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北京-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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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害怕听到一切关于公司内部人事的评论,从别人或者从他。但是我又极为关心爱护他。
这种爱,无关男女。他的积极自危谨慎以及外来人的那种过分小心天真,让我觉得我是个因为无所顾忌而充满力量的土著。
他疑心编辑部的一个编辑已经被“外部力量”收编,小声地和我在办公室讨论这件事情。加班最紧急的时候,这个编辑已经不来上班,他也完全不做任何正面评价和冲突。忧虑,过分温和礼貌转变成一定程度上的怯懦怕事,他又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有着各种借口。我开始变成编辑部他最亲密以及唯一相信的人。
常常加班到很晚一起离开。整个商场已经下班,除了塑胶模特每日每夜依旧在那里摆足姿势。电梯里他舒展肌肉,说,好大压力好大压力。而我也恨不得尖叫一声,像海豚公主一样用嗓音震碎玻璃来出口恶气。
有的时候会突然烦起来,觉得我本来简简单单的一个工作,因为他的倾诉,亲密和信任被迫也要随他一起遭受一切。
承担本不属于我的一部分焦虑——我个人已经随时做好离开的准备,如今纯属整日为他担心为杂志担心。他中文确实不好,杂志方面也没有太多流程经验,编辑部内部他也开始怀疑某些人被“外部力量”分化……他的举止,总像个被人家欺负的老小孩,我则自以为是地出尽百宝化解他的忧虑难题。
恼的时候,我会没心没肺地回复他:“做好自己就好了,别的事情不要想了。”
说完这句话我又觉得态度太过生硬,想想加上一句,“我已经找了一些很有名的撰稿人来为我们供稿,样刊的自我总结定位我也已经写完了。至于别的可能要出现或探讨的问题,我已经写好了一个文件,明天给你看。”
他惯用地歪了一下脖子,撇撇嘴唇,优雅而女态,表情复杂,略带一点感动看我一眼,“苏珊,谁要做你的男朋友,一定被你保护得很好。你对万事万物,都有一颗无畏的心。”他感叹地说。
“为什么你们全部是这么想我,然后就可以顺利成章地把问题全部扔给我哪?”我一点点恼怒,一点点迷惑,一点点认命。
睡眠不好,开始做考试的噩梦。多年以来,只要我遇到重大压力或者觉得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同样的一个恶梦。只梦见周围的学生全部十几岁,我坐在他们中间,看着教室后面日历上一日日逼近的考试日期,彷徨惊慌。
梦中我的目标总是要考第一,考不了第一怎么办,考不好怎么办。这个梦,我刚到巴黎时候做过,等到了过了几个月融入学校成绩也提高之后,它只有考试的时候才来,读到硕士的时候这个梦已经不见了。
这次,它又来了。只是,梦里面那个女孩的脸,换成了我此时的一脸焦灼。梦中我穿着黑白制服坐在那一堆中学生里面,睁大眼睛彷徨无助。
一日从公司出来已经午夜一点,没有回家,直接朝着离公司最近的酒吧奔去。依旧纸醉金迷,依旧轻歌热舞,已经有人醉了,但觉出气困难的我,脑门上大大地只写着两个字:消遣。和不认识的陌生男子热舞,甚至,无聊外国人来搭讪,我也同意他买杯饮料的请求,讲些不着边际的话,喝完东西回家,卸妆倒头就睡,反而一觉天亮。没有噩梦。我意外得到启示,于是开始尝试借助酒精睡眠。
虽然早上醒来总是分外内疚,什么时候我变成了一个酗酒的女生?但是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这内疚持续不到二十四小时,到了晚上关电脑离开公司的时候,我又觉得,天哪,这样穷凶极恶的一天,我需要出去喝一杯了。
第57节:第三章 甜蜜的糖(10)
我所知道的爱
爱情总藏在温柔的心里 —意大利谚语
我所知道的爱
和Lim的约会,到了要分开的时候,他总是尽力拖延时间。讲一些新的东西,或者再要一瓶香槟。我那时候只是简单的,把这个看成他喜欢和我消磨时间的标志之一。
这个三十八岁的男子,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天真。很多于我来说,轻描淡写的事情,他听来,却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可以这样吗?真的可以吗?”他一遍遍地问。
“你是生活在古代,还是从外星来的?”经常忍不住笑话教育他。
一次我们约好吃饭,我刚从市中心搬去郊区,去城里吃饭,如果不开车,常常要坐20分钟的火车回家。那趟车蓝色外壳,巴黎外三圈和四圈之间。大家都没有开车,于是他固执地要坐火车送我回家。
