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城-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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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对面那个纤细的身形进了楼宅,路易已经松开窗帘的手半晌才颓然落下,他盯住面前的暗红色丝绒帘幕前多添的一道银色遮光布,许久不做声。
他的神情是那样的专注,以至于旁边的伊凡几乎以为那窗帘上是否开出了一朵鲜花,才引得主人如此瞩目。
路易突然挺直了脊背,他身上柔软的白色熟丝衬衫贴合近身,显露出薄薄布料下优美遒劲的肌肉曲线。
“伊凡,”路易短促地笑了一声,轻轻开口,“也许我们根本就不该来这里?我觉得我似乎侵入了她的生活。”
“主人,”伊凡恭敬地回答,“我们和小姐之间的距离保持得很好,并没有影响到她。而且,”他停了停,小心翼翼地说,“你不是说觉得他离小姐越来越近了么?我们要保护小姐,不是吗?”
“是啊……”路易苦涩地笑了,眼神似乎又飘到了远方,“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守在她身边,悄悄注视着她,看着她成长,由一个孩子变成少女。伊凡,你不觉得迦蓝就像梵高笔下的向日葵么?那么旺盛的生命力,再多的痛苦也不能令她屈服、放弃。”
第一部分第5节 最美的星光
伊凡会意地微笑起来,没有应声。
路易转头看看窗帘,好像目光能够直接穿透那两层帘幕和两堵厚墙,可以看到正在灯下忙碌的迦蓝,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我的小迦蓝。就像一朵向日葵一样。如果能看一眼阳光下的向日葵,那该是件多么美妙的事啊!”路易的笑容渐渐转为忧伤,“伊凡,为了她我才从黑暗中走到灯下,如果需要,我会为了她拥抱最灼热的阳光。”
“上帝保佑。主人,”伊凡由衷地说,“小姐一定能够拥有向日葵一般的生命。”
路易宽慰地笑了,他的金褐色长发下的容颜,笑起来仿佛聚集了天空中所有最美的星光,象牙般皎洁的面容映亮了满室微尘。
足足忙了一整夜,迦蓝终于完成了所有文稿。发出邮件后,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转头看看窗外,天色已经微亮。
忽然想起来,昨夜柏林又没有来电话。迦蓝有点担忧又有些不快,不知道柏林这算什么意思?要赌气也有一个礼拜了,器量如此狭窄,真是枉为儿男。
然而想到柏林一本正经的近乎孩子气的脸容,迦蓝又有点心软。算了,算了,我还是出去晨跑吧,带着数码相机拍几张日出的照片,等柏林回来给他看。
绕着附近街区跑了几圈,迦蓝在附近休闲林地的缓坡上对准天空拍了一组照片,收拾了一下准备回家时经过昨夜遇见那个奇怪年轻人的林地,迦蓝现在想来还觉得仿佛只是做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梦。
回家的时候顺便从便利店带了一份牛奶面包上去,迦蓝冲了个澡,回到电脑前边吃东西边收邮件。
通常不会那么快有回复,迦蓝打算吃完东西盹一下再看看对方有没有确认信件过来。
出乎她的预料,收件箱中已经有回音,对方简单肯定了迦蓝的译稿质量,然后要求她今天帮忙,参加一个临时会议充当德文翻译,届时报酬翻倍,并当场签发现金支票。
这不是行内惯常的做法,但回复言辞恳切,直接明了,看起来这个临时会议对他们很重要。迦蓝想了想决定答应,反正举手之劳,助人乃快乐之本。她发了邮件过去,很快又收到回复,确认了时间地点。
休息了几个钟点,下午迦蓝按时来到百合大厦,那家工业设计公司位于大厦的39层,搭电梯上去的时候迦蓝抑制住了胸口的不适。
她不喜欢登高。尽管四处密合,除了快速上升带来的轻微耳鸣,并没有什么迹象显示她正搭载了一部高速电梯直往39层。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迦蓝记得自己幼年时最喜欢爸爸抱着自己搭乘在建筑工地上的简易升降机直达大厦顶层,抱着爸爸的脖子用力探身看向远方天地交汇的苍茫所在,然后父女两个会一起哈哈大笑。有时候妈妈也会在场。小迦蓝一直觉得非常骄傲,呵,这些高楼大厦都是出自爸爸妈妈的手笔!
也许一切都该归咎于那次改变了迦蓝命运的空难,她失去了双亲,也失去了登高远眺的勇气。
这是永不磨灭的心灵创伤!
