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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和颜悦色-第4部分

小说: 和颜悦色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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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爷,我。”罪魁祸首阿阳苦着脸,出面自首。

    “你给爷儿我好好想想,为什么会让她躲了两天,竟然完全察觉不到!她是活的,有气息的,要吃饭,要撒尿……老天!这事要传了出去,教我和记还有何面目生存于京城……”

    “你……”众人的目光几乎可以杀死耿悦眉了。

    “等回去京城,我要召开改过大会,不只阿阳,你们一个个都要想出预防的办法,爷儿我绝不容许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呜呜,日子不好过了。上回只是磕坏客户无关紧要的木箱一角,就可以开上四个时辰的改过大会,这回恐怕得讨伐个一天一夜了。

    祝和畅依然滔滔不绝地教训道:“今天只是一个小姑娘,若她真是盗贼,存心破坏,我和记无法平安运抵货物,商誉必然全毁,你们也别想再跟着爷儿我吃香喝辣,就准备另谋高就吧。”

    耿悦眉孤单地站立在马车边,本以为他会质问她,没想到他竟视她如无物,而且这位看似沉稳的祝九爷,竟然啰哩啰嗦地像个老妈子。

    “祝九爷,你有什么气,尽管找我,不要骂你的手下。”她不畏他高大魁梧的身子,抬起头望住了他。

    “我在管教我的伙计,你别插话。”他只瞄她一眼。

    “是啊,咱九爷讲话,那是仅次于皇上的圣旨,耿姑娘你就行行好,别惹恼九爷了。”挨骂的伙计们竟也帮着主子说话。

    祝和畅心念飞转。这些年来,他用心经营和记货行,货行几乎就是他另一个生命;虽说运送途中难免碰上不可预料之事,但货物中竟躲了一个人,纵使她有呼天抢地的理由上京寻夫,他也不能容许此事发生。

    “耿姑娘,我们明天中午会到达下一个大城,在那儿,我会帮你雇车,送你回绛州。至于车马费,到了京城我再向云公子收取。”

    “我不回去,我要去京城。”悦眉坚定地道。

    “你不是我运送契约的货物,我不送。祝福,念给她听。”

    “和记货行三不送:活的不送,死的不送,暗的不送。”祝福朗声念毕,自己再加个注脚;“耿大姐,你是活的,当然不送了。”

    “祝九爷,拜托你,我一定要去京城。”悦眉长到十八岁,还没有求过人,她将拳头握得死紧,仍挡不住那源源涌出的羞辱感,身子不觉颤抖着,忍着气,将话说完,“请你顺路载我过去,我绝不麻烦你们。”

    “不成。”祝和畅吃了秤铉铁了心,他没有必要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破坏原则。

    仰望那张绷紧的冷脸孔,悦眉没有被拒绝的难堪,反倒如释重负。

    她毕竟是不会、也不愿求人,若非一心急着上京寻人问话,她会昂首走在大道,绝不龟缩车上日夜见不得人。

    “好。那就麻烦祝九爷送我到下一个大城,到了那里,我再自己想办法。”她一口气说完,眼睛眨也不眨。

    这么快就弃甲投降?伙计们正等待姑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诉她的命苦,并苦苦哀求九爷大发善心载她一程,然后向来不近女色的九爷就会被打动……这样就完了?戏不是这样演的啦,那谁还来看戏!

    “你得回去绛州。”祝和畅已经猜到云家会往北方寻来。

    “我不能回去。我砸碎了染饼,弄糊了染缸,我没办法回去。”

    众人倒抽一口气。好可怕的女人啊,要不到就毁了一切……

    祝和畅只想摇头。这瘦弱的小姑娘比他想象中还来得刚烈,脑袋和脾气又臭又硬,竟然笨到做出这种玉石俱焚的蠢事。

    然而她的口气虽强硬,那又薄又扁的纤细身子却违心似地摇摇晃晃,火影闪动,让她看起来更像是在发抖,定睛再瞧,喝!不正是在发抖吗!

    时序已入冬,尤其在这个小树林边的荒地夜晚,冷风飕飕,寒气逼人,就连身强力壮的兄弟们也都穿上了保暖的皮裘,小姑娘却只穿着黯黝黝的玄青色薄棉衫裤,凌乱的黑发扎成辫子,露出一截白脖子,又白着一张脸,不得不令他想起被拔了毛、光溜溜的白斩鸡。

    “你吃饭了吗?你这两天吃什么?”他问道。

    “我有饼。”

    祝和畅望向车内的那个扁平小包袱。她能带上什么干粮?甚至要去更为寒冷的北方,也不懂得带上一件袄子!

