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 1063-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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窒息。
我开始着急,我不知道父母是否已死,我既然答应说也愿意死,当然也得一死,我不知 道怎样才会死。既然父母说要死便滚进河水,谅必要死就得下水。
因此,我一步一步的向河水中走去,慢慢的挨向父母。水流很急,我的身子摇摇晃晃只 是要跌倒,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维持身子的平衡。河水逐渐浸没了我的小腿,浸没了我的 膝盖,当河水没过我的腰时,我再也无法站稳,就坐了下去。这一坐下去,河水就一直淹到 我的颈项了。这样一来,恐惧、惊吓、和悲痛全对我卷来,我本能的就放声大哭,边哭边 喊:“妈妈呀!爸爸呀!妈妈呀!爸爸呀!……”
我泪眼迷糊的看到,母亲的身子居然动了,接着,我感到母亲的手,在水底摸到了我的 脚。
原来,母亲并没有死,她只是被水淹得昏昏沉沉,这时,被我一阵呼天抢地的哭喊,竟 然喊醒了。她母性的本能还想保护我,伸手在水底摸索,正好握住我的脚。顿时间,她醒 了,真的醒了。
我看到母亲挣扎着从水里坐起来,又去拉扯父亲,父亲也没死,从水中湿淋的坐起来, 怔怔的看着母亲。母亲流泪说:“不能死!我们死了,凤凰怎么办?”
一句话说得我更大哭不止。于是,三人拥抱着,哭成一团。突然间,父亲和母亲决定不 死了。
我们三个,又从水里爬上岸。
那天,有很好的太阳,我们三个人,从头发到衣服都滴着水,除了身上的湿衣服以外, 三人都两手空空,别无长物。离开家乡以来,这是第一次如此“一贫如洗”。我们还真是入 水“洗”过了。顶着满头的阳光,我们大踏步的往前走去。因为我没鞋子,父亲心痛,常常 把我背在背上,我对亲情的感受从没那时来得深厚。尤其,失去了两个心爱的弟弟!
父母都走得很安静,很沉默,也很轻松,因为他们真的一点“负担”也没有了。他们似 乎连顾忌和害怕也没有了。对一切都不在乎了。(事实上,以后许多年,父母都常谈起这次 “死后重生”,认为那是一生中最“海阔天空”的一刹那,对生与死,得与失,都置之脑后 了。)
我们就这样又“活”过来了。
我的故事第一部 十四、老县长一家五口,现在只剩下三个人。我喉咙中始终哽着,不敢哭,只怕一哭,父母又会去 “死”。
以往,我们的旅程中虽然充满了惊险,也曾在千钧一发的当儿,逃过了劫难。但是,总 是全家团圆在一块儿,有那种“生死与共”的心情。现在,失去了弟弟,什么都不一样了。 麒麟爱闹,小弟淘气,一旦没有他们两个的声音,我们的旅程,一下子变得如此安静,安静 得让人只想哭。
我们忍着泪,缓缓而行,奇怪的是,一路上居然一个人也没有碰到。连那队被王排长所 遭遇的日军,也始终没有追来。东安城外,风景绝美,草木宜人,花香鸟语,竟是一片宁静 的乡野气氛。谁能知道这份宁静的背后,隐藏着多少的腥风血雨!发生过多少的妻离子散! 我们走着,在我那强烈的、对弟弟的想念中,更深切的体会到对日军的恐怖和痛恨!
平常我也常和弟弟们吵嘴打架,争取“男女平等”……湖南人是非常重男轻女的。而现 在,我想到的,全是弟弟们好的地方。我暗中发过不止一千一万次誓,如果我今生再能和弟 弟们相聚,我将永远让他们,爱他们,宠他们……可是,战乱中兵荒马乱,一经离散,从何 再谈团聚?他们早已不知是生是死,流离何处?那一整天,我们就走着,走着。母亲会突然 停下脚步,啜泣着低唤弟弟们的名字。于是,我和父亲也会停下来,一家三口,紧拥着哭在 一起。一会儿,我们就继续往前走。在我的记忆中,从没有一天是那么荒凉,那么渺无人影 的。郊外,连个竹篱茅舍都没有,国军都已撤离,日军一直没有出现……彷佛整个世界上, 只剩下了我们这三个人。
我们似乎走过一座小木桥,似乎翻过了一座小荒山,黄昏的时候,我们终于听到了鸡声 和犬吠,证明我们已来到了人的世界!加快了脚步,我们发现来到了一个相当大的村庄。