看到目的地蓝色的牌子我们跳下来,然后我再送他上回去的火车。认识时间不久,他也知道我绝对不可能请他上楼喝东西。他跳上火车,在那里犹豫很久,神情落寞,像个孩子失去了心爱的玩具,舍不得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同时,好像在艰难地和另外一个自己作战。
“我真的不想回去。”他久久地,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眼圈都有点红了。
我意外极了。纵然这个开端良好,我和他的感情,却远远没有到他连家都不想回去的高度。
“我知道这样不对,我刚认识你,但是我真的不想回去。
我好害怕自己一个人,回去在那个空荡荡的房间,我不想回去。”他低下头,看得出地有心事。火车却已经缓缓启动,汽笛响起,已经深夜,到站的人已经离开,等候的人都已经上车,偌大的站台已经空无一人,黑色的夜空只有半轮恍惚的月亮,两个穿着制服看似巡警的人牵了两条硕大的狼狗,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人和动物都紧张地看着这个想要往下跳的男人。
他依旧犹豫不决,这一刹那,电光石火,电影一般的镜头 ——男子在启动的火车上,犹豫要不要跳下来。
“如果你真的回去不开心,你可以住我家。”我的回答脱口而出。
“我坐下一班车走好不好。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火车第二次鸣笛,他站在门口,恳求一样对我说:又仿佛说给自己。
车子开始移动,往前开了一段,他跳了下来。
我们看着对方,事情明朗起来。
巡警牵着狗终于走了过去。他走过来,对我说:“对不起。”
我把沙发床打开给他用。这个沙发买了很久,一直放在我的卧室,终于派上用场。打开之后非常低,变成地上的一张蓝色榻榻米。
他依旧还在内疚,觉得是在他的逼迫之下,我带他回家。
我却真的不以为然。很小离开父母到外国求学,喜欢旅行,和陌生人躲雨在一个屋檐下,或者借住在别的朋友家,这些都是自然平常的事情。带他回来,睡在我的沙发上,这件事情在我看来,和我们在屋檐下躲雨没什么区别。
我并不觉得这个男子对我有任何肉体的渴望。我清清楚楚地看得到,他只是不想回家。至于他为什么这么不开心,他不说,我亦不会去问。
“一个多月以前,我妈妈死了。”他突然开始说。
哦,我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心里却突然明白,那个刚认识他的冰淇淋之夜,为什么他会莫名其妙地拿出妈妈的照片给我看。
第58节:第三章 甜蜜的糖(11)
“我从小爸爸和妈妈分开,我被妈妈一个人带大的。我们相依为命,她没有再婚。她很辛苦养家。我7岁就去做工,帮人家刷墙。长大所有考试都拿政府奖学金。我小时候,外面下雨,我一定会去外面的公车站拿伞等她。妈妈说,看见我等她,她就不累了。”
“我还记得,她让我帮她去买包包。就是女生特殊日子用的东西。每次都是给一大包,我叫它‘面包’。我就去商店帮她买。那个买东西的,就拿报纸帮我一包,我抱着一大包‘面包’,回家了。很多事情很多事情,过去的一个月,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于是从新加坡来巴黎,不肯回去……”
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孩子,拿着刷了一个礼拜墙赚的钱,去买妈妈喜欢吃的上海点心,黑暗中这样的画面清晰可见。他的倾诉断断续续,从地下传来。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于是我下床,坐在地下的沙发上,拥抱他。
他却在我的怀抱里大哭起来。低着头,眼泪大滴大滴地打在我的腿上。我从来没有遇到,这么大的一个男人在我面前痛哭,一点点惊慌失措。但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保持这个
姿势,让他继续趴在我的腿上哭。
他大概哭了有三十分钟那么久。抽噎的,有时候完全喘不上气来的哭。我什么都做不了,只好一动不动。
Lim后来对我讲,他从来没有在一个女人面前哭过这么多。
他说:“我只有在我妈妈面前哭过,长大后只哭过一次。
就是我的法国女朋友,长那么大唯一的一个女朋友,从大学一直到毕业一直到工作很久,8年的女朋友,一直在他们家门口的树林里等她等了很多年。他家人不喜欢我,她来新加坡看我,走的时候,我知道我们分开了,以后不会再见面,我在回去车子上,哭了。流眼泪了,但是没有出声音。但是我知道,我妈妈看见了。”
