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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慰寂寥(短篇小说集)-第2部分

小说: 慰寂寥(短篇小说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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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的意愿。」

玉盈忽然笑了,「我本身的身外物且无人承继呢,不不不,区律师,我授权你将之变卖,捐奖学金到大学堂帮有志求学、饱受白眼的清贫子弟。」 

区律师沉默一会儿,「真的如此,我可以替你们办。」

「谢谢你。」 

徐巧明与吴玉盈两人均靠奖学金念毕大学课程,回馈社会,天经地义。

「区律师,我也想在这里立一张遗嘱,我是个独身女子,并无承继人,身后亦想为社会做一点事,当年我考过七处奖学金才蒙录用,我非常感激这种设施。」

「我替你代拟文件好了。」

「我稍后再来。」

「我们会与你联络。」

区律师送客直送到门口,终于忍不住,对玉盈说:「吴小姐.你休息多一点。」

由此可知,脸色一定相当难看了。

返到家中,只觉天旋地转,电话录音机上小小留言红灯讯号不断闪烁,玉盈无瑕兼顾,倒在床上,蜷缩成虾米似,昏睡过去。

醒来时才八点半。 

开一罐冰冻啤酒直灌下肚子,擦一擦干裂的嘴唇。

谁第一个来求婚,马上答应他。

为什么不呢?又不是不可以离婚。

玉盈取过电话,照着电话簿按号码,头五个朋友全体不在家,第六个七个正与同伴欢聚,对着手提电话说:「王盈,现场太吵嘈,稍后覆你。」

第八位是有夫之妇,没说上两句,一岁的孩子在旁抗议母亲冷落他,扑过来按断了线。

第九位自身难保,一开口即诉苦,不让玉盈有讲话机会。

第十位正要出门乘飞机度假。 

玉盈苦笑。 

她听录音留言。

「吴小姐,我是绮莲娜,老板嘱你明朝十时回公司开会,切切。」

接着是老板本人的圣旨:「玉盈,我知道你痛失良友,心情欠佳,我们何尝没有同感,但请勿将整件事扩大至不合正常比例程度,活着的人总要如常活下去,明朝十时见你。」

玉盈听罢留言,坐在那里发呆。

老板怪她失态哩,她的挚友去世,告一天假,老板已责怪她幼稚夸张,不够老练成熟,反应过激,将事情放大来做。

天。

社会对现代人的要求何其苛刻,她竟不能露一点点真性情?诚然,死亡不是特权,活着的人照样要活下去,但是,拨廿四小时出来伤逝也不行吗?

吴玉盈的时间是公家的,吴王盈这个人也是公家的,稍迟,若果她再因感情用事而坏了公家的局,相信公司会以电脑机械人来取替她。

玉盈怔怔落下泪来。 

她多么愿意结一个草庐静心纪念亡友,为期三年,但事与愿违,明天就要回到公司去。

呵巧明你有什么损失呢?

第二天太阳照旧升起来,楼上人家挂露台的两只黄莺儿唱个不停。

吴玉盈被闹钟叫醒,沐浴更衣上班。

她有一只特效药,服一丸,看上去精神奕奕,红粉绯绯。

九时半到公司,十时进会议室。

幸不辱命,一向是吴玉盈的专长。

老板拍着她的肩膀出来。

走过徐巧明的房间,玉盈深呼吸一下,推开房门。

她没想到会看见一位妙龄女郎正在收拾文件,见到有人站在房门,抬起头便笑。

短发、大眼,一套海军蓝衣裳十分醒目,笑容尤其可亲。

谁?这是谁?怎么会在徐巧明房中?

玉盈还睁着眼发呆,人家反应却迅速得很,伸出手来,「我叫何爱琼,伦敦总公司调我回来,今日第一天上班,请多多指教。」

玉盈不由得问:「你替徐巧明?」

何爱琼笑笑,「我们这一组将稍微改动,从前的职务一分二。」

其实就是来替巧明的。

老板这时候笑着过来,「已经认识了?你们俩一定可以好好合作。」 

何爱琼诚恳地说:「吴小姐,我们一起午餐好吗?」

「呃,我不大舒服……」

「哪里不舒服?」老板接上来,「我请客,一时正香槟厅见。」

才不管哪个伙计的胃穿了洞。

何爱琼笑说:「我还得请教最新风土人情呢,有十年没回来过。」

玉盈吁出一口气,不言语。

「我听说徐巧明的事了。」

「一会儿见。」玉盈拍拍她肩膀,不欲多说。

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场,不知是否可以这样形容。

空出来的位子一下子被填充,房间里巧明爱用的茶花香水味还未褪尽,新人已经登场,大家若无其事地生活下去。 

开头的时候,她们都有着何爱琼那样亮晶晶的眼睛,与耗不尽的精力。

巧明说的:「我对新生命有憧憬,若不是婴儿,世界早已沉沦,躺病床上,一切希望灭绝,玉盈你要承继我遗志。」

说到兴奋时,脸上泛起回光返照红潮。 

玉盈抹干眼泪,补一补妆,出门去吃老板请客的官式午餐。

迟早而已,徐巧明会在她脑海中渐渐淡却,只有在午夜梦回,难得的时刻,才会想起,好友不知是否仍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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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慰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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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e Older Women