那村庄房屋重叠,像一个小小的市镇(可惜我已忘记那村庄的名字),在村庄惟一入口 的道路上,却站着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像站岗般守在那儿。我们跋涉了一天,在剧烈 的哀痛中,和长途步行的劳累下,早已筋疲力尽而饥肠雷鸣。再加上一路上没见到一个人, 现在,看到了我们自己的同胞,心里就已热血翻腾,恨不得拥抱每一个中国人。我们感慨交 加的往村庄中走去,谁知道,才举步进去,那站岗的年轻人就忽然拿了一把步枪,在我们面 前一横,大声说:“什么人,站住,检查!”我们愕然止步,父亲惊导和悲伤之余,忍不住 仰天长叹,一迭连声的说:“好!汉汉汉汉我们一路上听日军说这两句话,想不到,现在还 要受中国人的检查!只为了不甘心做沦陷区的老百姓,才落到父子分离,孑然一身!检查! 我们还剩下什么东西可以被检查!”父亲这几句话说得又悲愤,又激动。话才说完,就有一 个白发萧萧、面目慈祥的老人从那些年轻人后面走了出来,他对父亲深深一揖,说:“对不 起,我们把村子里的壮丁集合起来,是预备和日军拚命到底的。检查过路人,是预防有汉奸 化了装来探听消息。我听您的几句话,知道您一定不是普通难民。我是这儿的县长,如果你 不嫌弃,请到寒舍便饭,我们有多余的房间,可以招待您一家过夜!”老县长的态度礼貌而 诚恳,措辞又文雅,立刻获得父母的信任和好感。于是,那晚,我们就到了老县长家里,老 县长杀鸡杀鸭,招待了我们一餐丰盛之至的晚餐。席间,老县长询问我们的来历和逃难经 过,父亲把我们一路上的遭遇,含泪尽述。老县长听得十分动容,陪着父亲掉了不少眼泪。 最后,老县长忽然正色对父亲说:“陈先生,您想去后方,固然是很好,可是,您有没有为留在沦陷区的老百姓想过?”
父亲不解。老县长十分激昂的说:“您看,陈先生。中日之战已经进行了七年,还要打多久,我们谁都不知道。日军已向 东安进逼,打到我们村里来,也是弹指之间的事,早晚,我们这里也要像湖南其他城镇一样 沦陷。我已经周密的计划过了……”他完全把父亲引为知己,坦白的说:“我把附近几个村 庄联合起来,少壮的组织游击队,发誓和日军打到底。老弱妇孺,必须疏散到深山里去,我 们在山里已经布置好了,只要日军一来,就全村退进深山,以免被日军蹂躏。那深山非常隐 蔽,又有游击队保护,绝不至于沦入敌手。可是,陈先生,我一直忧虑的,是我们的孩子 们,这些孩子需要受教育,如果这长期抗战再打十年八年,谁来教育我们的孩子?谁来教他 们中国的文化和历史?谁来灌输他们的民族意识?陈先生,您是一个教育家,您难道没有想 过这问题吗?”父亲愕然的望着老县长,感动而折服。于是,老县长拍着父亲的肩膀,热烈 的说:“陈先生,留下来,我们需要您!您想想,走到四川是一条漫长的路,您已经失去了 两个儿子,未来仍然吉凶难卜!与其去冒险,不如留下来,为我们教育下一代,不要让他们 做亡国奴!”老县长的话显然很有道理,因为父亲是越来越动容了。但是,父亲有父亲的固 执:“为了逃出沦陷区,我已经付出了太高的代价,在这么高的代价之下,依然半途而废, 未免太不值得了!不行汉我还是要走!”“留下来!”老县长激烈的说:“留下来比走更有 意义!”
“不行含我觉得走比留下来有意义!”
那晚,我很早就睡了,因为我已经好累好累。可是,迷迷糊糊的,我听到父亲和老县长 一直在争执,在辩论,在热烈的谈话,他们似乎辩论了一整夜。可是,早上,当老县长默然 的送我们出城,愀然不乐的望着我们的时候,我知道父亲仍然固执着自己的目标。父亲和老 县长依依握别,老县长送了我们一些盘缠,他的妻子还送了我一双鞋子,是她小脚穿的鞋 子。我只走了几步路,就放弃了那双鞋。我至今记得老县长那飘飘白发,和他那激昂慷慨耿 直的个性。长大之后我还常想,一个小农村里能有这样爱国和睿智的老人,这才是中国这民 族伟大和不朽的地方!
我记下老县长这一段,只因为他对我们以后的命运又有了极大的影响。我们怎知道,冥 冥中含这老县长也操纵了我们的未来呢?和老县长分手后,我们又继续我们的行程,在那郊 外的小路上,行行重行行,翻山涉水,中午时分,我们抵达了另一个乡镇。这个乡镇并不比 前一个小,也是个人烟稠密的村庄,我们才到村庄外面,就看到一个三十余岁的青年男人, 正若有所待的站在那儿。看到了我们,他迎上前来,很礼貌的对父亲说:“请问您是不是陈 先生?”
父亲惊奇得跳了起来,在这广西边境的陌生小镇上,怎会有人认得我们而等在这儿?那 年轻人愉快的笑了,诚恳的说:“我的父亲就是您昨夜投宿的那个村庄的老县长,我父亲连 夜派人送信给我,要我在村庄外面迎接您。并且,为了我们的孩子们,请您留下来!”
