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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潮声-第15部分

小说: 潮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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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了。慢慢的踱着步子,她耳边仿佛 又响起了霈的声音:“算算看,思薇,整个台北市有多少街道上,有我们共同走过的足 迹?”真的,有多少街道?在去年的秋天,以及再前一年的秋天,他们都并肩走过,每一条 街,每一条小巷。她的手插在他的风衣口袋里,让他的大手握着。迎着恻恻轻寒的风,有 时,还有些儿迷迷蒙蒙的细雨。他们走过那些街道,从人多的地方,走到人少的地方,从大 街转入小巷。缓缓的、慢慢的走着,什么目的都没有,只为了享受那份共有的时间,和那份 共有的夜色。“思薇,冷吗?”他常常侧过头来,轻轻的问一句。不!不会冷,走在他的身 边,她从没有觉得过冷。虽然每次和他分手后,回到家中紧密的小屋里,她反倒会觉得一屋 子盛着的都是冷。但,在他旁边,她从不知道冷。街头漫游的习惯,是因他而养成的,和他 认识之后,几乎每隔一两天,就要共同在街头漫步一次。风是那样的柔,夜是那么的美,她 领略了过多的东西,常暗暗希望时间停驻,她能这样和他并肩走一辈子。但是,时间没有停 驻,她也没有和他走一辈子,他单独的走了,那是去年的冬天——他远渡重洋,去完成他的 学业,把一切未来团聚的美梦,抛给了她。
他刚走的那一段时间,她根本不知道做些什么好,整天只能懒洋洋的守着信箱,神经兮 兮的哭湿一条条的小手帕。然后,他来信了,说:
“傻吗?思薇,我何尝离开了你?你身边不是处处都有我的影子?你的小书房,我流连 过,你的小花园,我徘徊过,你的诗集里,有我批阅的小字,你的日记中,有我增添的心 迹。在青龙咖啡馆,我们曾经互相依偎,在许多电影院,我们曾经一块儿欣赏……还有那些 街道,处处有我们共同走过的足迹!傻吗?思薇,别以为你的眼泪我看不到,你不知道你哭 得我多心疼……别傻了,思薇,你生活中每一个片段里都有我,洒脱些,我不是和你在一块 儿吗?……”
看了信,她哭得更加伤心,哭得像个十足的小傻瓜。然后,她试着在各处去找寻他,小 书房、小花园、青龙咖啡馆、电影院以及那一条条的街道!但是,她寻到的只是萧索和冷 清。一个人走在街上,什么都不对劲,走不完的孤独,走不完的寂寞,回忆中甜蜜的一点一 滴全化为苦涩。他不在身边!虚幻的影子填不了实在的空虚。有那么长一段时间,她整晚整 晚的踯躅在街头,让步行使自己疲倦。可是,她很快的就放弃了这徒然的找寻,把自己关回 到小屋之中,认命的守着寂寞,开始单调而专一的等待,等待他的信,也等待他的人。
等待了多久?从去年的冬天到现在!而今,她又开始踯躅街头了,她必须找寻,往日共 有的时光和共有的夜,还有没有一丝一毫他遗留的痕迹?在她的风衣口袋里,他三天前寄来 的那封信仍然在握,她已可以背出那上面的每一个字,但她依旧不时的要抽出来再看一遍, 那是他的字,是他爱用的绿色原子笔,也是他惯用的湖色信笺!但,信中的字字句句,对她 却那样生疏:
“请原谅我,思薇,你是个好女孩,你会找到比我更好的丈夫。思薇,骂我吧,责备我 吧,看不起我吧,我无话可说,也无以为自己找寻原谅的理由……思薇,错误的发生是因为 这异国的地域,孤独和寂寞使人要发疯,而你又远在海的彼岸……思薇,我只是一个凡人, 平凡而又平凡的人,我抵制不了诱惑……那是个土生土长的华侨女儿,我们在上星期天已经 结婚……思薇,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宁愿是你对我伤害而不要是我对你伤害……”
这就是她等待到的!“孤独和寂寞使人要发疯”,她了解这种滋味,他忍受不了,而她 忍受了,什么是真正的孤独和寂寞?她现在明白了!填不满的空间和时间都无所谓,最可怕 的是填不满的心灵的空虚!