                张家敏对男朋友李怀明说:「这里,根本不是她应当来的地方。」一脸鄙夷。

怀明知道小家敏说的是谁。

大厦私家泳池已成为年轻人聚集的地方,一到暑假,自早到晚,在池边留恋的都是十五到十九岁的少年。

对他们来说,二十一算是相当老了,至于三十岁,那简直是行将就木的年龄。

到了这种年纪,还穿泳衣,还晒太阳,还吃冰淇淋,简直是不道德行为。

而池边帆布椅上坐的女子,分明已经接近三十岁。 

照小家敏的说法:「同我们母亲差不多。」 

小家敏十六岁半,她的妈妈大学毕业后早婚生下她,今年才三十八岁。

怀明却有点喜欢那成熟女子。

如果一干小男生不是对她有好感,也许这群小女生就不会那么起反感。

第一,那陌生女子长得十分漂亮。

穿黑色含蓄一件头五十年代式样泳衣。

家敏说:「当然,一件头可以藏匿小肚子。」

第二,她很静。

他们从来没听她说过一言半语。 

怀明但愿家敏与她的好友也可以学一学这种好习惯,成日唧唧喳喳,叫人头痛。

第三,人家的身体语言优雅。 

少女总是表情动作太过丰富,不是偏嘴,就是眨眼,要不手舞足蹈,藉夸张吸引注意,怀明就嫌她们幼稚。

许多女性到了中年,仍然甩不掉上述坏习惯,怀明知道,因为他母亲便是实例。

由此可知,该位女郎更属难能可贵。 

她似不用上班,一定在放长假,非常准时,每日下午二点半抵达池畔,四时正走。

是以她的肤色晒得十分均匀,只一点点棕色,像是奶油里加进一滴巧克力。 

异性相吸,少男们嬉戏之余,不忘用眼角留意她的动静。 

少女穿得花花绿绿,她却连白巾衫都是雪白的,当胸绣着一个英文字母,怀明猜她姓程,要不就是陈,再不便是张。

张家敏问:「你为什么看她?有什么好看?」

怀明笑而不语。

之后,怀明问大哥怀德:「你有没有同成熟的女子约会过?」

怀德比弟弟大四岁,生活经验自然较为丰富,闻言一怔,反问:「什么叫成熟?有些人十多岁就有超人智能。」

「我的意思是,比你大的女子。」

「比我大多少?」怀德笑了。

「哦,三五七岁。」

「那怎么能算大,年龄不是我交朋友的首决条件。」

「你到底有没有同她们来往过?」 

怀德笑意更浓,「『来往』是什么意思?」 

怀明躺地毯上,双目看着天花板,轻轻答:「跳舞,吃饭,谈心事。」

怀德一盘冷水泼过去,「算了吧你。」

怀明不语。

「人家才没有那么空。」

「何以见得?」

「你口中年纪稍大的成熟女郎,决非泛泛之辈,我们公司里也有好几位:漂亮、能干、老练、有品味、学识丰富、三十五六七年纪,年薪七位数字,你想想,如此人才,公私两忙,家人未必能够定期与她们见面,哪里会有空同我们这些黄毛小子唱歌跳舞?不,我没有同她们约会过,我不敢高攀。」

怀明踌躇一下,「假如她有时间呢?」 

大哥把脸趋近怀明,眼珠对眼珠,「那她决非事业女性;我劝你小心,保不定是人家的外室,看多一眼,都烦恼无穷。」

怀明吓一跳,垂下眼睛。 

「小家敏才适合你,别以为只有少女交友切记谨慎,少男何尝不是。」

怀明唯唯诺诺。 

过一会儿,怀德也好奇起来,「她是谁?」

怀明连忙说:「没有这个人,一切均是假设虚构。」

怀德瞪弟弟一眼。

就在那个星期六下午,有人把水球丢过头,落在那女郎身边,溅了她一身水珠。

她轻轻转过身子,拾起水球。

大家静下来,你看我,我看你,倒底还都是大孩子,脸皮薄,不知所措。

怀明说:「我去取球。」

家敏拉他一下,他没理。

事后想起,有点曦嘘,就是从该刹那开始的吧,李怀明发现张家敏以外的女性更具吸引力。

那女即把球还给怀明。 

怀明轻轻说:「谢谢你。」

那女郎只是笑笑,没有出声。 

不爱说话,还是嫌他年幼无知,无话可说?

