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朦朦 1093-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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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跌坐在床前的榻榻米上,把头仰靠在床上。一整天,我接受着纷至沓来的变故,无论 情绪上多么激动,我都一直撑持住,可是,现在,我却想哭。哭一场的冲动,强烈的在我胸 中蠢动,我的眼睛模糊了。
“依萍,怎么回事?”方瑜跪在我的身边,用手摸摸我的面颊问:“在哪里受了委屈 了?”
“你又和书桓吵架了吗?”妈妈担心的问。
我默默的摇了摇头,停了一会儿,才轻轻说:“如萍死了!”
“什么?”妈妈抓住了我,摇着我说:“你在说什么?你生病了吗?”“没有,我很 好。”我说:“如萍真的死了!她开枪打死了自己,她自杀了!”“天哪!”妈妈喊了一 声,脚软的坐在床沿上。喃喃的说:“这不会是真的,这不会是真的!”
“这是真的!”“为什么?”妈妈问。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憋了一整天的眼泪像 开了闸的水,一涌而不可止。我把身子翻过来,脸伏在床上,痛哭不已。方瑜用手绕住我的 肩,拍着我说:“别哭了,死生有命!”
“命?”我哭着叫:“她的命在我手里,你不懂,方瑜!我觉得是我杀了她!”“既然 已经成了事实,哭又有何益?”方瑜说:“眼泪能换回你心内的平安吗?这世界原本就是莫 名其妙的!依萍,如萍是有福了。”“你是什么意思?”我抬起头来问。
“人生的两面,生与死,你能证明明哪一面更幸福吗?她已经解脱了,她只把痛苦留给 活着的人!我们都把死看成一件很悲惨的事,那是对我们活着的人而言,对死者来讲,双脚 一伸,他就无所谓快乐悲哀和痛苦欲望了!”
“你的话不像个教徒。”我说。
“我是在痛苦中想透了。”她说。
我呆呆的坐着,对于生和死,一时间想得十分的虚渺和遥远。方瑜不知是什么时候走 的,我一直那样呆坐着,坐到夕阳西下,坐到天际昏茫,坐到夜色来临。妈妈对我说了些 话,我一句也没听清楚,直到何书桓来了。他站在我面前,疲倦、苍白而伤感,妈妈推了张 椅子给他,他坐进去,用手支着头说:“我决定用土葬。”“为什么?”我说。“留一个让 人凭吊的地方。”何书桓轻轻的说。
“可是— ”我的思想恢复了,慢吞吞的说:“你知道,那边一点钱都没有了— ” “这件事让我来办吧!”何书桓说,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和烦躁。他的眼睛瞪着我的床单, 始终没有投到我的脸上来。说完了这句话,他就咬着嘴唇,默的发愣。我凝视着他,忽然 间,觉得他已经距离我非常遥远了。一层隔阂在我们之间莫名其妙的升了起来,我虽看不到 它,却清楚的感觉到了。我无法捉摸他的思想,也无法让他注意我,他看来那样沮丧而若有 所思,彷佛完全陷在另一个我不解的思想领域里。我开始模糊的感到一种惊恐,一种要失去 他的惶然情绪,为了打破这使人心慌意乱的沉寂,我用近乎紧张的声音说:“爸爸也病了。”“怎么?”何书桓皱皱眉,听不懂似的问,他还没有从他的思想领域 里走出来。“爸爸病了,医生说要送医院。”
“哦?”他的眼光在我脸上一掠而过,声调平淡而冷漠,彷佛还没有完全弄清楚我的意 思。
“医生说是中风,可能半身不遂。”我仓猝的解释,声音是颤栗的,我想哭。“哦。” 他又“哦”了一声,再看看我,就从口袋里取出一叠钞票,放在床边的小柜子上,说:“你 先拿这个去办吧,明天我再送点钱来。”我胀红了脸,心中焦灼而委屈,我说这些,难道是 为了想问他要钱?可是,他的神情那样萧索落拓和淡漠,他甚至没有正眼看一看我。我的心 脏抽紧而痛楚起来。“别离开我,书桓!”我心底在叫着:“别鄙弃我,书桓!我需要你, 请帮助我,我那样孤独!”我心中反复的喊着,向他祈求的喊。但是,他听不见,也感不 到。他站起身来了,好像一切事都已交代完了似的,向门口走去说:“我要回去了,一整天都没有回家。如萍的墓地,我买了六张犁山上的一块地,天气太 热,不宜停棺太久,后天就下葬!”“你要走了吗?”我心乱如麻的问。
“是的,明天早上,我会再送钱来。”
钱,钱,难道我们之间,就只有钱的关系了吗?我跟着他到大门口,心如刀绞。“书 桓,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心里哀求的叫着,但他却那样漠然,那样无动于衷!站在大 门口,他不经意似的望着我说:“再见!”我靠在门上,目送他的影子消失在暮色里,顿时感到五内俱焚,我觉得,他 这一走,是真的走了,从我的生命中走出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就这样呆呆的靠着门, 凝视着虚无的前方,站了不知道有多久,直到妈妈大声喊我,我才发现天已黑了。我和妈妈 吃了一顿食不知味的晚餐。饭后,我回到屋里,一眼看到那架钢琴,我走过去,坐在琴前面 的椅子里,把前额靠在冰冷的琴盖上。妈妈走了过来,扶着我的肩膀问:“依萍,你爸爸病了?”
