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有禾事-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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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后寒牵住缰绳的手骤然地紧了紧,他竟未察觉江盛何时从后面赶上!
禾后寒自十五岁学艺归来至今未逢敌手,如今在这荒郊野外的竟然碰到如此深不可测的人,还是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时候,本来这一直叫他心下十分不安,但现在,他几乎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在禾后寒心中,帝王皇权是第一位的,只有保住了皇权的巩固,帝王的安全,天下才能太平民生才能安稳,这种观念是他最基本的思想。这其次才是帝王本身的性格品质,但禾后寒认为那是皇家该操心的事。为人臣,需守本分,需尽忠,施展才华大展宏图都是时运所定,强求不得。这两条下来,才是他的私心,他的家人。从这个角度来说,禾后寒的本质的确是贤臣,先皇浸透了几十年风雨岁月的眼光无疑是有过人之处的。禾后寒这种骨子里固执的对皇权的崇拜与奴性体现在即使他在那样不堪的对任何一个正常男人来说都难以承受的情境下醒来,他瞬间想到也只是“原来如此,皇帝无忧。”
继而他才考虑到此事对他而言该如何处理。
显然,禾后寒的心态与应对都是极为理智和冷静的,但谁知道他内心是怎样的感受呢?
言归正传,禾后寒是既不知江盛何时赶上,也不知他听去多少他与皇帝的对话,此时心下颇有些惴惴。不过他很快就压下了纷杂情绪,只惊讶地道:“江盛兄好快。”
只这么大一会儿功夫,江盛竟然换了件宝蓝色的衣服,衬着那明晃晃的含笑的桃花眼,整个人如同会发光似的耀眼。只见他优哉游哉地骑着那头灰色的毛驴,懒洋洋地道:“刚刚赶上而已。”
禾后寒点了点头转回身子,心里唰的就凉了。
倒不是因为江盛这句模棱两可的话,而是因为那头毫不起眼的驴。
不,应该说,他竟然以为那是驴。
禾后寒回想起到昨日初见江盛时的怪异感,那时他以为是因为江盛的装束过于招摇,而坐骑又过于凡俗而致。现在他忽然明白了,引起他这种错位感的并不是矛盾的事物对比,而是他潜意识里更深层的东西。他刚刚才意识到,从初见到现在,他所看到的这头驴,一直也只是能看到的罢了。
只见其身,不闻其声。
天下仅此一只,常伴主人侧,此物名“獗”。
而这主人,便是第一公子了。
第一公子何许人也?
武功天下第一,身姿惊艳绝伦,江湖人尊称“第一公子”。此人天生奇才,背景雄厚,乃武林第一大世家惊流门大公子,十三岁入世,十五岁渡海历练,十八岁回到中原,带回奇珍无数,而这其中就包括了他的专属坐骑“獗”。
第一公子最叫人叹服的事迹却非仅仅如此,而是他与人交手,从未落败。
不论是他以十三岁之龄连挑十数个门派却不伤对手分毫,还是十八岁回到中原后以讨教的名义两年间连续击败了武林榜上有名的江湖高手,亦或是解开小丘仙一派的百药难题,破了峼同的金甲阵,他都是以一种笃定的,近乎于游戏人间的姿态完成了。
在江湖人眼中,此人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他是江湖传奇。
最年轻的——活着的传奇。
丞相有何惊(下)
禾后寒竟然一直没有把江姓同武林世家联系起来!
这是因为他虽然知道“第一公子”这个名号和事迹,但其中大部分却都是他考中科举后去拜谢恩师时道听途说所得的,人人都说“第一公子”如何如何,江盛的本名反倒少有人人称呼,而正是这个盲点让他吃了大亏,若他想起江盛便是那“第一公子”,他就不会那般防备,也就不会勉强地接受什么饮酒的提议,自然,也不会有之后种种了。
此刻禾后寒清醒且绝望地意识到:他赢不了。
他赢不了江盛。
那件难以启齿的事会跟随他一辈子。
只要听到第一公子这个名字,这件事就会永远缠着他。
他一瞬间浑身充斥了一种深刻的绝望和无力感。
禾后寒本意是等到了通州,将皇上安置好再解决此事。
谁知江盛竟有这么一重身份,这让他所有的打算都要重新思量。
禾后寒有那么短短的一刹像被人扔进了深渊,急速坠落到了深潭,失重和窒息感笼罩了他。但显然,他比自己所想的坚韧,他也比自己所想象的能忍。他甚至能冷静地思考接下来的行程。
禾后寒询问道:“江盛兄常走此路,可知还有多久才能到达金寸镇?”
