆,圆了弯,也记不起弯了几回,圆了几回了。到了月亮特圆的那晚,清辉撒在我身上,我就会想起我的妈,想起我的姐,不知道她们在哪里,不知道她们是否也在赏月,不知道她们想不想我?有一天,在旺角街道上,我遇见了我的哥,谭昌。他头发长至披肩,额前一绺,染了淡红色,蓬蓬松松,像一束快将枯萎的杂草,摇呀晃的;脸倒是方方正正,大眼,高鼻,厚嘴唇;上衣和西裤又很不相称,衣又宽又长,裤又窄又小;与稻草人相像。他身旁还有一班人,个个时髦追潮,标新立异。我走上前去,向哥打了招呼,说:「哥,你怎的老不回家?」「家?」他看看我,答道,「那里是家?」显然,九龙公共屋里的那个家,他不以为是家。我也说不上甚么,因为,确确实实,那里也只有一个醉酒爸和一只小蜘蛛。我想了想,告诉他,我没有书读了,也找不到工做。他哼了声,道:「跟我吧,捞世界!」那班人挤眉弄眼,怪模怪样,附和起来:「跟来呀,我们大哥包你吃、住、玩,样样舒服。」「哥,」我说,「你要自重,不要再进儿童院、劳役中心了。」「进了,又出来,有甚么?」他掏出香烟,拿起一支,点燃吸起来,白烟缭绕。那班人哗声大作,当中有声音尖酸刻薄的道:「你还没有资格与我们在一起,回你的家去吧!」一些人已经稀拉前行了。哥看看我,甩甩手,不再說甚&;#60087;,便也隨了他的人去。他大约也认为我不够资格的。
﹝4
过了年,在屋的空地上,我结识了一个女子,叫张玲玲,年华十六,与我同龄,还同学历,都是读到初中便辍学了。谈呀谈的,就相熟了。她知道我没有工做,便带我到她做工的工厂里找老板,给了我一个打杂的位置。那是间小玩具厂,只有十多个工人,大半都是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且差不多都是油脂腔调,油脂打扮。我成了她们调戏的对象。为了收取低微的酬劳,维持自己的生活,以免向爸讨钱,看爸脸色,我不理会别人的嘲弄,坚持干下去,何有个好朋友──张玲玲在呢!张玲玲对我确是好。黄昏后,她约我逛商场,看戏。为了答谢她,领了薪水,我也请她上酒楼大吃一顿。我与她在一起时,心里有一种甜甜的感觉。不过,我也有点不好意思的,那是她的手脚不安份,常常摸遍我身躯,还要拥抱我,吻我。一天,她说她爸妈外出旅游,家中无人,带我到她家去。那是个三房两厅的单位,整洁、优雅,我跨进的时候,生怕将它弄脏了。她爸妈住了一个大房,她住一个小房,还有一个小房空;她说那是她哥的,她哥到外国留学去了。说罢,她让我进入她的房间里。房间里柔和得很,舒服得很,我小心地坐在床边的小上,她就坐在床沿。我们对望。我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情景。我想起了我家里的醉酒爸和天花板角的那只觅食的小蜘蛛……「你有这么好的一个家。」我说,「你应该继续读书的……」「读书为甚么?为甚么要读书?」她嘻嘻的笑起来,「我有饭吃,有衣穿,有地方住,有钱花,缺少的是刺激、开心;我打那份工,爸妈就不同意,我硬去,闹玩,赚钱买花戴,为的就是这个。常言道:『人生几何,醉酒当歌』……」她滔滔不绝的说起来,说到的士高,说到一些影片。据我所知,那都是些有色有情的东西,是「儿童不宜」的。接,她从床底下翻出一些裸男裸女杂志、相片给我看;这就似乎更超出儿童所为的了。后来,她竟从衣柜的角落里,摸出一瓶丸仔,倒出两粒,让我吃。她瞪我,说:「吞下去,我也吞两粒,一会儿,会有一个美妙的世界出现……」我知道那回事。我没有胆量、也不想依照她的吩咐来办。看来,她知道无法达到她的某种企图了,于是她不满意了,发火了,杂志、相片像雨点般抛向我,要我立刻离开她的家。
﹝5