迦蓝叹口气想。
每个人都有不堪回首的往事。有的人比较幸运,也许只是几张考砸的试卷。有的人要倒霉些,可能遭遇感情的滑铁卢。然而这些其实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些青涩淤痕,时间之神总会施展神力修复它们。
而像我这样的人这样的经历,那不只是不堪回首,根本就应该失忆才是最大的运气。可惜我的生命力太强悍,所以只好无可奈何地学习接受。
有时候,性格中的阳光不是与生俱来的,是被伤及元气的人们于挣扎中撕开阴翳用力争取得来的。
不是为了取悦他人,只是为了治疗自己。是为了能够坚强地活下去。
下午的会议十分冗长,一共有三家公司参加,除了这家设计公司,另外还有一家来自日本的设计公司,而德方似乎是两家竞相争取的客户。
会议进行的过程中,迦蓝充当中方的翻译,内容涉及几项产品的设计及材料的应用。渐渐地,她发现了其中的微妙之处。
虽然中日双方都是平等竞争的对手,但德国人其实早就有了底牌,却又不动声色。两家设计公司递交的方案显然都很出色,德方一时也难作评断。沉吟间,两家设计公司各陈其辞,表面彬彬有礼,暗中唇枪舌剑。看起来已经到了最终拍板定案的阶段。
日方带来的德文翻译也很出色,但迦蓝显然更胜一筹,她的语音标准漂亮,而且偶尔插入几句恰如其分的生活化俚语或谚语,令一向严谨的德国人也不禁舒展了眉目。
日方有些沉不住气,彼此私语了几句祭出了压轴法宝,他们的材料设计加进了环保概念,选用最新的环保材料,而且已经得出了控制成本的方案。
德国人流露出意外的表情,对日方进行询问的语气明显缓和下来。
面对变故,中方公司却毫不惊惶,迦蓝接到一份文件,打开浏览了一下,她有些惊讶。秘书把几份材料分发给德国人,迦蓝在设计师的授意指点下开始陈述。
如果这次日本人的失败要归咎于上帝正好打了个盹,那只能说上帝连梦中都把天平倾向了中方。
中方提交的材料显示,他们也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而且更加完善了这一概念。除了运用环保材料,更是大胆采用了新型能源,包括能源的消耗及回收都兼顾环保概念,新的成本计算公式直到上午才最终得出,结果显示完全可行。
在一片掌声中,中德双方签订了意向书并商定另外排期洽谈细节签订协议,会议圆满收尾。
散会后,德国人和日本人相继离去,迦蓝被请到休息室稍坐。
许久,公司负责人才匆匆而来,原来他就是刚才会议的主持人,也是中方主要设计师之一,约莫四十多岁,却还有着少年人般的顽皮神色。
“你好,林小姐,我是洛阳,刚才真是谢谢你帮忙,表现得太出色了。”洛阳朗声致谢,他的笑声非常爽朗。
迦蓝收下支票,微笑颔首,想起刚才险象环生的会议忍不住问:“洛先生,你们难道早就知道对方的底牌才会出奇制胜?啊,对不起,我太多事了。”
洛阳微微侧首,眼中分明流露出一丝狡黠意味。“林小姐真是冰雪聪明,”他忽然笑了笑,“你不就是我们最漂亮的底牌吗?”
等电梯的时候,迦蓝还在想刚才洛阳的奇怪表情,她简直就可以肯定,这次德国人那边也就罢了,日本人一定是被这家名叫“摘星”的设计公司给摆了一道。可究竟怎么摆的,大概只有洛阳才知道了。
第一部分第6节 夜幕低垂
这个会议耗去了整整一个下午,现在大厦外面应该已经夜幕低垂了吧?这一层楼面都由“摘星”租用,可能刚拿下了CASE大家都很兴奋,已经是下班时间,竟然没有人离开。迦蓝一个人站在门厅口等电梯。
电梯到达的时候,里面没有人,但身后有人随迦蓝一起走进那个冰冷锃亮的金属空间。
迦蓝一开始并没有在意,但很快她敏锐的感觉就告诉自己,不对,有什么事情不对头。她眼角的余光中,身旁站着的似乎是个高大的年轻男子,有几分相熟的感觉。
胡思乱想间,未等迦蓝转脸看去,年轻人忽然轻轻笑起来:“真巧,我们又见面了。这世界真是小。”
迦蓝霍然抬头。
就在此时,正在下行的电梯突然发出尖厉的摩擦声,一阵震动之后,电源突然中断,周围黑了下来,只余下一盏红色警示灯。
电梯故障!迦蓝迅速做出反应,伸手想取下挂壁式的保安电话,但一只手已经先她一步取下了听筒。年轻人简短地说明了几句,挂上电话回头安抚迦蓝:“别担心,电梯的电力系统出现故障,很快就好。”
电梯内只停电片刻,应急灯随即亮起。那一刻,迦蓝认出,面前的年轻男子正是昨晚邂逅的奇怪陌生人。
灯光亮起的瞬间,年轻人的脸孔陡然清晰呈现在迦蓝眼前。仿佛一道闪电掠过心头,迦蓝的脑中穿过一道火花,有许多模糊的影像疾风一样扫过,她的瞳孔突然收缩,太阳穴剧烈地疼痛起来。
迦蓝忍不住伸手按住太阳穴那根暴突弹跳的血管。
有一种浓墨一般的黑暗感觉渐渐涌起蔓延,悄然湮没了迦蓝的内心。
头顶的白色节能灯亮起,年轻人轮廓清晰的面容光影分明,光洁的皮肤上泛起的冷冷波光仿佛一道闪电穿过迦蓝的脑海。
“没想到你就是让洛阳惊为天人的林小姐。林迦蓝是吗?名字真好听。我是小叶,叶夕。”年轻人笑嘻嘻地伸出手。
迦蓝注视着面前如星光般闪现的璀璨笑颜,愈加觉得头痛起来。似曾相识的感觉令她十分困扰,可是除了昨晚,他们曾经见过么?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为什么潜意识中会有那么激烈的触动?