江盛思考了一会儿道:“按照你们现在的速度,大约还要三天。”
禾后寒点了点头,走到车板上,用眼神示意皇帝坐进车厢,然后他扬起鞭子,抽在马背上。他这时想的是,要尽快到达城镇,然后换掉马车,改骑马,好大大缩短行程。他并不知道,无论他再如何加快速度,他们也将遭遇避无可避的危险,就在马扬起蹄子咴鸣的时候,在客栈提前离开的那一拨人中,已经有人快马加鞭地奔向了百里之外的大镇金寸,这会在不远的未来给他们带来极大的麻烦。
禾后寒抬头看了眼天色,此时大概已过了酉时中,日头只剩下了青色的轮廓。他们此时所在的位置距离大镇金寸约莫还有一天的路程,但这里却仍旧是荒郊野外渺无人烟的山地。
崇渊感觉到马车停下,就掀了帘子下了车,百无聊赖地扫了眼周围。
倒是一边的江盛,早已经自觉且喜滋滋地到一旁升起了一堆火。
禾后寒默默地从包裹里翻出几个馒头,还有用纸包着的几条咸肉干,这还是昨日他们从客栈里带出来的,已经连续吃了两天了。
禾后寒认为崇渊还能吃得下这些食物要多亏了那日他迷路时啃的干饼太过难以下咽做了比较,才让馒头咸肉干也成了好东西。
他拿着馒头凑近篝火,递给江盛一个道:“江盛兄也吃些吧。”淡青色的天光与赤黄色的火光融汇在他玉雕似的脸庞上,流淌出一种动人心魄的专注,这让他的神情显得很平和。
江盛接过馒头,眼神像黏在了禾后寒脸上似的流连不去,禾后寒听到他十分感慨地道:“在下自认识瑞声兄后总觉得虚活了二十几年,此时此刻在下心中很是惶惑,瑞声兄莫非是在下的一个梦么?”
禾后寒极力控制着自己绷得抽痛的手腕才能不把手中的馒头一把捏扁,心中道:噩梦罢。
崇渊无声无息地站在马车边,他的位置离火光有些远,这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符合年龄的沉稳,但这同时也让人无时无刻不意识到这是一位皇帝。
禾后寒拾起一根小松枝,火光呼啦闪了一下。
几声细微的松油爆裂声后,火堆旁已空无一人。
在松枝压到火焰的刹那,禾后寒已经从坐的姿势迅速变换为前倾着上身手掌触地的姿势,与此同时,一旁的江盛眯了眼睛,猛地弓起腰身向前俯冲过去;当火焰绕过松枝的时候,禾后寒已借力向后弹跃到崇渊身侧,而江盛已靠冲势迎到来袭者身前,此时他们的距离已从贴身而坐隔开了六七丈。禾后寒只见江盛闲庭信步似地抬手一点,那袭击者就如被抛掷而出的瓷器般坠落在地,发出喀拉咔嚓的声音。
禾后寒只觉汗毛倒竖,那竟然是根骨尽裂的声响!
而那人竟然还没死,瘫在地上痛不欲生地嘶嚎着。
禾后寒只觉惊骇莫名,他根本没有想到江盛手上戴的本来累赘般的万钧珠竟然可以被运用发挥出如此威力,这是何等的震慑!普天之下,恐怕也就江盛一人能将此物用得如此出神入化,惊世骇俗了罢。
禾后寒镇定心神,当务之急是击退这些来袭者。夜色刚降,禾后寒凝神观察周围骤现的影影绰绰的身影,他在心中飞快地计数着:一,二,三,四……二十四个。
禾后寒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江盛的年龄也是二十四。他迅速把这不靠谱的念头摈除在外,抽出了与包裹一同取出来放在车板上的刀柄,那是他的刀,也是他出师时师父送给他的出师礼,三十六宝器之——离刃。
其实禾后寒当初是不喜欢刀的,他更喜欢剑。
禾后寒记得拜师门的第一天,他的师父把他带到藏宝阁,他相中了一把长剑,但他的师父却为他选了一把刀,不容抗拒的。他当时是有些不满甚至委屈的,但很久之后,当他长大到能轻松地挥舞一把刀时,他突然发现当他拿起一把剑时,他已经无法自如地控制用剑的速度了。
禾后寒的师父是个极有远见的人,他看出禾后寒天生反应极快,动作也极灵活,如果再使剑,难免会轻盈有余而力道不足,更糟糕的话甚至会流于轻浮表面,武功难以大成,相较之下,注重力量和精简的刀更适合禾后寒。
禾后寒出师后的难逢敌手充分证明了他的远见卓识。
就如此刻——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崇渊身侧,静若处子,却充满了动的力量感。
禾后寒把离刃反握在身侧,凝神分辨着每一丝细微的风声,脚步声,呼吸声。