    “披着。”他说着,便脱下外袍递了过去,声音平板地吩咐道:“祝福,给她下碗面疙瘩,让出一顶羊皮帐给她,大伙儿凑合着睡。”

    “这……”悦眉迟疑着,不知该不该接过袍子。

    “秋姑娘,你和云家染坊有什么纠葛,我和记货行一概不过问。到了城里,你我一拍两散。”他一边将袍子塞进她怀里,一边划清界线。“至于你偷跑上车这一点,违背了云世斌和我签订的运送契约,我会向他收取违约金,权充是你耗费我们马匹、人力、食粮的赔偿。”

    悦眉勉强抱着那一团热气熏人的袍子,咬紧牙根道:“我耿悦眉自己做事自己担当,你要钱,我会付。”

    “订约的是云世斌,不是你。”

    这是他的原则,一切以契约为凭,其它不关货运的狗屁倒灶事情一律不管,更何况是带上一个活生生的、打算进京寻夫或杀夫的小姑娘!

    接下来她该怎么办,他不想理会,他好人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瞧什么!还不去忙活儿……等着山贼来劫货吗!”他瞪了眼。

    “是!是!”众伙计们赶忙敞开。

    唉,他们的九爷还是不懂得怜香惜玉。扔一件袍子算什么!好歹也得帮忙披上,况且将人家姑娘扔在城里自生自灭,也说不过去吧。

    没办法,这就是让京城的媒婆们怎样也做不到生意的祝九爷喽。

    祝和畅睁开了眼,再也没有捶竟。

    今晚的营帐真挤!他祝九爷做生意汲汲营营、锱铢必较,一分一毫算盘打得清楚,可对自己人从来不吝啬;兄弟们长手长脚,路途劳累,他就多置办几顶保暖的羊皮帐,好让大家一夜好眠,补足体力明日上路。

    可今晚为了那个像鬼的小姑娘,大家只得缩手缩脚,好比一只只挤在笼子里的困兽,翻了身就压到身旁的人,这样哪能睡个好觉!

    他拿开祝福搁在他肚子上的大脚,坐起身子,爬出了营帐。

    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他伸展一下略微僵硬的身躯。

    “她没事吧?”他望着那顶羊皮帐,向守夜的虎子询问。

    “耿姑娘解手去了。”虎子指向后头的小树林。

    “解手?”祝和畅心中一突。“去多久了?”

    “她说吃了面疙瘩,闹肚子疼,可能要很久。”

    “很久是多久?”

    “就从那颗最亮的星子从树顶掉到树枝头……呃,啊……”虎子的笑容僵住,今夜的星星似乎移动得特别慢呀。

    “你给爷儿我做好准备,改过大会也有你的一份!”

    祝和畅话还没说完,已经拔腿跑向林子里,随便绕了一圈,别说没闻到拉肚子的异味,甚至连一点点人味也没闻着。

    她竟然跑了?他奔出林子的另一头,不假思索便往北边山地找去。

    一定还跑不远的,凭她两天来的路途劳顿,加上那个副弱不禁风的身子,他有自信追得上她。

    但,追上她又如何?要走就走了,追她干嘛?祝和畅很想回头,大剌剌地往无人的羊皮帐里躺下睡大觉,可他能丢一个小姑娘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地吗?他再怎么不管闲事,还是要有做人的良心啊。

    “走开!走开!”前头黝暗的山坳传来惊恐的叫声。

    祝和畅大惊,这里荒凉得连山贼土匪都不屑一顾,她碰到了什么……他立即拔出护身的匕首,大喝一声。

    “谁……”

    两丸青磷磷的鬼火瞟了过来,同时发出含糊不清的嗷吼声音,原来竟是一头咬住姑娘小腿不放的野狼,看样子它正打算拖走“战利品”。

    耿悦眉跌坐在地上,神情惊慌,她忍着伤口痛楚,左手撑在地面不让野狼拖行,右手举起一把剪子,不断地往野狼身上戳刺。

    “去死!去死!”她卯足全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此刻只能奋力一搏,她不断尖叫道:“你敢咬我!我先戳死你……哎啊!”

    野狼吃痛,利牙更往小腿肉里刺入,还没咬下鲜美柔软的肉片,噗一声,锋利的匕首直接刺入它的咽喉,一刀毙命。

    祝和畅立即蹲下,扳开野狼咬得死紧的牙齿,小心地移出那截血肉模糊的小腿,就着星光察看伤势。

    “好痛……”伤口碰撞,痛得悦眉大叫,又举起剪子自卫。

    “放下!”祝和畅大吼道。“你连人还是狼都分不清楚,也不掂掂那一丁点姑娘家的花拳绣腿,拿这么一把小剪刀,就以为可以刺死比你还大只、还凶狠的大恶狼吗!”

    他嘴里叨念个不停,手上动作也很快,两三句话之间,已经拿匕首割掉她的裤管,顺手撕成布条,紧紧绑在伤口上方。

    “祝……九爷……”悦眉认出他来了,无力地丢下剪子。

    “你为什么要逃?”他拿巾子仔细拭去伤口的脏污。

    “我……我不回绛州,你会送我回去。”惊魂未定,她吃力地喘气。

    “你去打听打听,我祝九爷言出必行,从无虚言,既然应允送你到城里,就不再管你,你还跑什么跑?”