“是的。”“什么病?”“心脏衰弱和高血压。”
“严重吗?”“是的。”
妈妈不说话了,在我床上坐下来。我们沉默极了,我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过了一会 儿,我抬起头来,打开琴盖,胡乱的按了几个琴键,单调的“叮咚”声听起来那么落寞、无 奈和凄凉。我又想哭了。有人敲门,这么晚了,是谁?我到大门口去开了门,出我意料之 外,竟然是何书桓!他刚走怎么又来了?我既惊且喜。“书桓,你回来了,你到底又回来 了!”我想着,他却一语不发,我把门开大,让他走进来。当他走上了榻榻米,我才发现他 面如死灰,神情惨沮。他坐在我给他的椅子里,用手支住头,默然不语。我坐在他对面,心 慌意乱的望着他。终于,他抬起头来,脸上眼泪纵横,我喊:“书桓!”“依萍,”他蹙眉凝视着我说:“你知道如萍自杀之前是到哪里去的?”我 摇摇头。“她到我家去找我,我正好到这儿来了。她留下一封信走了,回去大概就立刻自杀 了。”
“一封信?”我问。“是的。”何书桓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已揉绉了的信封。抽出里面的 信纸递给我,我接了过来。何书桓站起身,走到窗前,把前额抵着窗槛,注视着外面的夜 色。我打开了信纸看下去:
“书桓:提起笔来,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现在正是深夜,窗外的月光很好,你还记得不久 前,我们漫步在新生南路上赏月吗?那天晚上,你曾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你……可是,现在, 书桓,你在哪里?你心里还有我一丝丝,一点档的位置吗?
我不怪你,我也不恨你,和依萍相比,我是太渺小,太平凡了!你一定会选上她的!只 是,当你第一次从我身边转向她,我认了命,因为我明白她样样比我强!但,在我已经对你 死了心,而将要从这次打击里恢复的时候,你又来找我了!你知道我是多么的惊喜交集!我 以为我每天深夜的祈祷终于得到了上帝的怜悯,我感恩,我狂喜。书桓,我爱你,我可以为 你发狂,如果你要我吻你的脚,我一定会仆伏在你的脚下去做的!书桓,你不知道我爱你有 多么厉害,当你说要和我订婚的时候,我差点要高兴得昏倒,我背着你咬手指,为着想证明 我不是在做梦……然后,依萍来了,用不着对你说任何一句话,你的心又从我这边飞走了, 你再度离我而去,连一丝丝的留恋都没有,我还来不及从得到你的狂喜中苏醒,就被糊里糊 涂的打回到失去你的地狱里了!
真的,书桓,我不是怪你,我也不是恨你,我只是不甘心,你为什么要玩弄我?欺骗 我?你既然爱了依萍,为什么又回过头来哄我,你那么好,那么伟大,你明知道我是弱小而 无用的,你为什么要拿我去寻开心?
你使我失去了妈妈的爱,她认为我放走了你是莫大耻辱。她卷款出走了,对我一点也不 管了!老天哪!老天!短短的数日之内,我失去了你,又失去了母亲,做人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从不敢想和依萍夺爱,真的,我喜欢依萍,她坚强勇敢,爸爸要用鞭子打她,她都可 以面不改色,她太强了!我决不敢夺她的爱!可是,你为什么要回到我身边来让我狂喜一次 呢?为什么?
我不恨你,书桓,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妈妈走了,你也走了,我在这世界上已一无 所有了!书桓,我是多怯弱呀!我真愿意我能有依萍百分之一的勇敢,那么,你或者也会多 爱我一点点,是吗?
书桓,我还是不甘心!你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哄我?只要你告诉我原因,我就不怪 你!只要你告诉我原因!
月亮没有了,外面好黑呀!我不写了,书桓,但愿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祝 幸福如萍×月×日深夜“
我看完了信,抬起头来,何书桓仍然凝视着窗外,双手插在口袋里。我走过去,把信纸 交还给他。他没有回头,只收起信纸说:“依萍,你的报复,加上我的报复,我们把如萍送 入了绝境,我们两个!依萍,你有什么感想?”
我扶着窗子的栏杆,说不出话来。
“依萍,我们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两个人!”
“书桓— ”我勉强的叫。“依萍,看看窗外。”何书桓说,他的声音低而严肃,有股 不容人抗拒的力量,眼睛直视着外面说:“我觉得,如萍正在那窗子外面看着我们!她血污 的脸正对着我们!你看到了吗?”我望着窗子,除了街灯和别人家的房顶外,什么都没看 见。但,何书桓的话使我毛骨悚然。
“她在那儿,”何书桓静静的说:“她将永远看着我们!”
