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与我-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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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太后说,“世人想法皆类似,无论疆界。”
李莲英此时拿了信来。信上说:
“沙皇村,1902年3月。
挚爱的尊贵的姑母,得知您已经返回京城,很是欣慰。您离开北京的日子,我深表同情。如您所知,我始终是您的朋友,正是由于我的坚持,欧洲各国才一致承认了您作为摄政王的事实。我们两国毗邻,我相信我们目前的友好关系会长久持续。我已命我的部队即日撤出满洲里,只留部分兵力镇守铁路,不致被当地暴民所毁。
携您的侄女、亚历山德拉·费奥多罗芙娜皇后(Alexandra Feodorovna)拜您尊前。愿上天保佑您威仪永在,喜乐无极!
您的朋友、忠诚的子侄
尼古拉斯。”
“你见过沙皇吗?”
“是的,陛下,六年前他接见过我,正在他加冕之后。他风度迷人,但我要说,他非常惧内。他不喜我的同胞,称之为犹太人,大概因为这个民族在英国颇为庞大。”
“李鸿章告诉我,皇后很美:你知道,我们派他去莫斯科参加加冕礼。”
“是的,陛下,像太阳神一样傲慢,我们说,像女神路西弗(Lucifer)。她笃信占卜和预测。”
“好吧,”太后说,“到了我中饭和午睡的时辰。李莲英会招待你午膳,希望你好胃口。切勿拘礼。”
她离开了,我等待李的时候,发现老佛爷的会客厅更像博物馆而不似闺房。陈列着许多设置在不同时间的钟表,各色玉石雕成的“万寿山”,无数镜子,明朝的橱柜,大小形状不等的佛像,景泰蓝的神龛,漆面的桌子,玉坠,绸垫,五花八门的瓷器,金盘,旧钱币,象牙,黑檀木家具:塞得满满,在此间行走必须小心谨慎,以防碰撞。夜晚(当时宫中未接电路)在其中匆匆行走,必定险象环生。日本的审美观容不得屋子中摆放过多的陈设;我记得1921年日本现在的国王(当时的太子)拜访阿瑟尔(Atholl)公爵(巴迪克,Bardic)的时候,后者告诉我,王子的管家查看了公爵的寓所,要求将十分之九的家具都抬出去,才能让太子居住!
一个时代的开始(6)
老佛爷吩咐了李莲英一些话,他过来将我带到侧厅;那里有张长长的餐台,摆放着俄罗斯风格的前菜、酒、饮料和成瓶的那让(Narzan,意为“高加索山的水”)。酒大多产自克里米亚,有大瓶的起泡白酒,有勃艮第红葡萄酒,更有开胃酒,上乘的香槟、威士忌等等,应有尽有。另有十几种小点心,李莲英告诉我,是一名俄国御厨的手艺;整个气氛让我想到据说是全世界最考究的匹兹堡宴会。对于只有两个人的餐食,是过于铺张了,但我非常感激太后的盛情。
以狄更斯的天赋,必定能细致入微地描写满桌盛宴;却不是我的拙笔所能尽述。我曾在俄罗斯逗留有日,对俄国菜肴相当熟悉;但对于中国烹饪,除了常听说的燕菜、鱼翅、烤鸭诸如此类之外,有几道御宴珍奇(李莲英如实告诉了我中文名目)我是只闻其名,从未亲见。他私下告诉我有几样是老祖宗偏爱的,还说她食量甚小,夜间又常感饥饿,所以半夜往往要备些小点。她睡眠很差,晚上一定要贴身女婢侍寝,等她抽完一袋鸦片,真正安睡之后方可离开。李又说,老佛爷要他照顾我万不可“挨饿”——实际上备的食物足够一打人享用——听了我的回答她很欣然。
她当时说:“犒赏他白银五千两,谢他挽救我的珍品,别让他为我倾囊。”
李莲英给了我一张五千两的银票,是他私人炉房开具,另有一千两给我的仆人,两名陪我入宫的随从也赏了二百两之多。“太后午休之后,对你另有褒奖,她老人家说,功懋懋赏;她要我现在赐你这道金牌(我提到的那块),凭此你可随时进出宫中,无人敢拦。”
“很快我们将起程去中海,如果你想在紫禁城逛逛,等朝中文武离开之后你便可随意。”
我对李说,我很欣赏太后的大方。
