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园曲散-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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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报道:“吴公子,门从外面上了锁,怕是没有人。”
沛玉怀疑地看了这家丁一眼,冷不丁发现原来是个独眼龙,心中顿生厌恶,立刻皱眉斥责:“胡说,宅里日常都有人守更值夜,你怎么说没有人?”
“小的不敢撒谎,公子若是不信我,可以自己去看嘛。”独眼龙张洪委屈地说道。
张天成马上斥道:“没教养的东西,你那一只独眼也瞎了吗?这是你可以说的话吗?”
张洪岂敢得罪吴家少公子,立即垂首道:“是,奴才该死,求吴公子饶了我吧。”
沛玉冷哼了声,厌恶地别过脸去。张天成赶紧陪笑道:“沛玉兄,这瞎子自恃在外厮混久了,连天皇老子都不放在眼里,我这就回去把他另一只眼珠挖出来给兄台出气。”
“罢了,许是仆人偷懒睡觉了,待我去喊人开门。”沛玉说着向前两步,这才发现果真是铁将军把门,他不觉纳闷起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连门都锁了?”
“我说是上了锁嘛。”张洪悄悄嘀咕。偏张天成眼尖,见他神色,知他心怀不满,因怕沛玉听到,当即喝道:“小的们,给我往死里打,看他还敢放肆。”
众仆平日受独眼龙欺凌惯了,听主子发话,虽明知只是为了讨好吴公子的场面话,仍借题发挥拥上将他狠揍了通。张洪恨得瞪大了那只独眼猛瞅沛玉。张天成只做没看见,向沛玉道:“吴兄,时辰也不早了,不如去小弟家中将就一宿吧。”
沛玉想想说道:“不用了,倒是烦请张兄让人把锁砸开,我今晚不便回家,只有在此将就将就。今日不便招待,怠慢了张兄,日后必定重重补过,望张兄见谅。”
张天成微微一笑,从怀中摸出一根特制的金针:“不必那几个蠢材动手了,小弟自有妙法为吴兄效力。”他把金针插进锁眼里鼓捣了几下,果然拨开了铜锁,然后将金针交到沛玉手里,“吴兄日后或许还能派些用场,请吴兄赏脸收下,就算小弟的一份敬意吧。”随后又突然想起从怀中掏出《琼花秘笈》,尴尬地说道:“沛玉兄,刚才生火,撕了几张引火。”
沛玉白他一眼,收了下来,再抬头看看宝囡。三少年皆怕惹他生厌,纷纷告辞。沛玉微一拱手:“诸位走好,吴某不送了。”
张天成带着众人蜂拥而去,只留下沛玉与宝囡呆立门前。两人僵持片刻,还是沛玉打破沉默,去推开门,恭敬地做了个往里让的手势:“姐姐请先行。”
宝囡好奇而迟疑地跨进门槛,沛玉随后闩上门栓,领她往里走去。
宅里黑咕隆咚的果然没人,幸亏白雪映月,还能勉强辨路。两人一直走进正厅,房里愈发暗了,沛玉不由失去了主张,倒是宝囡随手摸出了盒洋火柴,在墙角找到盏蜡烛灯点上了。
“姐姐随身竟带着这玩意?”沛玉好奇地问道。
“我俚阿婆欢喜吃两口洋烟,我才随身带了该物事。”宝囡难为情地说道。
“姐姐肚子饿了吧?”沛玉体贴地说道,“小生这就去厨房看看可有什么好吃的,让姐姐垫垫饥。”
宝囡老实地点点头,沛玉遂从烛灯里取出蜡烛,举在手上,领着宝囡向厨房走去。
但是不到厨房还罢了,一进厨房沛玉不禁大吃一惊,里面竟空空如也,什么吃的也见不到,连日常必备的咸鱼腊肉都没有,整个房间象是刚被饿鬼洗劫一般。宝囡费尽心机,才在几个米缸底里勉强找见有些米粒。
沛玉想想说道:“姐姐,你且在此稍候片刻,我出去买些吃的回来。”
“勿敢劳驾哥哥,还是让我去吧。”宝囡急忙说道。
