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有禾事-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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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行动也会越来越迟缓,越来越疲惫,直到最后彻底停下来,永远睡过去……”
女声。
“一定还有办法。”
男声。
“一定还有办法……”
男声……
禾后寒睁开眼睛。
累。
眼皮都沉得压了几十层似的。
第一眼。
江盛。
第二眼。
常思。
江盛猛地扑过来,眼神在他脸上贪婪地巡视着,要用视线把他永远网住拴牢似的。
他紧紧握住他的手,用微微发抖的手。
禾后寒皱了下眉头,张开嘴,嗓音哑的不像话:“疼……”
江盛连忙松开手,小心翼翼的,紧张地看着他,轻声——好似声音大一点都会让他昏过去似的,“瑞声,瑞声……”
叫了半天,却没有下文。
禾后寒看着江盛,桃花目蒙尘,脸颊凹陷,憔悴得很。
他张了张嘴,声音又小又微弱:“水……”
常思就在后边,立刻递过一个茶碗。
禾后寒湿了湿嗓子,问:“多久了……”
江盛听了,说:“一个月有余。”
禾后寒心中一惊,又是这么久,他继续问:“这是哪?”
不待江盛说话,常思先在后边开口了:“小丘仙,药仙堂。”
禾后寒眼神转向常思,极细微地动了动下巴,轻声道:“多谢常姑娘。”
常思微微摇头,道:“你应该谢江盛,当年是他找我出海……我才能研究出这套施针手法,你现在才能得救。还有你师兄,山下的官兵头领正好是他带过的兵,江盛才能把你送到我这儿来。”
禾后寒有些发愣,思考的速度好像都变慢了,他记忆里的常思还是个有些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不过几年时光,却变了个人似的,干练,成熟,有条有理。
他又有点累了,闭上了眼睛,疲惫感汹涌袭来,他吃力地吐出几个字:“我快要死了吧……”
手腕一紧,可那疼痛也淡了。
黑暗。
又是不知多久。
浑浑噩噩的。
“昨天有人送了封信来,署名给他。”
女声。
窸窸窣窣的拆折声。
“皇帝说……有法子救他。”
男声。
“什么法子?”
女声。
“自然未写在这上边,皇帝要我把他送回宫里去。”
男声。
“他或许会活下来,但你们就没机会……”
女声。
“江盛……”短短两个字,禾后寒却觉得胸肺都隐隐发疼。
屋内两人俱是一惊,江盛立刻回过神来,蹲在榻边。
对上禾后寒视线……更加憔悴,桃花眼生生熬成了桃子眼,长熟了似的。
禾后寒竟然情不自禁乐了一下。
他看着江盛,轻声道:“别送我回去……”
江盛死死盯着他,嗓音竟比他还要暗哑:“你会死的。”他说完这话,好似自己先愣了一下,眼神里带出深刻的让人不忍目睹的痛苦。
禾后寒想了想,强打精神,缓缓道:“我这一生总不能随心所欲,总在被推着向前……我时常想,若是我当年……执意要去见师兄呢?不考那科举,或许我会留在军中……如果那时老皇帝并没有下那一道遗旨,我一定早娶了妻……如果皇帝并没有挟制我侄儿,我也不会……”
“但如今、如今我终于能做自己的选择……没有皇权,没有天下百姓,没有亲人,没有什么能左右我,因为谁也不能阻碍我自己的生命……这是我唯一能掌控的东西了。”
“我不想……”
“一辈子……都活在皇帝手心里……”
“江盛……”
“嗯?”有一点哭音。
“祖华峰上我说的……”
“是假的。”
“瑞……”哭音。
他手背感到一点凉丝丝的水意,他没听到江盛说了什么,黑暗那么突兀,一把拖住了他,坠入,坠入,坠入。
一场大梦。
梦里着了大火,大火烧了天空,满眼的火光,满身的热气。
烧烬万物,重归荒土,无边无际,无穷无尽。
但总会……第一株新芽。
“吭楞。”
茶杯轻扣桌面的声音。
禾后寒睁开眼睛,心中却是一凉。
他浑身虽有些无力,但却不复之前的酸疼疲惫,颇有些神清气爽的感觉。
他立刻左右打量,不禁松了口气……不是皇宫。
“爱卿在庆幸这里不是皇宫?”