他道:“是的,她为人慷慨,但最不能容忍小人利用她的豪爽,暗地里揩油水。她深知每一样货品的价格,绝不容许卖家漫天要价。比如,若哪个她宠爱的太监[就像你刚才看到的小崔子(不要与崔德隆混淆),在她出巡时效力身侧的]对她说:‘老祖宗,这些鸡蛋共用了您六两银子’,她会欣然接受这价格,尽管是高了二十倍有余;但他若告诉她市价是二十文钱一只(实际上人人都知道,只要一文钱一只),她必然会雷霆大怒。我净身三十五年有余,比我的前任安德海更了解太后难以捉摸的脾气。他下场甚惨,死在东太后和恭亲王手里。”[注:对此节有兴趣的读者可参见《太后统治下的中国》一书,如弥尔顿(Milton)所言,此书充满皇室仇恨、钩心斗角,我本人并不推荐,因合著者为我所不齿他指的是合著者布兰德。。]“伺候太后,一定要谨记,她首先是女子,和其他妇人一样喜怒无常。”[我想到迪斯雷利(Disraeli)描写维多利亚女王的妙句:“她首先是女人,其次是女王;所以,要总是赞美逢迎。”]
我问及义和团。李道:“窃以为,拳民神术确能保其刀枪不入,可惜一番义举最后蜕变为血腥暴乱。这在前朝历史中也屡见不鲜;以赤胆忠贞之心,摧枯拉朽之势,到头来惨遭剿灭,虎头蛇尾。然而,庚子之乱(1900)无疑在世人面前巩固了太后的地位,现在洋人都当她是中国最圣明的统治者。也算是否极泰来。”
我说:“您可曾听闻英国人休博特·詹姆斯(Huberty James)在使馆被围时遇害之事?”(1900年6月22日)“确有所闻:我目睹他在皇城东门外被处决。荣禄意图相救,但老祖宗听说他任教于京师大学堂,那是她所愤恨的,大学堂与翁同龢及维新党相交过密;因此她下令将萧(詹姆斯)当场斩首。听着他求救实在是让人心碎。
一个时代的开始(7)
“自始至终除了荣禄,我猜还有皇上(这时他语气明显带了轻蔑),坚决反对之外,我们皆信任义和团,连庆亲王在内,尽管他从未明言。因此我们在你们洋人眼里,都是罪可及诛的,我也是死罪难逃!我猜可能是我的俄国朋友从中斡旋,我才幸免株连。”
继而他坦陈他与俄国公使交往密切,俄公馆当时是各国领馆中最具势力的。他与俄罗斯亚洲银行经理、后来成为驻华公使的波科蒂洛夫(Pokotiloff)私交也厚。很多人都知道,总管太监李莲英每年从关东半岛总督、海军提督阿雷克塞耶夫(Alexeieff)之处领取五万卢布津贴,另外还有数笔巨款嘉奖他办事得力,例如签订《喀西尼公约》(Cassini Convention)及其他慷慨条约时他表现不凡,最终是将满洲里拱手送给俄国。如果不是后来日俄战争改写了局势,清政府几乎失了东三省,他和李鸿章同样难逃其咎,不过他处在幕后而已。
李告诉我,几乎每礼拜日他都应白云道观高主持之邀造访,其实此事我早已知道,他实际是会见雷萨尔和波科蒂洛夫,商谈“互惠之事”。提及许多欧洲使节的无礼——这显然一直是他心头之痛,我猜有些大使并不承认他位高权重,因此有意怠慢,尽管只是背地里——他问我,欧洲是否有为立志做大使者专门设置的培训学院。“若无,”他道,“至少应有学校教授礼仪举止,他们往往出言不逊、行为失礼。”(我猜俄国人是例外!)他续道,自入宫以来他坚持记日记,录下了他所注意到的老佛爷生活中的每桩事件,他很乐意借与我看。(有必要提到,1911年李莲英过世之后,这本日记即为我所保管,是一部极为有趣的人物纪实。)“了解一切,就会原谅一切”:李对老佛爷忠心耿耿,有时显得夸张,对她唯命是从,从日记中所述事实听来这传闻甚可靠。那日记很值得翻译,但在当时,只字不漏的佩皮斯(Pepys)佩皮斯(1633—1703),英国著名日记作者。作品是无人问津的。我粗略估计,如果翻译成某种欧洲语言可以达到洋洋十五卷,比真正的爱图瓦尔(L’Estoile)皮埃尔·爱图瓦尔:亨利三世统治时期的编年史家。作品还长一倍。清朝正如尼尼微(Nineveh)和推罗(Tyre)一样气数已尽。也许某日,笔者会择其要言付梓,除非我一命归西;这日记比景善之作更深入内里,景善不过是道听途说,李莲英所著却是身临其中的事实。
我道:“另,阁下可认识景善,前内务副大臣,却并未位列上三旗的?”
“或我多言,我与他相熟:他言语乏味,常至我处喋喋不休。实难忍受,我便木然相对。他酷爱详述家务烦恼,絮絮不止:其实,他下场甚惨;城陷当日被长子推入井中。”
“他果然聋了吗?”我问。“否;但凡问至尴尬处,他便佯装耳聋,他尝言,失聪是福。”(拿破仑说过:装聋作哑,殊不能成事!)