离刃无光,乌黑的刀身悄悄融入夜色,不露一丝杀意,这让禾后寒看起来好似是毫无防备的。
江盛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带了一丝惊愕。
禾后寒并未回应,他本就无法信任江盛,更何况江盛之后也的确做出了让他需要戒备的事。
况且在这种性命攸关的危机时刻,防备一个人远比信任一个人来得容易。
禾后寒一动不动地立在皇帝身边,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丞相有何怒(上)
两道人影动了,在禾后寒的余光里划出模糊的线条。
而后第三道人影滑出,悄无声息地袭向站在禾后寒背后,崇渊站在那。
一人从禾后寒前方斜向下攻他上身,一人自他后方斜向上攻他下盘。
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力道,角度,时间都控制得精准无比,没有一丝时差可躲,没有一处死角可钻,这是避无可避的杀招。
这正遂了禾后寒的意。
漆黑的刀身倏忽划破夜空,一道完美的弧形,两声短促的金属吭鸣。
瞬息之后,两名袭击者已被削掉了半边头颅,形容可怖地委倒在禾后寒左右两侧。
他身后竟然还有第三具尸体,那是偷袭禾后寒背后的人,腰腹下血迹横流,早已断了气。
而本站在禾后寒身后的皇帝,已不知何时被他揽进了怀中。
——他仍然站在原地。
对于目击者而言,他只是将反握的刀自身后正到了身前,甚至没用一个叫得出名字的招式,又或许那是纯熟得早已脱了框架的招式。
倒在禾后寒脚边的三具残缺的尸体如若狰狞的恶鬼,叫来袭者从头到尾浸透了恐惧的冰水。
他们无法想象他是如何做到的,即便真有人能够一招击溃二人合击,那么第三人呢?他是如何应对第三人的?他甚至连身都没转!
这是他们不曾见过的,不可置信的杀技。
或许只有站在禾后寒正前方的江盛看清了整个过程。
禾后寒的第一个动作并没有攻击杀手们,而是反手将皇帝揽在了身前。
他的第二个动作,是将反握着的刀身横过腰间,立于脊背处,继而全力下压刀柄,这是极度考验筋骨柔韧度的动作。
但他行云流水般劈下了第一刀,刀刃与从他左后方攻击他下盘的兵器迎上,如石沉大海,不起涟漪,又好似穿云透雾,乍然惊现,不费吹灰之力就切开了袭击者的头颅。
刀刃漆漆不染血光,自禾后寒背后由左至右斜劈而上,绕过肩膀,刀锋迎上前方高举利刃的刺客,凌然相击。
与此同时,在他身后偷袭皇帝的攻击者身形一滞,腰腹间如同被无形的利刃袭击,鲜血横流。
江盛几乎以为自己看走了眼,那第三人竟然是被禾后寒将刀划过身后时激射而出的刀气所杀!
如果把他的全部动作连起来看,那么他的刀正好是以他胸口为中心,斜斜绕过他周身画了一道封闭的圆弧——圆弧所过之处,鲜血淋漓,不留活口。
剑有剑气,刀有刀气,但凡兵器都有杀气。
可这世间只有一样兵器能将杀气分离,江盛想起了那把消失在江湖多年的刀,离刃。他猛然惊觉,那温文尔雅的书生——不,他早说过自己是打手,如今看来倒也不全是推脱敷衍之词,他竟是这般深不可测的人物。
江盛闭上眼睛,脑海里不断闪现出那手持黑刀的人干脆利落又快得不可思议的招式,那专注得好像冻住了似的神情。他突然感到心中多出些什么,这些东西让他觉得沉甸甸的,好像把他肆无忌惮的生命从此钉在了地面上。这感觉让他有些惶恐有些不安,但,很美妙。
他不知道,那就叫,怦然心动。
火焰噼啪地响了一声,袭击者那边气氛死寂,竟无一人敢再贸然发动袭击,那无比诡异的一幕瞬杀还回荡在眼前,没有人不为之骇然。再加上被江盛一指就碎了骨头的倒在一边只剩下无力的呻吟声的袭击者,恐惧和压迫感无声无息地笼罩了他们。
禾后寒此时无比清醒,他的血液沸腾着,但他的心好像冰封一般冷静,他甚至在默默分析过后断定,这些袭击者必然不是与宫中那波刺客出自同处。
首先是武器的区别,这些袭击者用的只是普通的剑;再其次,禾后寒想起他在宫中击败的那名刺客,那人身上几乎没有一丝人气,与其说是杀手,不如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