    “好,你……你不要管我……”

    “我是不想管你,可我扔你在这儿,只怕血腥味会引来狼群,到时候恐怕连你的骨头都找不到,正好成全了云世斌,省了他的麻烦。”

    话一出口,祝和畅就想往身边那匹死狼踹去。嗟!狼心如铁,没几两肉的小姑娘也咬得下去……而他亦是郎心如铁啊,说什么风凉话!

    他恶狠狠地洒下伤药,再拿巾子包扎起来。

    “唔……”药粉刺激伤处,重重的闷哼从悦眉紧闭的唇缝进出。

    “你伤口很深、很大,我的伤药只能暂时止血消炎,等不到明天出发了,我必须立刻骑马赶路,送你进城找大夫缝合。”

    “我可以走……”悦眉吃力地按着地面,想靠自己的力量站起。

    “走!”祝和畅二话不说,左手抱过她的腰身,将她当成货物,轻松利落地扛上肩头,长身拔起,右手也顺便拎起野狼的尾巴。

    “啊……”悦眉突然被倒挂到他肩头,顿时头晕目眩,想要抗议,却已经是虚弱得喊不出声音来了。

    “不知道这儿的野狼肉好不好吃,兄弟们有口福了。”祝和畅脚步飞快,忍不住又叨念道;“可恨啊,我吃不到了,再不赶路会死人的。”

    星光幽微,荒野阗黑,两人的身影揉成一个,往火光明亮之处而去。

    “烫手的山芋,怎么办?”

    “吃了。”

    “吃了烫嘴,还吃……祝福,爷儿我教你,扔了!”

    “九爷,你真要扔她一人在这里?”

    悦眉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她床边说话。她全身发着高热,小腿伤口疼痛不堪,浑身无力,疲惫不堪,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隐隐约约记得,她卧在一个大大的怀抱里,马蹄奔腾,风声嘶吼,有如鬼哭神号,从黑夜跑到天亮:进了城,那个心跳得很快的男人将门板敲得雷响,挖醒了老大夫,接着就是缝伤口、敷药、吃药……

    亲眼见到一针一线缝在她的小腿伤口上,她咬牙瞪视,也永远会记得,这是云世斌给她的。当时下了麻药,不怎么痛,可这会儿退了麻药,她整只腿简直痛得想切下来,干脆直接喂狼吃算了。

    脚痛算什么?只有心痛才是最痛苦的,那是永无止境的折磨。

    死了倒一了百了啊,可是她不甘心,她无法瞑目,就算死了,她的魂魄还是会凄凄惶惶地留在这世间,非得找到云世斌问个明白不可。

    什么是情爱?什么是承诺?她要听他亲口解释。

    “姑娘一直在流汗,睡不太安稳。”一个妇人声音传来,同时额头也沾上了湿凉的巾子,顿时纡解了她的燥热。

    “大娘,这里有五十两银子,麻烦你照顾她,给她买点东西补身子,剩下的你就自己收下。另外二十两银于是给她当盘缠的,呵呵,你可别自个儿藏起来了。”

    “哎哟,九爷真爱开玩笑,你来来去去帮咱药铺送货这么多年了,你就安心放姑娘在这儿养病,大娘连你这五十两都不收的。”

    “不,请一定收下。这位姑娘伤重,需得好好调养身子。”

    “呵!”大娘声音略为扬高。“九爷,你很关心这位姑娘?”

    “只是路上捡到的,做件善事。”男人的声音很僵。

    “九爷,你真是好人。唉,她让野狼伤得这么重,很可怜啊。”

    她很可怜吗?是啊,她好可怜,先是被云世斌抛弃,再来在路上差点让狼吃掉,普天之下,还有谁比她更可怜、更可悲吗?

    不,打从她决心上路,她就不愿自怜自艾。或许她历练不足,但她已经懂得遇到险境就要突破,包袱里的小剪子就是她的武器,足以让她抵挡野狼的攻势,而她的心头也有一把剪子,谁敢欺负她,她就会反击,给对方颜色看看!

    与其待在绛州为妾一辈子怨怼,她要上京争取自己的感情和地位。大少爷应该了解她的,他们青梅竹马十年了,难道还抵不过两个月的分离吗?他一定是不得已的,他的心在她这里,他会忠心于她,他一定还没跟那位大小姐睡觉,他们只是利益联姻,一定是貌合神离……

    “姑娘好像在哭,看来伤口很痛。”大娘怜惜地为她拭泪。

    不哭!她怎会哭?她的魂魄给了大少爷,只有找到他,她才能寻回自己的心魂,重新卧进他的怀抱哭诉这些日子以来的相思和委屈。

    她好累,她要去找她的魂了;魂牵梦系,思念无尽,在那渺渺茫茫的梦境里,是否有一点点的火光,指引她的方向?

    新春开市,京城街上一片热闹,人来人往赶着拜年。

    祝和畅循例拜访几个重要的主顾。虽说和记送货信誉卓著,他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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