我住处上层楼的人家搬走了,单位空了出来,因为管得不严,晚上常常被一帮男女撬门进了去,嘻哈喧哗,扰乱四邻,也没有人敢干涉。我卧在床板上,望天花板,就只听得轰隆轰隆的响,角边上那小蜘蛛,似乎也受了惊,来回的走动,只有醉酒爸,睡得像死猪般毫无反应。
实在忍受不住了,我奋起走上楼去,要看清究竟。从气窗里窥视,只见几支洋烛忽闪忽闪的亮,一部收录音机,正在牛吼猪嚎般的鸣叫,几个男女,有裸了上身的,有只穿一件底裤的,⿴那狂荡的叫声跳呀转呀,混在一起,挤撞相拥,跌到地板上,滚上翻下……。忽然,我的眼睛睁大起来,凝聚不动了。我看见那人堆中有我的哥谭昌,还有张玲玲。这大约也是刺激,也是开心!我想大喝一声,要他们停下来,不要打扰邻人;但我又不屑于开口,我知道我即使开了口也无用处。我掉转头,走了。再也不想混在玩具厂的女人丛中,再也不想见到张玲玲,于是我炒了玩具厂老板鱿鱼,离开了玩具厂。心头似乎有股莫名的轻松,可是我又失业了。
﹝6
十分有幸,不久后,在一间电子厂里,我又找到了一份包装工。更有幸的是,我的主管,是比我高一年级的同学,在学校里就认得的。他叫何志恩,读完中五,出来做工,很快就当上主管了,真个出息。在熟人手下工作,我加倍努力,加倍认真。在街上买到甚么好吃的,我会特地带点回来,送给何志恩;听到甚么新鲜事儿,我也会向何志恩转述;然而,他既不接受我的东西,也不大听我的说话,往往只是淡淡的道:「你这是怎搞的呀?」打完包装后,在木箱上,要用英文写上货物名称、编号、运往何处等;我写了,他却常训令我要写得直点,写得漂亮点,完了,还是淡淡的那句:「你這是怎&;#60087;搞的呀?」我想是我读不成书,做事也不成器,难免不被人看低和迁怒。所以,我没有怪他,还是尊重他,想请他吃饭。有人很为我打抱不平,说我工作已经很不错了,为甚么要受他的气?为甚么要巴结他?我心平气和,认为他也的确出息,交个朋友嘛!又一批货出厂了,可是,一部份被退了回来,因为,木箱上付往的地址写错了。那是我写的,我知道这回问题不小。果不出所料,何志恩炒了我的鱿鱼。还是有人为我打抱不平,说算我写错了,可他当主管的为甚么不核对,他也应该负有责任!可这道理到哪里去伸诉,有谁肯听?算啦!我再次失业了。
﹝7
近来,爸老叫胃痛,又咳得厉害。我劝他戒了酒,戒了烟,才是办法。他哪里会听我的。他病倒了。我原做工储蓄得来的一点点钱,就用来请医生替他看病,看了好几次,他病未有起色,我钱却光了。他除了呻吟外,似乎无甚要求,倒是时时嚷要喝酒,要抽烟。我躺在我的木板床上,望天花板角那个小蜘蛛,望牠悠闲觅食;另一木板床上的爸,却在挣扎,脸色灰白得很,脸形也扭曲了,不知是痛得厉害,还是没酒喝,没烟抽?我突然地感到我真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这个世界完全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其实,爸也可怜。妈和姐离开了他,不知到了哪里,哥又不长进,连家都不回,我呢,又是个没用的人,看看,他有甚么值得安慰的?他的今天,是他自己造成的,能这样说吗?也许他应该负有一部份责任,但绝不能是全部责任。妈有对他不起的地方,姐和哥有对他不起的地方,我也有对她不起的地方;这个世界对他也有不公平之处!我这样想。隆的声,门打开了,走进来我的哥,谭昌。我坐起来,迎接他。他两眼生凶光,走到爸床前,大声喝道:「你在就好了,快给我一千元!」爸没有理会他;爸自己也顾不了自己。「给不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