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园曲散-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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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风房院子并不大,银环叫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开门,想不到竟是堂堂的伦大管事。叶伦手中提了盏灯笼,边引他们往里边说:“你们怎么不早一点来,正好和我一起进去,也免得我多跑这趟冤枉路。”
“真不好意思,劳驾大管事来开门,院里不是有丫环吗?”沛玉诧异道。
叶伦曾是兴福寺中的一个小僧,只因与兄弟角斗,无故伤了兄弟一只眼,无心认定他欠下孽债、六根不净不便出家,故将他托给老千岁收留下来。他感念老千岁恩德,自进得园来做事,就认真负责不怕吃苦,再加上平时善于察言观色,竟由一个小杂役而渐获赏识,乃至升职提拔、赐姓更名,到今日竟然爬上了叶府大管事的位子。他不禁抱怨道:“快别提了,二太太向来勤俭,只用一个使唤丫头,没想到那妮子也溜出去玩耍了。这不,白天二太太要盏灯笼好挂在屋檐下,我刚送来,没料想那丫环连门都没关就出去了,还得我爬上爬下挂这灯笼。你瞧,灯笼还没挂好少爷你就来了。”
二太太这时从房里走出来迎他们,说道:“快请进来坐。我刚才还愁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可巧你们就来了。”
“今日元宵节,银环要我出来走三桥,见二太太房里亮着灯,所以来向你请安。”沛玉恭敬地说道,颇不习惯直呼银环的名字,可是在长辈面前他却不敢过于随便。
二太太笑笑:“你倒有心,可惜丫环出去了,没东西招待你们,就请喝杯清茶吧。”
“谢二太太。”沛玉道,却见银环扯着二太太袖口轻声嘀咕:“二太太,你的发簪快要掉了。”
二太太不由一阵脸红,恨恨地瞪叶伦一眼,赶紧用手整整发髻,边说道:“我这儿平时也没人来,故从未备得什么礼物。这样吧,案上的那柄象牙扇还算精致,摆在房中倒也不错,玉哥儿文采出众,正般配此物。”
沛玉赶紧推托:“这怎么行,如此贵重之物玉儿如何能受?”
二太太摇摇头,叹道:“我一个半老徐娘留它何用,平白辱没了宝物。据说这可是件好玩意儿,当初高阳公主就曾用过它,正合年轻人把玩,尤其是玉儿这样的风流俊少。你且留着,就当是婶子给你日后纳妾的见面礼吧。”
沛玉还欲再推,说道:“二太太年轻貌美,正该留着自用才是,况玉儿尚未娶妻,哪有先纳妾的道理。”
二太太忍不住噗哧一笑:“你也太过迂腐了些,我不比你们前程无量。人事沧桑,朝福夕祸的变幻莫测,说不得哪天忽然蹬腿去了,留它又有何用?算了,你风华正茂又逢此良宵佳节,原不该和你说这些丧气话。这数日来我看银环对你倒挺关心的,你若不肯收就转赠给她好了,别辜负了我的一番好意。”
沛玉闻言,心里不由想起家变之事,引得他暗自伤心起来,方始有些理解二太太的话,再喝了片刻茶,就找个借口告辞了。
出得门去,银环不觉嘀咕道:“咦,伦大管事这么忙,怎会为了一盏灯笼特地送到二太太院里,随便找个人送不就得了?”
沛玉摇了摇头:“你不见下人们都出去看灯了吗?他大管事虽然身份不低,总也还是个下人,二太太要他送盏灯笼也是应该的。你真是少见多怪。”
银环一时也无话可说,只暗暗想着心思,待回头经过樾阁时,她不甘心地说道:“公子,去三少爷房中坐坐吧,兴许刚才是宛儿偷懒不肯开门,我去叫宝云,她一定会开。”
沛玉苦笑:“算了,现在我不想见他。”
银环本想再去拍门,但见沛玉没有情绪,料想一时半会也劝他不过,只得陪着他从青竹屋前沿小溪回到据梧轩。经这么一大圈绕下来,灯笼里的蜡烛差不多也点完了,银环赶紧将手中捧的牙扇案屏放到桌上,拿支蜡烛换了,然后垫张小凳将灯笼悬挂门檐上。
“这高阳公主并不是什么好人,二太太怎会有她的东西,又说什么转赠你的话?这虽有抬举你的意思,但我怎么觉得她好象是将你比作了那位风骚的公主?”沛玉忽然说道。
银环倒不在意,笑笑道:“二太太和你开玩笑呢,你莫怪她。”
“可她这样说……”沛玉还想说,银环却打断他的话头道:“公子业已成年,二太太又不知吴家的规矩如何。”
