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有禾事-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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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人无完人罢。
丞相有何计(上)
人人都道惊流门乃江湖第一世家,百年望族,门徒众多各有所长,本家嫡系更是深不可测。从前禾后寒总觉未免夸大其词,此时却深以为然。
不到宛州灵盘走一走,便不知惊流门有多大。
此时恰是正午,宛州气候与京城相差无几,不似江南通州那边暑气盎然,很是温暖宜人。
禾后寒见了村镇大小的门徒住处,忍不住问道:“这许多人的衣食住行,每日开销从哪里出?”
江盛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要他们自己出。”
禾后寒奇道:“舜朝有些地区的确算得上国富民强,那里的平常百姓也的确拿得出闲钱送孩子去学艺,但本相竟不知有这么多人花钱学武。”
江盛笑眯眯地一拽毛驴耳朵,停了下来,问道:“丞相这般好奇,不如随在下进去看看?”
禾后寒想了想,摇头道:“罢了,还是大事要紧。”
江盛点头道:“的确。”说完指了指东边隆起的峰峦道:“此处只是惊流门对外的住处,你我需上山才是。在下会将缘由慢慢讲予丞相听。”
禾后寒点头允诺,骑着马先行而去。
那灰毛驴好似已习惯这模式,不用主人提醒,就悠哉悠哉地跟了上去。
上山的路并不陡峭,江盛不用照看毛驴,只跟禾后寒搭着话:“丞相进去看看就该明白了。惊流门普通门徒大抵分为两类:一是只为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二是想闯江湖的。还有一类,是从普通门徒里拔出来的佼佼者,这些门徒按其特长被收进各堂,做了关门弟子。这第一类人呆个一年半载就走了,什么年纪的都有,也花不了多少钱。第二类门徒大多年龄较小,不少是穷人家的孩子,还有些孤儿,这些孩子不用交钱,但要负责众多门徒的衣食住行等杂事。”
禾后寒忍不住打断江盛道:“你们这方法倒是巧妙。”
江盛点点头继续道:“这第二类里有不少孩子是练武的料子,长大之后就被各堂堂主要去了。剩下的有些留了下来做些管事工作,有些武功还算不错的,就去了商会做镖,还有一些人离开了,不过他们在惊流门这许多年,即使武功不济,平常手艺也学了不少,谋生是没问题的。”
禾后寒此时真有些敬佩惊流门的当家了,这般精巧的体系,怪不得惊流门能屹立数百年而欣欣向荣。禾后寒越想越觉震撼,惊流门的门徒体系所带来的好处是一举双雕的,对他们本家而言,通过对大量的门徒进行观察,挑选上来的都是优秀的苗子,这使他们的武林力量只能不断增强。另一方面,在大量的门徒资源中,一部分为他们带来金钱收益,一部分又为他们省去了仆佣杂役的花销。对众多百姓来讲,惊流门为他们提供了习武健身的去处与机会,同时又解决了大量贫困人家的孩子的谋生问题。这等利人利己的事,禾后寒活到现在,还没见过做得如此完美的!
禾后寒心中起了敬意,对江盛设计他做那劳什子内务堂主的愤懑也就淡了些。
拐过一道山坳,禾后寒眼前一亮,几排依山而建的朱顶白墙的院落豁然出现,往下看,一道溪流蜿蜒而过,往上看,位于这一排一排的房屋之上的,是几座漆木楼阁,中心的阁楼顶端正好超出最高的山峦一层,看起来有种一览众山小的豁达。
禾后寒目不转睛地瞅了一会儿,突道:“此处真是风水宝地,尤其是这几座楼阁,藏风聚水,实在不可多得。”
江盛情意绵绵地道:“丞相喜欢尽可常驻于此,在下将扫榻以待。”
禾后寒破天荒地体会到了江盛的暗喻,但在这种青山绿水,云雾飘渺中,他只觉心平气和,甚至模模糊糊地触摸到了江盛那点心思,这让他感觉有点怪,有点陌生,这与他和江盛酒醉醒来那日清晨的顿悟是截然不同的,这种感悟要更难更深刻,因为它不是表面的现象,这关乎人的内心。
总之,其实,常常有人把这种顿悟成为心意相通。
不过这或许是禾后寒的极限了,他就那么隐隐约约地感觉了一下,然后就骑着马向那山腰行去了。要说他有什么触动,什么感动,什么心动之类的,那是绝不可能的。
江盛并不知道禾后寒想了什么,不过他觉得禾后寒心情不错,所以他也心情不错。
丞相有何计(中)
是夜。
惊流门。
灵盘山主峰。
此处正是三座阁楼中最高的一座,也是最大的一座。