他紧紧的盯着窗外,于是,我也觉得窗外那黑暗的夜色里,到处都飘浮着如萍那对哀伤 无助的眼睛。
烟雨朦朦 13这天,我们埋葬了如萍。
早上,太阳还很好,但是,我们到坟场的时候,天又阴了。夏日习惯性的风雨从四面八 方吹拂而来,墓地上几棵疏疏落落的相思树在风中摇摆叹息。参加葬礼的人非常简单,只有 妈妈、我、何书桓和小蓓蓓。爸爸卧病在床,没有参加,蓓蓓是我用皮带牵着它去的。先一 天,我曾在报纸上登了一个寻人启事,找寻尔豪,但是没有消息。我们没有为如萍登讣闻, 我相信,讣闻对她是毫无用处的。她生时不为任何人所重视,她死了,就让她静静的安息 吧!就我们这几个人,也不知道该算是她的友人、亲人,还是敌人?望着她的棺木被落入掘 好的坑中。是妈妈撒下那第一把土,然后,工人们的铁锹迅速的把泥土掀到棺木上去。听着 泥土落在棺木上的声音,我才体会出阴阳永隔的惨痛。我木然的站在那儿,一任狂风卷着我 的裙角,一任蓓蓓不安的在我脚下徘徊低鸣。我的心像铅块般沉重,像红麻般凌乱,一种麻 木的痛楚正在咬噬着我,我想哭,但眼睛却又干又涩,流不出一滴眼泪。眼泪,我还是不流 的好,如萍不需要我的眼泪,她不需要任何人的眼泪了!躺在那黑暗狭窄的洞穴里,寂寞也 好,孤独也好,她一无所知!对这个世界,她有恨也好,有爱也好,都已经随风而逝了。我 咬紧了嘴唇,握住蓓蓓的皮带,皮带上的铁扣刺痛了我的手心。我茫然的瞪着如萍的坟穴, 如萍,她是逃避还是报复?无论如何,她是已无所知,亦无所求了。
“走吧!”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我震了震,是的,该走了!如萍不再需要我们来陪伴 了,在她活着的时候,我没有给过她友谊,何书桓也没有给过她爱情。现在,她已经死了, 我们还站在这儿干什么?于是,我再望了如萍的坟一眼,默的转过了身子,妈妈在流泪, 我走上前去,用手挽住妈妈。妈妈瘦弱的手抓着我的手臂,她的眼睛哀伤而凄苦。我不敢接 触她的眼光,那里面不止有对如萍的哀悼,还有对我的哀悼。我们一脚高一脚低的下了山, 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空气沉重而凝肃。山下,车子还在等着我们,上了车,车子一直把我 们送到家门口。走下车后,妈妈先牵着蓓蓓走了进去。何书桓付了车钱,望着车子开走了。 我说:“进去吧!”何书桓没有动,他凝视着我,眼光奇异而特别。一阵不祥的感觉抓住了 我,使我浑身僵直而紧张起来,我回望着他,勉强的再吐出几个字:“不进去吗?”他用手 支在门上,定定的注视我,好久都没有说话。风大了,雨意正逐渐加重,天边是暗沉沉的。 他深吸了口气,终于开口了:“依萍,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嗯?”我近乎呻吟的哼了一声,仰首望着乌云正迅速合拢的天边。我已经预感到他会 说什么,而紧张的在内心做着准备工作。“依萍,”他的声音低而沉重:“我们两个做了一 件多么可怕的事!”我咬咬嘴唇,没有说话。
“依萍,”他带着几分颤栗,困难的说:“我希望你能了解我的心情,我从没有遭遇过 比这更可怕的事,葬送了一条生命!依萍,说实话,如果你不存心接近我,我也会不顾一切 的来追求你。我们为什么要糊里糊涂的赔掉如萍一条命?这事使我觉得自己像个刽子手,是 我杀了如萍。我想,我这一生,再也没有办法从这个痛苦的记忆中解脱出来了。所以,我必 须逃避,必须设法去忘记这件事,我希望我能够重新获得平静。”他凝视我,把一只手压在 我扶着墙的手上。“依萍,你了解吗?”“是的。”我用舌头润了润干燥的嘴唇,轻声的说。
我们有一段时间的沉默,然后,他低档的,不胜凄楚的说:“依萍,我真爱你。”他的 话敲进了我的内心深处,我的眼眶立即湿润了,但我勇敢的挺了背脊,苦笑了一下说:“你的计划是— ”“我想年底去美国,如果手续来得及,办好手续就走。我告诉过 你,我已经申请到一份全年的奖学金。”
“是的。”“依萍,你不会怪我?”
“怪你?当然不。”我近乎麻木的说。
“你知道,依萍,我没有办法面对你,”他痛苦的摇摇头。“你的脸总和如萍的脸一起 出现,我无法把你们分开来,望着你就如同望着如萍,我受不了。你懂吗?依萍?在经过这 样一件可怕的事情之后,我们怎能再一起走入结婚礼堂?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