清冽,平稳。
是崇渊。
禾后寒不可思议地扭头去看——墨色衣袍,银色束带,眉目艳丽如画,的确是皇帝本人。坐在桌边,手里正把玩着一块红色的玉佩,榴髓玉牌。
他一时不知所措,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当下就要下床行礼。
崇渊几步过来,制止了他的动作,声音里听不出起伏:“爱卿为了离开朕,连死都不怕,还在乎这区区礼节?”
禾后寒霎时僵住。
室内一时寂静。
禾后寒想问,江盛呢?
他不敢问。
崇渊突然开口,闲话家常似的:“爱卿,你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
禾后寒不禁一愣。
崇渊似是没指着他回答,自顾自地说:“朕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既不是宫里的山珍海味,也不是外邦进宫的奇异珍馐。”
“那年逃出宫,朕故意绕了路,没了粮食。你和朕一人一边坐在车板上,朕手里掐着一块干饼……朕从来没吃过那么难以下咽的食物。四周是一望无际的黑色土地,初春里田埂上刮着干冽的风,静静卷过身边。朕在那之前根本无法想象,这世间还有如此难吃的东西。”
“但朕现在,多想、多想再吃一次那干饼。”
禾后寒隐约记得,那并不是什么舒服的日子,急匆匆地逃出宫,急匆匆地赶往通州,急匆匆地铲除七巧教,急匆匆地,急匆匆地……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崇渊突然换了个话题,继续道:“父皇驾崩那日深夜曾要我答应,绝对不可与皇兄……昱亲王,同根相残。朕答应了。所以朕从没直接派过杀手。对了,爱卿知道昱亲王的生母是谁么?”
禾后寒一时摸不着头脑,摇了摇头。
崇渊的表情好像有些嘲笑,又好似有些悲哀……或者羡慕,很奇怪的神情糅合在一起:“昱亲王生母是田家的大小姐……父皇此生唯一挚爱,他迟迟不动田家,留给了我。”
“朕登基第二天就在杯中发现了毒物,寝宫里也到处都是细作。若不是有爱卿,朕这个皇帝差点就做不成了……这就是帝王任性的后果——父皇为了个女人,差点搭上自己的儿子。”
禾后寒微微有些发愣,这是皇家秘闻……
“朕早就知道,越是皇帝,越没有任性的权利。”崇渊这句话似乎是在对自己说的,目光微微悠长。
“……可朕仍是犯了此生最大的错误。朕在孤立无援的时候,因为一个人的好就不能自拔,即便朕知道,朕知道!那以命相待的好只是臣子的忠心,可朕又不舍得放手……只能深陷其中。”崇渊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朕手段用尽,从多少年前就开始……竟然每次、每次都为他人做了嫁衣。”
禾后寒坐在床榻边沿,挪不开眼神,动不了分毫,只能和崇渊对视着,那已经长大成人的天子低声叙述着,好像在一点一点抽丝剥茧地回忆着人生,一片一片揭开心口上的疤。
崇渊凝视着他:“朕花了这么多年才明白:你仰慕崇拜,无法抗拒,甘愿为之奉献的是皇权,至高无上的皇权——从来不是朕。”
禾后寒楞楞地看着他,他说的是对的、是对的……
“这就是朕任性的报应。无论朕再不愿相信,再想否认……朕累了,朕没力气了,一次次救活你,一次次再逼死你。”
禾后寒沉默着。
崇渊比他还要沉默,眼角不复少年时的圆润,全然是长开了的稳重——又有一丝疲倦到了极点的灰败。
“……朕的武功全废了,曾经允诺你的,伤了你的,便都算还了。”
禾后寒一惊,不顾礼仪地一把拉过崇渊手,搭腕凝神,崇渊气海空空,经脉淤塞,似是内力尽散,武功全失。
他大惊失色:“皇上!您做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崇渊却不再回答,他站起来,走到门口,脚步一停,终是没有回头,迈了出去。
崇渊走了好久。
室内一直静悄悄的。
禾后寒倚坐着,大梦初醒的倦怠和恍惚,他的眼睛不知聚焦在何处。
他是他的王,他的天,他的信仰,他的崇拜。
他甘愿为他殚精竭虑死而后已,他甘愿助他开创太平盛世鞠躬尽瘁,他从没想过要他还。
他都还给他了。
禾后寒的脑子像锈住了似的,无论怎么想行动仍是抓不到重点,他坐在床上,直直地看着窗外,日头西斜,房门突然被推开,“呀”一声。
闪进来一个人影,禾后寒迎面对上来人,他猛地站起来,几步掠到门口,急切地问道:“江盛,马厩在哪?”
