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有禾事-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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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早就知道。
燕祥宫外,火光还未透出来,一切都看似平静,只一道漆漆黑影倏地掠过宫墙,潜进了静默无息的城巷。
丞相有何恐(全)
京城最多的就是巷子,七拐八绕,一不留神,走出来的就是另一个街口。
禾后寒携裹着明桥,快速地穿过几条小道,终于看到了守在巷口的一辆马车。
这个时辰,大街上早已没有行人来往,空荡荡寒冷的小巷里,一辆马车孤零零地停着。
禾后寒悄无声息地摸过去,冷不丁开口道:“做什么的?”
车前车后分别有一人,那二人忽听漆黑夜中传来这么一声低低问询,先是浑身一激灵,紧接着马上回过神来,其中一人立刻回道:“渡江过桥的。”
这是禾后寒与江盛定下的暗号,可谓驴头不对马嘴,基本上没有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可能。禾后寒向前走了几步,将搂在怀中的明桥递了过去。
那人刚接过来,就听明桥嗯嗯几声,醒了过来。他一路上被禾后寒裹挟着腾转挪移都睡得好好的,这会儿不知怎的却转醒了。
几人俱是一惊,生怕明桥在这寂静深夜里哭闹不休,惹人来看,到时候他们再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带出城去,就要增加不少难度。
却不料明桥只探出脑袋,地盯着禾后寒瞅了几眼,然后就迷迷糊糊地把眼睛闭上了,竟又睡了过去。
禾后寒松了口气,悄声叮嘱道:“你们千万小心。”
那人立刻应道:“您放心。”说完不再多言,抱着明桥跳上马车,那马车里竟然还有人,伸手就将明桥接了进去。在外边的两个人不作停留,立刻驾马离去,动作轻巧敏捷,一看便知训练有素。
禾后寒站在原地目送那辆马车远去,心中忽喜忽悲……他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片刻便收回了心思,一个闪身就隐入了漆漆巷口。
他这时以为所有事已尘埃落定,再无变数。
可这一夜的故事……其实才刚刚拉开序幕。
禾后寒到家的时候,并未察觉到异样。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打算好好休息,以承受明日崇渊的勃然大怒亦或绝情手段。
四周静悄悄的……
静悄悄的,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禾后寒蓦地睁开双眼。
他心里突地跳了一下。
禾府地方不算大,前院后院加中厅,前院住杂役仆从,后院分为两部分,一大一小,大的是禾后寒父母当年住过的,他自己则住在小院。后来有了禾凝凝,姑娘家的总不好跟着哥哥住,禾府当年就把隔壁的院子买了下来,修筑一番给禾凝凝住了。因而禾凝凝所住之地确切来说并不是划在禾府地契里的,乍一看,也不知道后院那道小门后边还住着禾家的人。
自禾凝凝出嫁后,这个小后院久无人住疏于打理,三年前珠华来到京城便先住在禾后寒隔壁,院子小,离得就近,夜深人静的时候,便能听到珠华较常人略微粗重的呼吸。按说武功练到一定程度便可闭息纳气,可禾后寒与珠华相识多年,知道她所习武功源自关外,于延年益寿一道较少讲究,更注重爆发力,使得人的心肺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让珠华入睡后的呼吸总显得有些重。后来禾后寒找人重新收拾了禾凝凝的闺房……才让珠华搬了过去。
今日禾凝凝回来,带着女儿住回她原先的闺房……珠华便又在禾后寒隔壁借宿一夜。这么近的距离……他应该能听见珠华的呼吸,但是此时此刻,隔壁却安静得好似是一间空房子。
禾后寒心里发凉,下意识地就想到了明桥……他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两者之间并无联系,也无相关的途径,他无疑是心神不宁,才胡乱猜想。
可珠华深夜不在房内休息,偏偏又赶在这么个节骨眼上……不免让他心烦意乱。
禾后寒从床上起来,悄悄走到正房门口,他驻足细细听了一会儿,越听越觉得是没有人在,便轻轻推开了门。
这一看,禾后寒的心就凉了半截,脑子里轰的一声,一时简直不辨东西。
入眼便是被外力破坏得一片狼藉的窗扉,显然刚刚发生了一场激战,他几乎可以想象那数人缠斗着的场景。
禾后寒手指发抖,他忍不住使劲儿攥了攥拳头,并非因为珠华,珠华的人生不会永远平静,她可以在禾后寒这躲一时,却躲不过一世,她总有一天要去面对……禾凝凝则不同,她平凡极了,若是被追踪珠华的那些人发现了,多半要杀人灭口——与这间正房相连的后院,那正是禾凝凝与周婉灵下榻之所!