怀明把球丢回水中,不再嬉戏,自坐一角。

家敏脱下泳帽,过来陪他,「怎么了你?」

怀明说:「这一季也玩够了。」忽尔有点落寞寂寥。

「我可没现腻。」 

「他们叫你呢,还不去?」

家敏拿眼角瞄一强那女郎,「我在这里陪你。」 

那女郎已经取起浴衣离去。

家敏注视她的背影,咕哝地批评:「大腿多松,还穿得这么少。」

怀明不语,她身上的脂肪,的确比精瘦的少女略多,因此有点紧张的感觉。

「我要是到了那个年纪」 。

怀明给她接上去:「整张脸罩上黑纱,寸肤不露,日日只在家念经。」

家敏悻悻然,「你连人家姓名都不知道就帮着人家。」

「我正在努力附和你呀。」 

「你说的全是反话!」 

冤枉,不可理喻。

第二天,在电梯里碰见了她,电梯门一打开,她已经站在里边。

她穿黑,薄,更显得身段曼妙,姿容出众。

怀明向她颔首,她微微笑。

怀明手心中渐渐沁汗。

原来住在同一幢大厦里,这么巧。

电梯在楼下停止,她先走出去,但忽然转过头来轻轻间怀明:「年轻是不是真的好?」

太突兀了,怀明要过一分钟才能答:「是,非常好。」

她点点头,像是证实了一件重要的事,往停车场走去。

怀明注意到高佻的她穿一双棕色平跟鞋,拿一只棕色皮袋,这样简单的配件就显标致,令少女们身上的蝴蝶结皱边全部失色。

小家敏并不做作,但是老穿牛仔裤白衬衫,配短头发,未免失之刚健。 

比较是不公平的,比较也是残忍的,再过十多年说不定小家敏也会把风度品味练出来。

黄毛丫头,有的是时间精力,以及无限潜质,谁敢预测家敏将来不会成为这闹市的一颗星?

年轻当然好。 

她也不见得就老了。

可是到底不同少年人无忧无虑。 

十多岁是人类的黄金时代,主要是不懂得害怕,永不言倦,没有生活责任。

怀明可以一整个下午伏在书桌上做白日梦。

下次见到她,可真得好好的交谈几句。以什么作开场白?怀明对看镜子练习:好吗?住几楼?贵姓?我叫李怀明,下星期就过十八岁生日,我有一个愿望……

大哥回来,推他一下,「搞什么鬼?精神集中点!」

怀明连忙立正,敬礼。 

怀德笑,「快十八岁,算是大人了,送你一件礼物过生日如何?不过跑车免问,天上的星免问,金手表也许,到欧洲的旅费也许。」 

怀明笑,「我一时想不出要什么。」

怀德注视弟弟,「谁没有心愿?我不相信,你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怀明腼腆。

「也许不是大哥能力所逮,对不对?」

「大哥,我知道我要什么了,送我一只风帆吧。」

「胡说,」怀德笑,「你要的才不是风帆,别乱花我的钱。」

这时候家敏的电话来了。

他们约在街角等,两个人都怕难为情,故此不好意思时时上对方的家。

家敏见到男友,递上一只小小盒子。

「太破费了。」

「你还没看是什么呢。」家敏笑。

礼物拆开来,是一条金项链,一块小小坠牌,上面用英文字刻着毋忘我。

怀明十分感动,立刻系在脖子上。家敏握住他的手。

「下回你生日,我可不知道送什么给你好。」

家敏但笑不语。 

暑假快要过去,黄昏时虽然仍有蝉呜,已不像六七月那般蒸着热。

泳池旁渐渐冷落。

只得怀明与她两人仍来报到。 

是她先与怀明说话。 

秀丽的笑脸最易传递讯息,「明天是你生日吧。」 

怀明一怔,「你怎么知道?」 

「我听你朋友说的。」

怀明颔首,他们这堆人讲话声线从来响亮。 

那女郎又说:「我知道你有一个心愿。」 

怀明的心咚一跳。 

女郎微微笑,「你不妨讲出来。」

怀明一张脸刷地涨红,直烧到脖子上去。

那女郎轻轻说「你希望约会我,是吗?」

怀明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瞪着双眼,莫非她懂得传心术?完全没有想到,少年人不擅长掩饰感情,心事几乎写在脸上,只要稍微留神关注,不难测到他们胸中想的是什么。

女郎安抚他,「不要紧,不要紧,有话慢慢说。」

怀明定了定神,「请勿取笑我。」

「怎么会。」她笑笑。

怀明立刻感觉到她那一片水似的温柔,她懂得给他留许多许多余地,令他舒适无比。

呵少女们需要学习的尚有良多。

怀明鼓起勇气,「我可否带你出去吃晚饭,然后,如果你觉得还不太闷,再去跳舞?」 

女郎想一想,「我喜欢吃法国菜,还有,已经不会跳节奏比较快的舞步。」

这等于是答应了!

怀明一颗心跳得令他不安,他几乎要伸出手去按住胸膛。

她轻轻说:「六点半我在电梯大堂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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