迦蓝抬眼望向电梯顶部,不算刺目的灯光渐渐驱走眼底的黑色暗影。她回过神来,努力微笑一下也伸出了手:“嗨,你好。真巧。”迦蓝干巴巴地打了个招呼,已经无心追究昨晚小叶的失礼行为。
小叶的手在触及迦蓝的指尖时感觉就像触摸到了一块冷玉,凉意从皮肤表层直渗进去,可手指触摸到的肌肤又柔软细腻,仿佛一副轻羽,松松一握就已逸出飘开。他留意到了她的困惑不安。
刹那间的失神令迦蓝的瞳孔突然收缩,脸上出现了一种缥缈不定的恍惚神情,因为紧张,原本小小的脸孔愈发显出几分孩子般的天真与脆弱。
叶夕的心里掠过一阵莫名战栗的情绪,他不由想起了昨晚那个惊险的时刻,为了躲避追兵,他就那样一低头深深吻住了狭路相逢的秀美女生。
他记得她的嘴唇犹如玫瑰花瓣一样柔软丰泽,她刚刚洗过的长发披落下来,散发出阳光下草木郁郁的芬芳。而此刻,她又站在他面前,迷离失措,看起来仿佛与诸神走散的精灵。
他觉得忽悠了一下,好像听到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迸裂似的轻微声响,这是小叶二十九年来从来不曾有过的奇异感觉。咳,经历了那么多的艰难险阻,如今我都退休了,还那么幼稚!小叶想着,嘴边浮起一个浪子般玩世不恭却又带了几分苍凉意味的淡淡笑意。
两个人都静了下来,狭小的空间里似乎涌动着一种奇特张力。幸亏很快电力回复了正常,高速电梯恢复运行,又下去了几层,陆续有人进来将迦蓝和小叶隔开,不久便到了底楼。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厦,外面果然天黑了。
“迦蓝,”小叶很自然地唤迦蓝的名字,“去哪里?我送你。”他示意了一下,路边停了一
辆半旧越野车。
“不用了,谢谢。”迦蓝谢绝,反正今晚不用去舞蹈教室,到对面去搭公车回家吧。她向马路对面缓步走去。
小叶笑着耸了一下肩,也不再勉强,回身向车走去。
天色已然全黑,附近的几盏路灯似乎坏掉了,整条路上其他的路灯都亮着,只有这一段路因为没有照明只靠着其他路灯及附近写字楼的亮光,所以显得有些清淡的灰。
马路斜对面就是公车站点,因为离繁荣的商业街区还有一段路,这里车辆并不算多,迦蓝心不在焉地走过去。
行走到马路中央,不远处的路口忽然拐出一辆重型车,显然是从附近工地上转出来的,因为马路昏暗突然打亮了车头灯。巨大刺眼的光束像两柄利剑一样戳穿了黑色的夜幕,光柱直接罩住了路中央的迦蓝。
突如其来的强光令迦蓝的眼睛失去了视觉,满眼的空白,似乎整个世界都充斥了这种无遮无拦的光线一样。好像有个霹雳在脑中炸开,又骤然收紧,那种疼痛也不期而至。
迦蓝怔怔地迎着愈来愈近的巨型水泥车,振聋发聩般的喇叭声好像消失在真空里一样,她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一动不动。
就如同全世界都在一瞬间与她失去了联系。
听到车轮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及突然鸣成一片的喇叭声时,小叶方要取出车匙,他循声回头一看,几乎惊跳起来。
迦蓝纤细的身形完全被强烈的粗大光束笼罩,零星经过的路人已经尖叫出声,车上的司机也因为惊骇而脸孔变形,而她只是俏生生地立于马路中央,好像一枝莲花临风若举在阒寂无人的湖水中央。
小叶如羽箭般的飞射过去,动作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