从镂空的木制窗棂向外看去,绵延的山脉下是灯火繁烁的村落。如果以某个在山脚下的门徒视角来看,这山顶上亮着灯火的阁楼,恐怕也是不可企及的地方吧。
禾后寒坐在江盛左手侧,不动声色地观察者屋内的人。
能坐在这里的人,就算不是掌门当家的角色,也是不可多得的高手。
峼同,小丘仙,掌门两人。
惊流,万文,东阁,家主三人。
各门各派掌事十六人。
另有四十人,这些人里包括榜上有名的前辈,也包括一些门派虽小名声却不小的掌门。
此时此刻,这间阁楼可以说代表了舜朝武林中一半的力量。
江盛站起来,禾后寒心里一惊,他从来觉得江盛性情浮夸,虽身怀绝技,但为人太过随心所欲。他想不出江盛严肃起来是什么摸样,不过他现在见到了。
江盛并没有一本正经,不苟言笑,他的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弧度,但他的眼神深刻极了,这种神色搭配着一双桃花眼,显出种奇特的效果,俊朗又亲切,深沉又坦诚,他开口的声音略微沉痛:“众所周知,去年十月份,十一月份,江南柳家与中原寒剑世家皆惨遭灭门之灾,而凶手成谜。”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禾后寒眼神一扫,瞧见屋子东面有几个中年人神情略显悲凄,心下了然,只等着江盛继续说话。
“但,在下近日偶然得知,这一切的幕后凶手竟然就是沉伏十年的七巧教!”江盛的嗓音略为提升,不过他继续道:“在下是如何发现的,这缘由已经在发给各位前辈的信函上提过,在下在此无意赘述。这之后在下便着手探查七巧教近年动向,意外发现了一惊天秘密。”
江盛此话一出,众人神色皆是一变,不过禾后寒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七巧教培养了大量杀手,并为其专设一堂,名为雪宗。”
这话一出,阁楼里的气氛迅速凝固起来。
其实江湖上杀手并不少见,但这个行当向来见不得光,更何况七巧教这样一个大教派,更不该特意设立杀手堂这样惹人诟病的东西。除非,除非对方要有大动作,这个大动作能够为他们带来极大的改变,从而使他们不受这点小影响。
江盛缓缓地道:“不错,七巧教正是起了祸心,想除掉正道高手,一统武林。”
众人顿时哗然。议论纷纷。
禾后寒以为江盛这招血口喷人实在是高,硬生生把七巧教对皇帝威胁嫁祸给了全武林。禾后寒以为七巧教真是自掘坟墓,先是打草惊蛇被崇渊抓个正着,接着又碰到个江盛这么个主儿。
禾后寒细细分辨着众掌门的声音。
“江湖风平浪静不过十几年,又要起风波了……”
“当年七巧教突然隐退江湖,老朽就觉得不安,果然……”
“老夫记得七巧教建立之初就曾掀起一次腥风血雨,现在又要……”
“七巧教欺人太甚,柳家寒剑门皆是真英雄,竟遭如此大祸……”
禾后寒一言不发,见舆论一边倒地偏向江盛,一面叹服江盛的手腕,一面又深觉七巧教人缘极差。但,这同时也从侧面证明了七巧教的强大,这样一个不讨喜的教派能延续几十年,必有其过人之处。
江盛突然叹了口气,动静不大不小,却让人觉得分外发自肺腑。
禾后寒只觉这声叹息恰到好处。他抬头盯着江盛的后脑勺,黑漆漆的眸子里看不出丝毫情绪,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心中是怎般想法。有点不寒而栗,还有点后怕似的。
江盛突然侧身,将禾后寒的位置让出来,朗声道:“这位是我惊流门瀚晓堂新任堂主季瑞声,也是在下挚友,这次能破除七巧教的阴谋,多亏了他的帮忙。”
禾后寒连忙起身拱手道:“门主过奖了,属下不敢当。”
他这话接得天衣无缝,任谁也看不出不妥。只有江盛看到禾后寒不动声色的眸子中一闪而过的寒星,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现今天下百姓皆知舜朝的皇帝遇刺重伤,丞相也一病不起。禾后寒可不能突然出现在这儿,且不说解释起来如何麻烦,又要牵扯到多少是非,搅得民心大乱不算,万一叫暗处的哪个贼子盯上了,就更加不妙。
此情此景,让他只能做惊流门一堂主,名正言顺的门主下属。禾后寒心中有些不满,他从小只拜父母师长,做了地方官那也算是一方霸主,回了京后还没等学学逢迎拍马仰人鼻息,就一步登天做了丞相,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江盛再出色,再有地位,再有本事,在他眼里也只是一江湖中人,如何比得上亲人长辈,舜朝天子?