他难以控制愈发高涨的恐惧,几步掠过去,心跳剧烈得让他几乎不能呼吸,他张嘴轻声唤道:“凝凝?”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在颤抖了,他咽了口唾沫,继续唤道:“灵儿?”
一片死寂的黑暗……
突然有个声音回应道:“哥哥!”
禾后寒心头一松,就见禾凝凝从屋后跑了过来,她怀里还抱着周婉灵,那丫头睁大眼睛,嘴巴却闭得死死的。他连忙接过周婉灵,又上下打量了禾凝凝几眼,才勉强镇定下来,有种劫后余生的侥幸之感,道:“幸好你二人安然无恙。”
禾凝凝惊魂未定地道:“我与灵儿正睡着,就听前院喧声大作,灵儿睡得死,我就偷偷摸过去瞧了瞧,离得有些远,我看得不太清楚,不过打头一人确是珠华大姐!她身后还跟着几个男人,很高大,但手里都拿着刀,我见他们不似良善,哥哥你又不见人影,只好先把灵儿唤醒,带着她躲到屋后去了。”她一口气说完,才稍稍定下心来,问道:“哥哥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禾后寒摇了摇头,转而道:“好在你机灵,也幸好你住得偏僻,才躲过这一劫。”
禾凝凝后怕地道:“那些人凶神恶煞,很是吓人!”
禾后寒稍作凝思,便道:“你二人快回屋里休息罢,这一夜安生待着,千万莫再走动。”说着将禾凝凝与周婉灵送回了小院,安抚了禾凝凝几句,又摸了摸周婉灵拧着眉头的小脸,才转身离去。
他脸上自始至终也没流露出焦急慌乱,他所烦恼的都无法与人言说——对着至亲的妹妹也不能出口。
禾家现在只有他一个男人,他是一家之主,是一朝丞相,他要担起一家重任,要扛得住朝局,他的行事不能有丝毫差池,一不小心,则满盘皆输。
譬如此时此刻,他知道珠华有难,可他不能明目张胆地找禁卫军或者暗卫前去协助。
不说别的,就说皇上随便问一句,爱卿昨夜调动京城禁卫军何用?他就得语塞,他能说什么?说去救友人,皇上再问,什么友人啊?到这儿,禾后寒就没法再多说一个字了,说一个姑娘,他动用禁军救一个姑娘,这得是什么关系啊?崇渊轻饶不了他,恐怕还要连累珠华。说是救命恩人,皇上肯定得瞧瞧这是什么人……可珠华又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抛头露面的。
禾后寒不想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此时此刻便只能自己单身一人前去救珠华,他别无选择,珠华于他又相救之恩,他若置身事外,简直不义。
禾后寒迈出禾府的那一步……皇宫里一名巡逻的侍卫正活动了一下困顿的脖子,眼角余光里乍然惊现一片火光,侍卫立刻精神起来,大喊着:“走水了!”
与此同时,崇渊正从床榻边缓缓站起来,精雕细琢的五官被微弱的烛火抹上莫测的阴影,他轻轻地问跪在地上的暗卫,“他真的把太子抱走了?”
那暗卫浑身一抖,感到嗓子眼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堵住了,让他一时呼吸不畅,勉强开口回道:“是,燕祥宫起火后十三进去看了,里边已经没有人了。”
崇渊听了,音色一冷,又道:“朕问你可是看到丞相去过?”
那暗卫立刻回道:“禀圣上,属下并未亲眼看见,但正是因为如此,属下才敢断言是丞相来过。”他顿了顿,又加道:“今日宫中事务繁多,燕祥宫内只有一人守卫,后又顶替当值人手被丞相找去,只有属下及另外两人守在燕祥宫外。属下曾见识过丞相身手,因此敢断言,若不是丞相本人,绝不可能瞒过属下几人的眼睛。”
崇渊默默地听着,眼睛里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一些神色,很复杂……半晌,他扬手吩咐道:“摆驾廷琮殿。”
廷琮殿是皇帝私下里接见大臣的地方,与嘉毓殿不同,嘉毓殿常为小部分大臣同皇帝共同商谈要事所用,而廷琮殿就更多了一份神秘感,皇帝在里边接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是不外传的。
此时皇帝大半夜的要去廷琮殿,旁边伺候的人都敏锐地察觉出了一丝要出大事的味道。
崇渊正要迈出殿门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低柔的女声:“皇上,天冷,披件衣服再走吧。”语毕,一件厚软的外衣就披在了崇渊身上。
崇渊回头,微微颌首,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大步离去。
那女人只穿着一身单衣,立在门口,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一直目送着崇渊的御驾渐行渐远,长长的影子叠在盏盏昏黄的宫灯上。
这时她身边一直陪站着的宫人出声道:“娘娘进去吧,门口风大。”
她侧头瞟了那宫人一眼,神情有些怔忪地道:“他总在为一个人忙碌。”
那宫人自然不敢接话,只是保持着微躬着身子的姿势,看起来谨慎又小心。
殿里透出的微弱的火光打在她姣好的面容上,霍然是两个月前被封为德妃的李溪!