银环说着不由害羞地低下头去。沛玉脸上也不免有些害躁,二太太虽是错将叶家的规矩误按在他头上,但银环毕竟跟他先有了这一层关系,总也算有那么一点巧合。此时此刻,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局促地说道:“让姐姐受委屈了。”
银环苦笑笑,无奈道:“白布落在染缸里,是青是白又有谁会相信?公子既进了叶家,依园里的规矩也是可以的,只求公子记得银环侍候过公子,银环也就不屈了。”
沛玉尴尬地笑笑:“我怎会忘呢。”
“多谢公子了。”银环感激地纳了一福。
沛玉回头看见刚挂上的灯笼,丧气道:“姐姐还是把它取下来吧,孤灯萤火,又怎与那繁星闪烁同日而语。”
“公子莫要将这些放在心上,奴婢本是服侍姨娘的小丫环,在园里身份低微,不象别屋侍候着得宠的主子,能够到处张罗。况公子初来乍到,老千岁虽然疼你,下人们却没学会讨好你,你又何苦与人争个高低。今天好节气,有这么一盏总强似黑灯瞎火的不见光明,你还是到里面歇着吧。外面有风,凉着呢。”银环劝道。
沛玉艾艾地叹了口气,甚是扫兴。刚才一路走三桥,虽好些院子倾巢而出观灯去了,但院里还是悬着盏盏灯笼,皆是一派喜庆升平景象,唯独这据梧轩地处偏僻乏人照应,只有一盏向人讨来的小灯笼挂在檐下。由此他又想到自己穷途末路,实在可怜,幸亏还有这么一位心地善良的丫环陪着,处处关心体贴他,若不幸遇上个势利小气的,只恐怕早已自个儿出外偷玩,哪里会留下陪他这个落魄之人。他想了想,听话地走进了里屋。
银环捧着牙扇紧跟他走了进去,口中却嘀咕道:“这些贱骨头,得空就溜出去撒野,万一灯烛打翻,着起火来可怎生是好。”
沛玉叹道:“算了,难得佳节,她们也该出去玩玩。”
银环却不依不饶:“公子尽袒护她们,她们必是见公子性情温和,便欺你新来不放在眼里。我才出去一会儿,就连个端汤送水的都没有了,等她们回来,看我怎么罚她们。好,要溜出去玩,那索性就玩够了再回来,我倒要瞧瞧,以后还有哪个胆大敢偷偷溜出去。”
沛玉苦笑笑,反劝她道:“姐姐还请平平气,若气出病来,岂不是没人陪我了?想她们年幼贪玩也是有的,并不一定存心冒犯姐姐。”
“哼。”银环冷哼一声。
沛玉讨好地问:“姐姐,我念段书让你消消气怎么样?”
银环闷声不响地出去了会,然后捧着炭炉进来,暖了壶茶,这才坐下,取过针线,就着灯烛缝起件春天穿的长袍。沛玉则去书房取了本《牡丹亭》,轻轻读出声来。
沛玉精通音律,虽是读书,却也抑扬顿挫、舒缓有致,听起来便觉柔婉缠绵、情思缱绻,立刻将刚才的不快都赶到了九霄云外。银环更是忍不住抿嘴常笑。
四
第四章历情恨老僧佛语招游魂庆花寿兄弟论才唱琼花
沛玉自梦中见那姑娘,只觉分外投缘,心中甚是挂念,又因家中变故愁怀难遣,竟一昧沉缅梦境,恹恹地生出一场相思病来。才短短几日,便吃不香睡不宁,还时常呓语,全无原先的风流倜傥。
银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衣不解带,日夜随侍左右。她有心寻个人来商量对策,却因这病来得邪乎,为沛玉声名着想而不敢告之于人。这样拖了几日,沛玉竟至水米不进、神智昏迷的份上了。
银环心中恐惧,只得跌跌撞撞地跑到万寿楼,哭哭啼啼地跪在了老千岁面前。老千岁正和二太太闲聊,乍闻恶讯此惊非浅,二话不说就让人抬着直奔据梧轩。
沛玉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整个人也消瘦得不成样子,口中却还迷迷糊糊喊着“姑娘”。老千岁止不住老泪纵横,抹眼道:“玉儿,我的乖孩子,你这是中的哪门子邪,又念着哪个姑娘!就是你真念着哪个也该告诉我一声,好让我为你娶进来,也免了这番相思。”
二太太没有坐轿,比老千岁略晚到片刻,见老千岁落泪,便劝道:“老千岁切莫伤心难过,让孙媳先问问是怎么回事。”
老千岁立刻板下脸来,发狠道:“玉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活剥了她!”
“都是奴婢的错,没有及时禀报老千岁。?”银环闻言忙跪了下来,流泪道,“若公子真的不肯醒来,我宁愿一死,也好再服侍公子一回。”
“呸!乌鸦嘴。玉儿哪会有事。”二太太急忙说道,“我倒问你,你到底是怎样侍候玉儿的,害他得了这劳什子邪病。”
银环泪水倏倏流淌:“回二太太,奴婢遵照老千岁吩咐,处处不敢大意,时时十分小心,只除了那日三少爷请他去听曲,从没有离他半步。”
“芸儿请他听戏?胡说,芸儿怎会与他出园。”老千岁不信。
“是。”银环答道,“奴婢胡说。那日公子回来,夜里就听他在梦中惊叫姑娘姑娘的,不曾想他就此病了,别的奴婢实不知情。”
二太太冷静,和气地问:“芸儿?芸儿现在何处?”