江盛定定神,偏过头又道:“在下以为各位前辈皆欲铲除七巧教而后快,不过若有哪位前辈琐事缠身也可先行离去,在下不会阻拦。”
他此话刚落,立刻有一浓眉大眼的汉子大声接道:“门主怎能做如此想法!七巧教无缘无故灭两门派,皆为我武林同道,我等岂能坐视不理!”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慈眉善目的中年女子也道:“林掌门说得极是,这般下去,江湖正义何在?还有谁肯为苦主伸冤?”
江盛笑道:“是在下多虑了,只是此去数月,山高水远路途艰辛,其中更是危险重重,实非易事。”
禾后寒见时机差不多,连忙上前一步,接道:“门主所虑属下已明白,属下有一计可为门主解忧。”
众人的目光唰地转向他,其速度与力道皆属上乘,但同皇帝一比,统统要落败。
禾后寒上朝第一天就接受众官瞩目,此后更是作为众官之首每日接受各类目光的洗礼,早已习惯这阵势。不过在朝上,官员们的眼睛是斜都不斜一下的。禾后寒常常能感觉有人在打量他,不过总是找不到人。
禾后寒温文尔雅抬手行了一礼道:“晚辈以为,此处有许多老前辈本该尽享天伦之乐,颐养天年。如今却因江湖风波再起而纷纷出山奔波劳碌,一思及此,晚辈便心中难安。“说到这,他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一种惆怅无奈,让人顿时心生好感。
禾后寒接着道:“因而,在下提议,我等可兵分两路。一路为暗,挑选年轻有为的少侠们潜伏进入滨州七巧教本部进行攻击;另一路则由各位老前辈率各门各派的弟子光明正大行进,可放慢行程,只要守住七巧教与外界往来要道解决七巧教残党即可。如此这般我等便可来个前后夹击。”
“好个前后夹击!”有一黑衣老者笑眯眯地赞道。神情慈爱,一双眼却是内含精光,叫人小觑不得。
禾后寒连忙道:“还要有劳各位老前辈。”
禾后寒本来就一副书生模样,眉眼温和清俊,脾气谦逊有礼,又最会装模作样,是那种特别讨老人欢心的年轻人。
此番这般贴心的做法更是为他赢来不少赞许的眼光。
江盛顺水推舟道:“季堂主所言正合我意,各位前辈可有何异议?”
自然人人赞同。
丞相有何计(下)
如果把时间向前推回一个时辰,同样在这个阁楼里,只有禾后寒与江盛两人。
他们的对话才是“贴心”的真相:
“七巧教总部位于望海崖上,背后临海,易守难攻。丞相可有何计策?”
“本相一路上都在思索这道难题,七巧教这地方强攻不得,他们无路可退,一旦被我等逼入绝境必会拼死而战,此举甚为冒险,孰胜孰负着实难断。”
江盛一边听着,一边不住点头,“在下深以为然。况七巧教建教之初是凭借其巧夺天工之技而立足江湖,向来善制机括。在望海崖那居高临下之地,恐怕更是机关重重难以强取。”说着他的神色忧虑,目光凝向禾后寒。
禾后寒点头道:“不错,你说的本相也考虑过。因而本相以为,与其围而攻之——不如引蛇出洞,逐个击破。”
江盛略一思索,便道:“丞相说得极是。但七巧教近年来行事本就低调,现今又一心要暗杀皇帝,如何引得他们主动出来?”
禾后寒似是早已想好办法,这会儿酝酿一刻,问道:“武林盟来的高手掌门之中可否有年纪较大的前辈?”
“峼同派掌门,栖凤谷掌门,还有六位前辈均年事已高。在下敢问,丞相这是何用意?”
“本相以为,我等可兵分两路。一路在明,一路在暗。明的这路便由这些德高望重,名声四海的老前辈带领,这般声势浩大,必会惹来七巧教忌惮。这时从七巧教的角度考虑,未免使这支力量抵达七巧教大本营时过于强大,也为了试探,再杀杀这些前辈带领的年轻人的锐气,一定会有暗袭——就如同去年被灭门的柳家与寒剑门,这是七巧教的作风,他们不怕损失,不惧牺牲,他们只想不断精锐自己。而这时,就是暗处的力量来攻击这些教徒了。”
江盛一边听着,一边凝思,道:“丞相的意思在下懂了,你是要以老前辈们作为诱饵?”
禾后寒袖袍一摆,眼里带了不赞同,“非也,江公子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