谁能想到,在这几家明里暗里关注着这一夜的时候,崇渊留宿的既不是方副将长女方之檀,也不是郑御史次女郑伊柔,更不是刑部尚书杨守国的长女杨诗桦,而是宫女出身,毫无背景后台的德妃李溪。
在外人眼里看来,这或许是皇上对德妃宠爱的表现,他在告诉新进宫的几位嫔妃,和她们背后所代表的势力:这宫里还是德妃最大。
可只有当事人,尤其是为崇渊办事的李溪心中知晓,那少年天子看似扶持她的一举一动,都不过是为了其他的考量……为了另外的人罢了。
即便如此……她也总忍不住陷进那天子偶尔展露的笑意里去,或者一个不经心的眼神,一个让人屏息凝神的侧脸。崇渊容姿艳绝几欲惑人心神,他才智超群,心思缜密,帝王手腕时而强硬时而温和,这天下不知有几人能逃出他的手心。
李溪小时候曾经见过崇渊的生母,当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足以灼烧人眼睛的美艳,让李溪多少年来也无法忘记。可红颜薄命,崇渊出生没多久她就染病去世了。
李溪比崇渊大七岁,自从她姐姐死去将她独自一人留在宫中,她就早早地饱尝了人情冷暖,宫中险恶,后来因为崇渊指名要她伺候,她才能平安地长大,甚至坐到了德妃这个位置上。这其间许多年,李溪是看着崇渊长大……惊叹那小娃娃的容貌,一天天,一年年,那小娃娃越来越出色,容姿绮丽得简直不似人间所有,形貌肖似其母,风华才智却远胜其母。或许是自小因为没有生母的照料,在宫里这样的环境下……崇渊极快极早地成熟了起来,她看着他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变得不动声色,一点一点地沉淀下来……直到有一天——有一天,那小少年漫不经心地冲她一笑,眼睛里没有了一点幼时的懵懂和天真,可那突然就抓住了她整个心神,让她连呼吸都忘了……
后来……她就开始为崇渊办事,那时她还是豆蔻年华,也曾有过一点少女的心思,可她牢牢记着分寸,不能僭越……日积月累,她暗地里不知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做得算是不错的,她成为了崇渊手下最好最听话的棋子。
回忆让李溪的感官钝化在寒冷的冬夜里,她仍然立在门口,又想起七年前,那时她十六岁,崇渊十岁,他把吃完的碗筷摆到一边,突然侧着头,微微颌首,笑着道:“你服侍我好几年了,以后就一直跟着我吧,我不会亏待你。”
她看着那小少年潋滟的眉眼,初露艳色的容姿,心脏猛地一跳,慌忙跪在地上,脸颊通红,嗫嚅着道:“奴婢,奴婢谢皇上赏识。”
她就听那那小少年微微笑着呵了口气了,轻轻地道:“以后你可不能这么不善言辞。”
那恍惚还是昨天的事。可现在她已经是当年那小少年的妃子了,是他的女人,也是他的棋子。
李溪的记忆继续往前追溯,更久的过去,十几年了吧,她姐妹丧父丧母无亲无故的二人只好卖身进宫,当时姐姐对她说,妹妹我们以后就住在这大房子里了,姐姐把自己一辈子都卖进来了,有好多钱,等你到了年龄出宫的时候,姐姐就把这些钱都给你,你出去找个好人嫁了,要替姐姐好好过日子啊……
她今年已经二十三,再过不久就到了出宫的年龄,可她恐怕这一生早已拴在了这深深的宫中,拴在了那偌大皇宫的主人身上。
她嫁了……嫁给了全天下最最尊贵的人,她把自己的所有奉献给了那少年帝王,一点一点,如若鲸吞蚕食,终于一无所剩,连着一颗心,都不再是自己的了。
李溪打了个哆嗦,关了门,一步一步走回床榻,殿里的烛火早已散尽,一如她不复天真的年华,或许有一天她会后悔,会痛恨命运带给她的苦难,可她现在只能饮鸩止渴。
她坐在床边,全身上下却不见一丝松懈,李溪由崇渊一手带出来,心思手段都是过人,她知道……这一夜,还有一场戏在等着她。
丞相有何愧(全)
禾后寒取了离刃经过禾府前的第一条街时,皇宫里正迅速地赶来一批暗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