“快给我把芸儿叫来!”老千岁发怒道。
二太太赶紧劝道:“老千岁莫生气,我这就让人去找他。”
叶芸听得沛玉病倒,早来到轩中,只是不知就里,不敢贸然闯进,听老千岁喊立刻入内,可是还没等他站定,就听老千岁怒喝:“跪下!”
凤姐这时也赶了进来,大惑不解老千岁为何动怒。叶芸满面委屈,惶惶然跪在地上,银环则伏地哆嗦,她想劝也不知从何劝起。
“畜牲,你究竟带玉儿到哪里听戏了?你忘了我早就说过不让他外出吗?”
二太太劝道:“老千岁千万不能气坏了身子,让我来问他吧。”转而她对叶芸道,“芸儿,那日你请玉儿听曲,到底去哪儿了?”
叶芸愣愣,答道:“芸儿实未曾和玉哥哥出过门,那日我只是想和他开个玩笑,把他请到青竹屋,诓了他的玉笛玩了几天,根本没有出过园子。”
老千岁叹了口气,恼道:“你不知那笛子是玉儿命根子?为何要骗了去?”
叶芸惶恐道:“我只是爱慕玉哥哥笛子吹得好听,拿去偷学,别无他图。”
“可这也和姑娘无关啊。”二太太疑惑道,她忽然问银环:“你到底和玉儿去过哪里?你没和他……嗨,我只问你,他究竟哪儿得的这怪病?”
银环辩道:“奴婢只在元宵那日陪公子走过三桥,二太太也是知道的,没去过什么地方。玉公子在外面名声很好,进得园中又从没和姑娘们说过话。”
二太太想了想,不免踌躇道:“该不会是为了蓉儿吧?”
二太太这话一说,老千岁便有些为难了:“蓉儿虽说也算是叶家的小姐,但她毕竟是玉儿化银子买来的,恐怕不太妥当……”
银环并不希望一个外来的姑娘成为她的女主人,加上沛玉也是外来的,如此一来她迟早也得随他们离开茧园。她顺着老千岁的意思说:“老千岁,我想公子定是中了邪了,不然不会这么神智不清的。”
凤姐想了片刻,凑着二太太耳旁低语几句。二太太恍然大悟:“老千岁,我怕玉儿真是撞了邪,这不象是病,你老人家见多识广,总得想办法救救他才是。这样下去眼看是不行了,他既来了茧园,总该我叶家救他才是。”
老千岁叹了口气:“唉,看他这付模样,我老太婆又有什么办法救他?”
“玉儿多半是撞到哪路神仙了,你掐算掐算,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二太太旁敲侧击。
老千岁闻言眼睛一亮:“凤丫头,你还记得年前来过的那位老和尚吧?他也许会有办法算出是哪路神仙作祟,若真是为了什么姑娘,他定也算得出。”
众兄弟姐妹这时也纷纷闻讯赶来,二太太点头赞同,凤姐答道:“老千岁说的是天君陵的无心大师吧?只是这些年天君陵香火日清,不知他会不会出外云游了。”
宝囡听到天君陵,忍不住插话道:“老千岁,我正月初九搿天还见伊在寺里。”
老千岁欣慰地点点头:“蔷儿,你这就带人跑一趟,务必要将无心请了来。”
叶蔷答应着出去。老千岁近前一步,在床沿坐下,心疼道:“玉儿呀,你千万要闯过这关啊,而今你吴家前途未卜,就剩下你一根独苗,倘若在我身边出了什么差池,叫我怎么向吴家交待?”
但是,任凭众人如何千呼万唤,沛玉却依旧沉睡不醒,老千岁止不住又流下泪来,二太太怕她伤心过度,赶紧和众姑娘扶她到外间歇息。
此刻,沛玉正沉迷在浑浑噩噩的梦境中,根本听不到身边诸人的叹息声,他的魂魄早随那梦游移到三界外,惊奇地看着一付怪异情景……
天君饮酒宴乐正酣,忽听下界传来阵阵祝祷:“上天保佑,总算能过上安宁的日子了,感谢上苍。”
天君不由诧异万分,他已有好些日子没听过赞音了,对满天下的怨声载道早已充耳不闻,想不到还能听到百姓的感激,他不解地问:“天姝,这是何道理,天下如此大乱,怎会有人祈谢?”
“这个——”天姝迟疑片刻,还是实说道,“眼下人间暴周已亡,隋朝新立,天下稍定,是以有此感戴,此乃好事,也是上天之德。”
天君听说反而大怒:“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胆,帝星未降,何来隋朝?”
众神闻言,面面相觑,皆不敢出声。
天君一瞪四座:“快说,是谁违抗天命灭了周室?”
众神纷纷低头饮酒,装作不知。
天君环顾四周,目光在一筛酒女童脸上略一滑过,吓得女童激凛凛打了个颤,哆哆嗦嗦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