那个夜晚,在我们第三次见面,第二次约会的时候,他就哭了个天昏地暗。
我们自然而然地开始每天见面。他去上班我去上学,一下课,就能看见他白色的车子在校门口。新加坡人讲英文,喜欢脱长长的“啦”音,Sorry啦,See you啦。他叫我的名字,却拖一个长长的“啊”的音。
“珊啊,你说我们晚点去什么地方啊?”拉长的尾音中,我总能读到一种孩子般的欢喜。
他从小努力念书考到国家奖学金,被派出来在法国读完大学和硕士,就回去新加坡工作,后来又去美国读了另外一个学位,然后再回去工作。从小家境不好,容不得半点奢侈或者不良习惯,只是努力工作。每月赚的钱,如数交给妈妈。
工作方面他是天才科技人士,26岁就成功改造了战斗飞机内部的结构,让一架飞机拥有了之前两架飞机的武器装备和攻击力,拿了国家最高奖项。之后又有种种建树,就被政府选中,作为国防部长候选人进入培训名单。33岁作为国防部欧洲
战略防署部的首席负责被派到欧洲。这一年,他又拿了新加坡总统颁发的国家杰出人士奖项。
他很少谈及新加坡,仿佛对那里没有任何留恋。有的时候会突然说,“我们一直呆在法国好不好。我可以去使馆工作。
如果我真的想,可以做大使。我不想回去了。”
我自然,也从来都是,笑笑说“好”。
总是先去吃饭,之前都是我拿着《巴黎最好的百家餐厅》,自己一个人去吃。现在多了个伴,而且完全不给我用信用卡的机会。礼尚往来我于是帮他买衣服,他的衣服品位,实在需要提高。衣柜里除了西装,就只有一条我认识他当夜他穿的牛仔裤。
第59节:第三章 甜蜜的糖(12)
去Arimani买条黑白相间的条纹裤子,在Versace买件刺绣花朵的白色衬衫,去Gucci买咖啡色的翻毛休闲鞋。一件一件拿出来逼他穿上,他快乐地跑去照镜子三次,我也觉得年轻很多哦。
他法文又讲得好,又已经在巴黎,间间断断,呆了十几年。自然比我知道更多的好地方。
两个人兴趣也合拍。一有了空余时间,就去巴黎的各个角落走走看看,拍了上千张照片,一起去看所有的博物馆,大一点的比如卢浮宫,很早起来去看,太多的惊喜加上无数资料回顾,每次看卢浮宫,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就会在餐厅睡着。对他说,“你先点菜,我闭一下眼睛。”然后我就睡着了。
小一点的红酒博物馆,时装博物馆,摄影博物馆,我们也不错过。个个买了门票去看。巴黎到处都是这样的展览,常常每天从早看到晚,两个人也不觉得累。真的走不动了,就随便找个Café对着街道坐下来,看周围的人群走来走去,叫一瓶红酒说说笑笑,一天就过去了。
也去看电影,我看不得悲剧,一看就哭,他于是专门找美国喜剧片给我。
也去那个让我们认识的酒吧。我们回去曾经的地方,我站在我第一次见他的位置,问:“为什么当初和我说了你好,就掉头就走?”他答我,“没有想到你这么好。我妈妈以前说,漂亮的女孩子,都是会吃人的。”我一边笑一边拿桌上的花生粒丢他。
如果有长一点的假期,我们就开车去法国别的城市,去看郊区的城堡,最爱的是香堡。每个城堡都有一个爱的故事,里面的女主人要么是国王的情妇要么独自守寡很多年,个个都是传奇。他喜欢买首饰给我。去一个城堡,他就买那个女主人最有名的首饰给我。很多不可能出售,都是仿造品,但是我依旧欢天喜地,开心得不得了。
也有一些新鲜的节目,比如我们一起跑去参加巴黎的陌生男女约会节目。男士到最后要送花对自己喜欢的女士表白。我们装作互不相识,各自忙各自的,到了最后他带着他的一朵玫瑰,郑重地放在我收到的一堆玫瑰旁边。
有一次找去一个隐蔽的挂着Slow Dance的俱乐部,进去之后才发现这是老年人的天堂。音乐里放着五十年前的流行歌曲,我非常明显地成为这里最年轻的女士。两个人四目相对,夹杂在他们中间,居然也跳舞跳到了半夜。
又有一阵子我突然迷上西班牙的弗朗明戈,于是我穿着一条裙摆硕大无比的黄裙子,去上舞蹈课程,听西班牙斗牛曲,并且努力上身纹丝不动,下身波涛汹涌,谁知道他偷偷在外面录下来我拙劣的舞步,突然某天拿出来取笑我。
我永远在减肥,出去餐厅吃饭,习惯只吃头盘,最多加个汤。他觉得并非良策,于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很多补品大料,鲍鱼罐头长相奇怪的人参以及众多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开始煲汤给我,并且花样翻新极快,从未重复。
偷看我的作业。教授要求写一篇关于职业规划未来理想的东西。我大笔一挥杂志电视电影媒体全方面阐述,“原来我在和未来的文化部部长或者作协主席约会。”他过目不忘,大段地把我的作业背出来,录在CD里送给我,“记得你要做的事情哦,你生来是有任务的。”他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