原来那老县长的儿子,在这个镇上开杂货店,老县长虽然放我们离去,却派人送信给儿 子,再为挽留我们而努力。父亲和母亲都那么感动,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于是,我们去了这 年轻人的家里。在那家庭中,我们像贵宾一样的被款待,那年轻人有个和我年龄相若的女 儿,他找出全套的衣服鞋子,给我重新换过。年轻人不住口的对父亲说:“爸爸说,失去您,是我们全乡镇的不幸!”
父亲望着母亲,好半天,他不说话。然后,他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下决心的说:“好 了!你们说服了我!我们留下来了!不走了!”于是,我们在那不知名的乡镇里住了下来。
这一住,使我们一家的历史又改写了。假若我们一直住下去,不知会怎样发展?假如我 们根本不停留,又不知会怎样发展?而我们住下了,不多不少,我们住了三天!为什么只住 了三天?我也不了解。只知道,三天后,父亲忽然心血来潮,强烈的想继续我们的行程,他 又不愿留下来了,不愿“半途而废”。虽然,老县长的儿子竭力挽留,我们却在第四天的清 晨,又离开了那小镇,再度开始了我们的行程。
这三天的逗留,是命运的安排吗?谁知道呢?
我的故事第一部 十五、难民火车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记得抗战时期的“难民火车”?我不知道坐过那火车的人能不能忘记 那种经验?
我们离开那小乡镇后,翻过了一座荒山,就第一次看到了去桂林的难民火车!初听汽笛 的狂鸣,初次看到那么多的人,车厢里,车厢顶上,车厢下面……人叠着人,人挤着人…… 我们兴奋得大叫。有火车,我们不必再走路了!有火车,我们就安全了!有火车,可以把我 们带往四川!于是,我们爬上了车顶,挤进了人潮里。
在我记忆中,那难民火车有“上……中……下”三等位子。“上”位是高踞车厢顶上, 坐在那儿,无论刮风、下雨、大太阳,你都浴在“新鲜”的“空气”中。白天被太阳晒得发 昏,夜晚被露水和夜风冻得冰冷。至于下雨的日子,就更不用去叙述了。“中”位是车厢里 面,想像中,这儿有车厢的保护,没有风吹日晒雨淋的苦恼,一定比较舒服。可是,车厢里 的人是道档地档的挤沙丁鱼,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混杂在一个车厢中,站在那儿也可以睡 着,反正四面的人墙支持着你倒不下去。于是,孩子们的大小便常就地解决,车厢里的汗 味,尿味,各种腐败食物的臭味都可以使人生病。何况,那车厢里还有一部分呻吟不止的伤 兵和病患。“下”位是最不可思议的,如今回忆起来,我仍然心有余悸。在车厢底下,车轮 与车轮的上面,有两条长长的铁条,难民们在铁条上架上了木板,平躺在木板上面,鼻子顶 着的就是车厢的底,身侧轰隆轰隆旋转的就是车轮。稍一不慎,滚到铁轨上去,就会被辗为 肉泥。这,就是难民火车。我和父母还算幸运,我们在“上”位上找到了一块位置。我想, 三种位子里还是上位最好。但是,当时选择车顶的人比选择车厢的人仍然少得多。因为车顶 上极不安全,一根凸出的树枝可以把你扫下车子,电线可以挂住你,打个瞌睡,也可能滑下 车子。所以,每个动作都要小心翼翼,坐好了就不能移动。我们有了“上位”,本以为是一 段“徒步跋涉”的终止,谁知道,搭上了车,我们才发现高兴得太早。姑不论坐在那种车顶 上有多少限制和恐惧,那车子是烧煤的,阵阵煤烟,随风而至,车子开了没多久,我们也都 成了黑人,而且被煤烟呛得咳个不停。再加上,时时刻刻,可以听到一阵惨呼或哭叫,使我 们明白又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内”的“意外”。在一个大的战乱里,生命是那么渺小而不值 钱。
过了没多久,我们又有个新发现,这难民火车并不是挨站停车,而是“随时”停车,高 兴走的时候走,高兴停的时候停,停多久也不一定。因为燃料的不继,常常一停就停上好几 小时,又因为火力的不足,常常会把整节车厢抛下来不顾了。我们就这样坐在车顶上,走一 阵,停一阵,再走一阵,再停一阵……白天,黑夜,黎明,黄昏……一日又一日。
我们坐在那儿想弟弟,想未来,想那早就该到达而始终未曾到达的桂林城。母亲常常啜 泣,我用手紧紧的环抱住母亲,父亲再用手紧紧的环抱住我们。父母和我都知道,我们再也 不能分散。因而,在那几日搭难民火车的时间里,我们要下车就三个人一起下,要上车也三 个人一起上,生怕车子忽然开走,又把我们给分散了。
这难民火车越走越慢,越停越久,我们相信,如果是步行的话,我们早已到了桂林。这 火车的速度比步行还慢,可是,母亲的脚创未愈,我的脚上更是伤痕累圹,坐车总比走路 好,所以我们也就一直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