江盛张了张嘴,又闭上,他抬手指了个方向,待禾后寒人影不见,才不堪重负似的垂了下来。
但紧接着,他的神色突然一变,身影一动,原地不见了踪迹。
外边的寒冷如影随形,光秃秃的枝桠低垂在灰色的天幕下,禾后寒却出了一身细汗,他脑子里简单的只有一个念头,从未如此单一而清醒的思绪,他飞奔着,解开马绳,伏身紧贴马身,离弦的箭一般向着土黄色小道冲去。
天空低沉沉地俯视着地面,竟然开始下雪。
夜色渐降,禾后寒出来得急,衣衫单薄,手脚开始麻木,他咬住牙,狠狠一踢马腹,马匹长长嘶鸣一声,猛地加快速度。
迎面打来的风雪便强烈起来。
他渐渐睁不开眼,嘴唇和面颊僵硬地疼痛起来。
直到……远处隐隐传来急奔的马蹄声,他精神一震,身体里仿佛涌出另一人的声音,竭力呼唤着:“皇上!皇上……”
前方传来的马蹄声迟疑起来,禾后寒心中一松,又控制不住紧张起来。
他遥遥看见了崇渊,正从马车中探出身子,往这边看过来,他心中一酸,脑子里又被骤然涌出的回忆搅乱……他腿有些麻木,下马的动作显得僵硬,一个不稳,“扑通”一声跪进了雪地,正在崇渊脚边。
他强自运动着冰冷的面部肌肉,嘴唇却仍是哆哆嗦嗦的:“皇上,微臣,微臣……让,让微臣一辈子,臣一生,一生辅佐您……尽心,尽力,尽心……”
他虽然语无伦次,但意思表述得无疑清楚无比。
周围的马上骑着暗卫,他们静静地紧绷着身子,沉默地看着。
这个一生都杀伐果决的皇帝,在这一刻犹豫了,他的眼神像在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痛苦的抉择,这个过程很快就结束了,他终于退步了。
崇渊微微弯腰,抹去他眉毛上的冰雪,不发一字,只是从怀中掏出红色的玉牌,放在他的手上。
禾后寒跪在白色苍茫的雪地上,他微微仰起头去看皇帝。
崇渊也正与他对视着。
好像回到了多少年前的最初,他仍是他的丞相,但也只是他的丞相。
一年后。
京城。
禾府。
禾后寒刚刚下朝,甩开几个恩科刚过的新官儿……年轻人,真是勇往直前,死缠烂打,盲目崇拜,叫人疲于应付。
他路过前院,看见江飞雪正在拎着明桥的脖子,大声训斥:“告诉你不对!要再用些力!”
明桥沮丧着脸,乖乖站着听训。
禾后寒扫了一眼,扬声道:“飞雪,莫要欺负弟弟。”
江飞雪瞪他一眼,大声道:“他笨死了!”
禾后寒想了想,还是道:“你识的字还不如他一半多。”
江飞雪一下子涨红了脸,怒吼道:“爹!你又向着弟弟!”
禾后寒笑了笑,优哉游哉地往后院去了。
罗祥自从接替了张管家,每天就没工夫来伺候禾后寒起居了,禾后寒自己脱了官服,挂在木架子上。
房门轻轻一响。
后背立刻贴上一个热乎乎的东西,那东西还会往他耳边吹气儿:“瑞声……”
禾后寒右肘向后一击,用了三分力气,只把人略略推开一步。
江盛笑嘻嘻地站在他后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禾后寒正换了一件外袍,江盛极有眼色地靠过去,给他束好衣带,一边不忘毛手毛脚地在他腰间乱摸,一边讨好地说:“瑞声,在下新得了一颗夜明珠,晚上……拿来给你看看可好?”
禾后寒不动声色地等着他系好,不说话。
江盛好似有点急了,偏偏脸上还要挂着笑,语速不知不觉快了起来:“在下和她好多年前就不往来了,她只是今年做了寡妇,才又想起在下来,寄了那么一信来……瑞声,在下虽然总在外奔波,不能常伴你身侧,但在下真的没有,真的没有……”他似是憋了一下,眉头困扰地拧了一下,才蹦出一个词:“红杏出墙!”
禾后寒瞥他一眼,要笑不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