从成都路绕到国际电影院,电影院门口熙熙攘攘的全是人群,越过了这群人,再绕回到 中华商场,灯光亮得多么热闹,新生戏院门口同样拥挤着人潮,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多的 人?沿着中华商场,她向中正路的方向走去,风又大了些,她翻起了风衣的领子。一个男人 从她身边擦过,穿着件灰色的单夹克和一条深色的西服裤。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回过 头来深深的盯了她一眼。她全身一震,麻木的神经突然间变得敏锐起来。怎样的一对眼睛! 黑黝黝的像两颗寒星!她咬住嘴唇,在路边停了两秒钟,那是“他”的眼睛!不,她摇摇 头,那仅是有些儿像“他”的眼睛。叹一口气,她继续向前走去。
从中正路走到火车站,有多少次,他和她曾约定在火车站见面!有一次,他迟到了半小 时,等他来的时候,她像个弹簧玩偶般转过身子,用背对着他,当他绕到她的前面,她又像 个玩偶般倏然转开,再用背对着他。捉迷藏似的兜了半天圈子,听他说尽了好话,她才蓦然 间面对着他,展开一个调皮的笑。过去,是由点档滴档的小事拼凑起来的。现在,她握着一 把过去的碎片,却什么都拼凑不起来。走过了火车站,再几步,青龙咖啡馆的霓虹灯在闪亮 着。青龙,第一次走进去,就是和他在一起的。门口招牌下,有着三个不知所以的字“纯吃 茶”,当初以为这儿是喝茶的地方,曾坚持要一杯上好香片,谁知里面没有茶,只有咖啡和 果汁。至今,她对于这“纯吃茶”三个字仍然困惑不解。在青龙门口略事迟疑,她推开门走 进去,靠水池边的位子大部分空着,随意拣了一个位子,她坐了下来。这儿,是她和他多次 耳鬓厮磨的地方,而今,举目四顾,她惶惶然不知身之所在。一年,不过是一年而已,她却 失落得够多!叫了一杯咖啡,放下两块方糖,她用小匙在杯里搅动,褐色的液体跟着小匙的 转动而旋转,数不清有多少涟漪,多少洄漩。每一个涟漪和洄漩里都有他的微笑,和他的眼 睛。最初打动她的也就是那对眼睛!深沉、含蓄、脉脉如诉……她凝视那转动的液体,上升 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有一片阴影遮在她的头顶上,她茫茫然而下意识的抬起头来。一刹 那间,她的手震动,而咖啡杯几乎翻倒,那对眼睛!深沉、含蓄、脉脉如诉……正静静的望 着她。
“你不介意我坐在你旁边吗?”
那个男人轻声的说,怕惊吓了她似的,带着一脸的歉意。灰色的夹克和深色的西服裤, 是街头曾经相遇的那个人!她错愕不语,他已经坐了下来,侍者送来了一杯咖啡,她瞪视着 他,看他倾进了牛奶又放下三块方糖,和“他”的习惯一样,“他”最怕咖啡太苦。
“对不起,”他说:“希望不会打扰你,我只坐一会儿,这儿的生意太好,没有空位子 了。”
她继续瞪着他,这个男人有一对“他”的眼睛,岂不奇怪?“没有空位子了!”她知道 这理由的牵强,街头一次相遇,这儿二度重逢,她不相信“偶然”,她明白他是在跟踪她。 男人,似乎都对单独行动的女性感兴趣,她把“孤独”二字明显的背在背上,给予了他跟踪 的兴趣。她讨厌这种在大街上追逐女性的男人。但,他有一对“他”的眼睛!
唱机里在播放着德伏扎克的“新世界交响曲”,柔美的乐声像秋夜的风,清幽而带着凉 意。思薇斜倚在她的角落里,像一只容易受惊的鸟,戒备的等待着身边那位男人的开口。她 知道那一套,先是搭讪,继则邀请。但,他什么都没说,只微锁着眉头,不时的看她一眼。 他的眼神使她颤栗,那样深深的、脉脉的、望进人的心灵深处去!“他”的眼睛!她深吸了 口气,不安的端起咖啡杯,啜了一口,又神经紧张的颤抖着把杯子放回原处。杯子放进碟子 的一刹那,他突如其来的开了口:“你喜欢他吗?德伏扎克?”
她一惊,咖啡杯“叮”然一声落进碟子中,一滴咖啡溅出了杯子,跳落在她的风衣上。 她再没想到他问的不是她的姓名,而是对音乐家的喜爱,又是那样突兀的冒出来。他转头望 着她,一块男用的大手帕落在她的膝上,他为她拭去了咖啡的污渍,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 她,带着股恻然的温柔说:“对不起,没想到会惊吓了你。”
她眨动着睫毛,牙齿紧咬着嘴唇,神经质的想哭一场。她的霈远渡重洋,从此而逝,这 人却像霈的幽灵。闭上眼睛,她又深吸了口气,在心中默默的对自己说:“你累了,思薇, 三天以来,你使自己太疲倦了,你应该回家去好好的睡一觉。”把咖啡杯推远了些,她试着 要站起身来,轻声的说:“请你让一让,我要走了。”
“允许我送你回去。”那男人不出她意料的说了。但他的神情显得恳切而坦白,似乎这 请求是十分合理而自然的事。
“不。”她很快的摇摇头。
他望着她,眼睛中有一抹担忧。这使她又幻觉的感到这并非一个陌生的男人。整晚的遭 遇弄得她精神恍惚,像要逃避什么似的,她匆促的站了起来。使她诧异的,是那个男人并不 坚持,他微侧着身子,让她走出去,当她要去付帐时,他才说了一句:“你的帐我已经付过 了。”
她站住,鲁莽而微带愤怒的说:“为什么?谁要你付?”