“忘了告诉您,”李接着说,“我的兄弟托我代为问候您。他说当日他被一名英军鞭打,逼迫交代所谓的珍宝下落,幸蒙您从中调解。”
“是的,阁下,这也实非我愿:我当时奉英军总司令之名作通译,他实际是迫切想知道您是否在北京,以此为由,登堂入室搜查。那指挥官名叫伯格,为人傲慢,目空一切,是英国军人的典型,像阿喀琉斯荷马,《伊利亚特》。一样,一遇打仗便健步如飞,正如这场战争中他们在心存仰慕的世人面前所表现的那样,总是事后智勇。跟他理论还不如同一头豺狼争辩:他简直毫无怜悯之心。我记得可怜的李先生挨了十五记九尾鞭,羞痛交加,险些毙命。不过,我挽救了他的财宝;您的弟媳将我拉至一边,告诉我银两藏在一堆薪柴下面。我引开那军官的注意,他毫无斩获,只好悻悻离开;最后我抬出你的威名吓退了他。他胆小卑鄙,是个戴单眼镜的白痴,英国政府的典型产品,绝不合格的军人。”
一个时代的开始(8)
谈到俄国人的慷慨,我给他讲了个关于尼古拉斯二世的趣事。1891年他访问东方之时,他的长子到访广东,朝廷授意总督出面设盛宴款待;一个相当于大总管的人告诉我,那次令他对罗曼诺夫王朝颇为不屑,因为太子殿下居然对如此隆重的宴席没有任何嘉许之意。但许久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当日太子留下了高达两千五百卢布的丰厚小费交与通译,令他转赠,但这笔赏金太过诱人,贪婪的通译一文不落地私吞了。尼古拉斯向来知道中国人礼尚往来,他可能还相当疑惑,为什么大总管没有提及他的重赏,也许他也是愤然离去,以为东方人不识抬举,怨怼之心,丝毫不逊大总管认为他吝啬的鄙薄之意。我记得列夫·托尔斯泰曾要我带一封介绍信给沙皇,告诫我一定要谨慎在意,切记给那引客的埃塞俄比亚恶棍一张一百卢布的例钱,这是最少的数目了;我猜俄国贵族会送得更多。
谈到小费,李说,他适才进宫时对我说俄国使节给他的小费不尽人意,这话做不得数。似乎——我也能想到——他们每次来都会送他一千两谢礼。我猜这区区小数目在李莲英庞大的收入账目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偶尔我也会猜想,以后每次来他是不是也希望我带五百两谢金给他: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的财力是绝对不足以应付的。平心而论,大太监对我相当宽厚,以后他再没有收过我的谢礼,不过在之后若干年中,每逢新年以及端午、中秋两大重要节庆,我们都会互赠厚礼。他无论何时造访我——相当频繁——毫无例外总要赏我的仆人五十两银子;因此他是个相当受欢迎的客人。我不认为他是坏人:他对太后的确忠心耿耿;他并不吝啬,只不过是不苟言笑。他彬彬有礼,但我的拙笔在此书中未能尽现。在我看来,他对老佛爷的影响力,在荣禄死后无人取代,牢不可摧,但相比拉斯普丁(Rasputin)之于皇后,或者意大利占星家Cossimo Ruggieri,与诺查丹马斯同时代的占星家,但不如其出名。之于梅第希(Midicis)王朝的凯瑟琳,绝没有那样危险。他痛恨所有洋人,我却是例外,对我可算宽厚了,还有法国人范国良(Mgr Favier),出色的音乐家和汉学家,也是他的好朋友。从我所提及的日记中可以看出,他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相当天真的人。例如,他言道:“无人可谓我滥用职权!我绝不像秦始皇及秦二世座下的太监那样,指鹿为马,以此格杀违逆者。”(日语中的“Baka”,源自中文的“马鹿”,意指“傻瓜”,就是出自该典故。)
“阁下对荣禄有何个人评价?”
“他是我的朋友;尽管我们常常(现在还是)意见相左:义和团起事期间,你也知道,我们势同水火。我深知普天臣庶,断不会以亲洋为念(请见谅),他厌憎洋人(现在更如此),但对老佛爷一片忠心,在保障其安全同时,希望固其位而扬其威。我们两人皆一心向主,殊途同归:尔等夷狄(他言及至此,笑了)眼下仍在我朝土地之上(对你本人,我很高兴如此):义和团有一处是成功的,即让西方列强无论情愿与否,只能承认老佛爷之位无可取代,而载湉(他放肆地直呼光绪本名,即便太后本人,我也只一次听过她如此称呼)全无用处,如今她天庇神佑,执掌实权,光绪形同虚设,不过是个五谷不分的呆子而已。”
一个时代的开始(9)
李胃口奇好,吃完之后再饮了一杯酒,这漫长的宴请终于结束了。
李双手颤抖,看得出烟瘾极大。“你也看得出我有这嗜好,请恕我不能继续作陪,又或者,你也一同来,抽上一枪?”
“哦,阁下,我没那么大的福气。您无须为我费心:我能与您这位赫赫有名的人会面,听您一番高谈,荣幸之至。”
李离开之前又说,老佛爷午睡醒来会传召我。“你就在这里抽烟饮茶,不必拘礼。”
我一边坐等圣召,一边抽着口感极好的俄罗斯雪茄,一边思考着慈禧令我想到哪一人。最后终于想起是伯德特·库茨男爵夫人(BurdettCoutts),十九世纪中后期的慈善家,以慷慨著称的名门淑媛,相貌平凡。尽管一国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