沛玉想想也对,以他的身份,岂有亲自去饭馆买宵夜的道理。他习惯地一摸腰间,这才想起整个银袋都给了老奶奶,眼下身上已是一文不名了,他不由叹了口气:“算了,我身上不巧没带银子,就忍一忍到天亮再说吧。”
宝囡见他脸色尴尬,也知他把钱都给了奶奶,心中对他更添了一份敬佩,虽然她不知钱袋里装了多少银子,但他竟是为了她倾囊以授,也足见他的豪爽大方,想来以他的身份,那些钱足够她奶奶和母亲受用一辈子了。敬佩和感激之下,她也有心出去弄一点吃的回来,可她身上素无分文,也出不上力。她想了想,提议道:“哥哥,我看勿如拿几样勿值铜钿葛物事去当脱,或者抵点吃呃回来。”
沛玉的脸马上一板:“胡说,还不快快住口,想我吴家何等显贵,从来不会赊一粒米,当一根针,若是拿了东西去换银子,传扬出去还有何脸面在昆山立足?快快断了这个念头,以后切莫再提。”
宝囡吓得赶紧闭上了嘴,听沛玉的话,吴家恐怕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她赶紧把米缸里的剩米拢到一起,凑了约半碗,淘淘洗洗地做起饭来。
沛玉见宝囡做饭,就另觅个蜡烛头点了径往卧房去了,想看看卧房里的情况。
沛玉走后,宝囡左思右想,还是趁煮饭的当儿出去了一次。不一会儿,她做好饭,炒了点咸菜皮,合盛在一只青边碗里,并上刚提进来的两只油纸包,放在个破托盘里,遂一手举烛一手端盘走出厨房四处寻起沛玉来。
想不到吴家偏宅规模也不小,宝囡由厨房出来,藉着残烛的一点微光,穿过大饭厅,看过小饭厅,经过会客厅,找过管事房,寻过东厢房,这才发现后面还有一幢二层小楼,楼上映出些光来,上去一看,原来是卧房,沛玉手里拿着那本破书,正倚在床头看着一张纸发愣。
沛玉见到她,赶紧把手中的房契夹回书中,说道:“哦,你来了。听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恐怕不然。不过我相信书中当有山珍海味足以果腹,你瞧,才回来饿得头昏眼花,此刻反而不觉得了。”
“哥哥,好吃饭哉。”宝囡在房中的小桌上摆好碗筷,说道。
“姐姐,这是卧房,吃饭得到饭厅。”沛玉合上书本道。
“好咯。”宝囡答道。
沛玉随即说道:“算了,也难为你从厨房一直找到这儿,今天也没旁人,权且在书房用膳吧。”说着,他取过床头的洋油灯,推开旁边一扇屏风门,走进了隔壁书房。
宝囡又端起托盘,随他进了书房,然后小心翼翼地在书案上放下碗筷,打开两个油纸包,毕恭毕敬地说道:“哥哥,请吃饭。”
沛玉坐下扒了两口,不由皱了皱眉:“这——”
宝囡赶紧解释道:“哥哥,我嘞吼灶屋里就寻着该只豁口碗,筷还有长短,连盐钵头也寻勿着……”
“我指的不是这个,这些——”沛玉打断她的话,指着两个纸包说道。
“是我刚刚出去买来呃。”宝囡答道。
“你哪儿来的钱?”沛玉问道,忽然发现她发上的小银簪不见了,心里立刻明白了,“你把银簪给卖了?”
宝囡生怕沛玉生气,赶紧解释道:“该是我自家葛物事,求哥哥勿要怪我。”
沛玉摇了摇头,叹口气道:“算了,不要说了,我知道你已经很不容易了,明天我就让人把它赎回来。”
“谢谢哥哥。”宝囡说着突然叫了起来,“啊哇。”
“怎么了?”沛玉赶紧放下碗筷,站起来关心地问。
“烫了记节头指。”宝囡怯怯地回答,赶紧俯身拾起因烫丢下的蜡烛头。
沛玉握住宝囡的手,朝她手上吹了几口气,爱怜地责备道:“有了洋油灯还拿什么蜡烛头?还疼吗?”
宝囡赶紧摇摇头,想缩回手,却又不敢忤他好意,她忽然问道:“洋油是外国来葛香油吧?就象西洋火石,价钿老大哦,一点勿实惠。”
沛玉微笑摇头:“香油又能吃又可点灯,洋油却只能点灯,可见那蛮夷之地绝出不了什么好东西,哪象我央央大国,单一个香油就用处多多,既可吃可燃,又能舒户枢,还是一味清泻良药。哎,你怎么不吃?”