带着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怒气,她打开手提包,抽出十块钱,抛在那男人的身上,立即毫 不回顾的走了出去。迎着室外凉凉的风和冷冷的夜,她才感到彻骨彻心的寒意,一步又一 步,她向前面机械化的移动着脚步,暗夜的天空,每一颗星星都像霈的眼睛……她用手背抹 抹面颊,不知是什么时候起,她的面颊上早已遍是泪痕了。
海滨,秋季的强风卷起了漫天的飞沙,几块岩石倨傲而冷漠的耸立在海岸上,浪花层层 飞卷,又急急涌退,整个的海滩,空漠得找不到一个人影。思薇拉紧了风衣的大襟,拂了拂 散乱的头发,吃力的在强风之中,沿着沙滩走去。沙是湿而软的,她的足迹清楚的印在沙 上,高跟鞋的跟陷进了沙里。跳上一块岩石,她望着潮水涌上来,把那足迹一股脑儿的扫进 大海。耳边,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思薇,你像海。”“怎么?”“有时和海一样温柔,有时又和海一样任性。”
“噢,海并不温柔,海是坚强的,蛮横的。”
“谁说海不温柔!你看那水纹,那么细致,那么轻柔,又那么美丽。”她握紧了衣服的 前襟,一瞬也不瞬的凝视着眼前的海。言犹在耳,其人何处?潮来了,潮去了,成千成万的 小泡沫,在刹那间就破灭了,像她的爱情!走下了岩石,她望着那绵亘的沙滩,他们曾经并 肩走过。她也是穿的高跟鞋,他笑着说:“你看到岩石上那些小坑坑吗?都是因为爱漂亮的小姐,穿着高跟鞋走出来的!”那 次,由于高跟鞋的跟一再陷进沙里,她赌气脱掉鞋子,赤足走在沙上,并且逼他脱下鞋袜相 陪。两组足印绵延的印在沙上,美得像一幅画。她攀住他的手臂,喜悦的念出白朗蒂在《简 爱》中的句子:
“与我同死,与我同在,我爱人,也被人爱。”
与我同死,与我同在!谁?海浪吗?潮水吗?海是亘古长在的,其他的呢?海边,有一 幢古旧破败的别墅,门窗上,腐朽的木条残缺的挂着,蛛网封满了屋檐,青苔密布在台阶 上,只有瓷砖的外表显示了辉煌的过去。他们站在门口,曾好奇的打量着这幢阴森森的空 屋,以及那蔓草丛生的断壁颓垣。他揽紧了她,感慨的说:“谁知道这屋子里曾经住过怎样 的人,而今何在?”
她默然,古老的空屋给她过多的感触,正像她初次念到元曲中的句子:“眼见他起高 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所有的那份怆恻一样,这青苔碧瓦堆,也一定有他灿 烂的一日!在那一刹那,她只希望月圆人久。倚紧了霈,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她暗暗寻思, 光辉灿烂的爱情,会不会也有一天变成这样的断壁颓垣?看到她默默寡欢,霈笑嘻嘻的说:“噢!思薇,这是小说里的房子呢!想想看,这篇小说应该怎样布局?有一对情侣,在 一个冬日的黄昏,来到海滨度假,突然间,风雨来了,他们看到海边有一幢古旧的空 屋… ”“别!霈!”她阻止了他,爱情中不该有风雨,她不愿谈到风雨,也不愿再谈这空 屋。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她又站到这空屋的前面,往日的预感居然灵验。光辉灿烂的 高楼已成坏槛破瓦。用手蒙住了脸,她不忍再凭吊这幢屋子,更不忍凭吊那份爱情。低低 的,她啜泣的喊:“霈!霈!这多么残忍!”
一件衣服轻轻的落在她的肩膀上,有人帮她披上一件外套。她大吃一惊,迅速的把手从 脸上放下来,泪眼迷蒙中,她接触到的是一对霈的眼睛!张大了嘴,她神思恍惚的、喃喃的 说:“霈,你来了!”“小姐,风大了,回去吧!”
那个男人深深的望着她,怜恤的说。她一震,立即明白了!这又是那个男人!前一个晚 上跟踪着她的男人!她摇摇头,抹去了泪痕,愠怒的说:“你做什么?你是谁?干吗这样阴魂不散的跟着我?”
那男人凝视着她,深黑的眸子有股了然一切的神情。好半天,才点点头说:“别那么敌 视我,我承认我在跟踪你,已经好几天了。但是我并没有恶意,你相信吗?我只是不放心! 你看来这样的… 这样的凄苦无助,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帮助你?”
“关你什么事?”她恼恨的喊:“我不要别人的帮助,不要任何人的帮助!”她踢了踢 脚边的沙,迎着风,又走向了沙滩。那男人并没有离去,他默默的走在她的身边,他的衣服 也还披在她的肩上。在一块岩石前面,她站住了,用背倚靠着岩石,她眺望着暮色苍茫的大 海,那男人站在那儿,静静的说:“看到那海浪吗?”“海浪?”她有些错愕。
“是的,海浪。”他望着海,深思的说:“当一个浪花消失,必定有另一个浪继之而 起。人生许多事也是这样,别为消失的哭泣,应该为继起的歌颂。”
她瞪着他,更加错愕,他的谈吐和神情对她有种催眠似的作用,她觉得眩惑而迷乱。这 个男人是谁?他知道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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