宝囡咬咬下唇,答道:“就该能一碗。”
沛玉愣了愣,他只知道米能煮饭熬粥,却不知道半碗米可做多少饭,他看看已经吃过的饭碗,迟疑了下才问道:“这碗饭已被我吃了两口,不知姐姐可肯委屈将就。”
宝囡心里一热,赶紧摇头。
沛玉以为她不肯,把碗重重的一摔,艾艾地叹了口气:“想姐姐冰清玉洁的人品,哪肯吃我剩下的残羹冷炙。用银子买你回来已是亵渎了神仙,我竟然还要让你挨饿。想你在家也是位娇小姐,纵使难得做些家务女红,但总也该是丰衣足食,我辈蠢材竟害你远离家门受这份罪过。这实在是抢人子女,大不韪啊,罢罢罢,明天我就送你回家,今天就请姐姐忍耐一夜吧。”
沛玉说完又重重叹了口气,宝囡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害怕,双膝一屈,跪了下去。
“姐姐何出此礼?”沛玉惊道,连忙去拦,但宝囡却执意不起。
“姐姐快起来。”沛玉急道,“有话好说,千万不要行此大礼。”
宝囡躬腰以额点地,惶恐万状:“哥哥业经将我买了来,我就是奴婢身份,谈勿上啥呃神啊仙葛,要是哥哥为了该点小事体怪自家,我哪能担当得起。再哪能我也是哥哥呃人,哥哥要是送我回去,人家只会讲我勿守妇道勿积妇德拨赶回转呃,该能活嘞还勿如死特清爽。”
“姐姐。”沛玉诧异道,想不到她竟会不愿回家。
宝囡忍不住哭道:“求哥哥千万勿要送我回转,只要哥哥肯留我,我就是做牛做马也甘心。”
“唉,姐姐说哪里去了,我只是自觉惭愧,竟让姐姐因我而委屈挨饿。”沛玉摇摇头,叹了口气,“真是委屈姐姐了。”
宝囡反过来安慰他道:“我只是一个乡下人,有得服侍哥哥业经是我呃荣耀,呒没啥屈勿屈。”
“唉!”沛玉懊恼地重重地叹了口气,“这都是我那几个不肖朋友造的孽,小生从不敢存此念头,还望姐姐宽心些,切莫以奴婢自居。”
“谢哥哥对我该能好,我一定好好服侍哥哥,再也勿提回勿回去。”宝囡说着又要下跪。
沛玉赶紧拉住她,情急间露出一句昆山话来:“姐姐。”
宝囡还是第一次听沛玉说昆山话,眼中一热,只感觉一股亲切之情油然而生,忍不住扑倒在他怀中放声痛哭:“哥哥。”
沛玉轻轻拍拍她后背,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
宝囡又悲又喜,悲的是自己眨眼间失去了自由身,喜的是他却并不把自己当成下人看待,反而对她关怀备至。
“时辰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沛玉说着,扶她坐下。
宝囡点点头,收拾起碗筷,沛玉则趁这当儿拿了支蜡烛去四处查看一番。
待他看完各处回来,已是满脸愁云,宝囡不由得问道:“哥哥,嫩哪能啦,实能勿开心?”
沛玉摇摇头:“反了,全反了。”
“到底哪能啦?”
沛玉定定神,勉强露出一些笑容,尽量平和地说道:“那帮下人全都偷懒开溜了。”
宝囡迷惑了,按理说,象这种大户人家规矩应该极严,怎可能每个下人都这么大胆,但是她终究没见过他家的规矩,也猜不透其中缘由。她只是劝他道:“算了,反正今朝有我服侍嫩,嫩就只当还有一个笨手笨脚呃好了。”
沛玉也是被人侍候惯了的,随口应道:“好吧,今晚你就和我一起睡吧。”
宝囡立即羞红了脸,急道:“男女授受勿亲,该哪能来噻?”
“有什么不行的?”沛玉诧异,随即似恍悟道,“姐姐岂是生来侍候人的,自然是你睡正铺,小生在一旁侍候你了。”
宝囡赶紧摇头:“勿好。”
沛玉疑惑不解地看了她一会,怀疑道:“莫非你已嫁了人家?在我们家除非是配了人的丫环才要搬出主人房间。”
宝囡急道:“呒没,只勿过小辰光姆妈就拿我许兹陆家哉。”
“这不要紧,过些天我让人多送些银子去,把这门亲事给退了。”沛玉满不在乎地说道。
“搿哪能可以,好女勿嫁两男,我会拨人戳脊梁骨咯。”宝囡坚持道。
沛玉想了想,问道:“可有聘礼下过?”
“勿曾有息,只有搿支簪子是伊娘送的。”宝囡答道。
“这不就结了?簪子都没了,无凭无据,连聘礼都没有,算得了什么?就算他有凭有据,莫非他还能找我的麻烦?你放心,想我吴家乃一等一的大户,凭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和吴家斗。”沛玉颇为自豪地说道。
宝囡低下头,一时没了主张。
沛玉趁势说道:“你刚才不是说不要送你回家吗?万一那人说你不持贞节又怎么样?你要是跟了我,再差也是个房里的,总比嫁个乡下人强得多。再说,即使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的,谁又能信你呢?来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可莫要辜负了如此良辰美景。”
宝囡已经无话反驳,沛玉见情,益发得意地连哄带骗连拖带拉地缠着她坐到床沿上,宝囡半嗔半喜半推半就地顺着他躺了下去。沛玉见她羞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但沛玉毕竟年幼不通情事,根本不懂男欢女爱,虽然美人在怀,却毫无妄欲。宝囡仅长他一岁,虽情窦初开却也不通人事,再加上自惭形秽、羞愧难当,岂敢主动亲近于他。
沛玉年纪虽才十六,但长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已是昆山地方一干茶馆、青楼、混堂的熟客,无论是茶馆的伙计、青楼的妓女、混堂的匠师,还是其它店伙,都与他混得很熟。可是出于对吴家的敬畏,伙计只敢以香茶好语款待,妓女只敢以轻歌曼舞侍候,匠师只敢以功夫手艺服侍,谁都不敢调唆勾搭教坏他,生怕被吴家知晓会砸了饭碗乃至送了小命。即便那些与他成日厮混的公子哥儿,虽说个个不学无术、人人品行不端,却也只敢哄他做些无伤大雅的小孩调皮勾当以诓他些银子,只是这样一来,吴少公子囊中的银子就如流水般淌了出去,他也得以出淤泥而不染,成了昆山城里唯一一个声名极佳的富家浪荡公子。虽然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