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园曲散-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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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银子就如流水般淌了出去,他也得以出淤泥而不染,成了昆山城里唯一一个声名极佳的富家浪荡公子。虽然为了这声名沛玉每天都要花掉大把大把的银子,可是吴家有的是钱,只要声名好,花多少银子也无所谓。
第二天一早,天麻麻亮,沛玉早早起了床,一俟城门打开就立刻进城去了,他要把偏宅里的情形赶快禀报父兄。
吴家座落在半山桥西北堍尚书街上,正是前尚书府第,一过牌楼就属其地界。沛玉正低头赶路,过了桥,将到牌楼下时,忽听有人轻声喊道:“吴公子,请留步。”
沛玉因身无分文,恐见了客不请人吃早茶会尴尬,有心装作没听见,加快步子向前走去。但是来人已经窜上前一把抓住他右臂,悄声耳语:“快随我来。”
沛玉回头一看,原来是茧园叶家大公子叶蔷,不禁诧异道:“叶兄,好早啊。只是小弟有急事在身要赶回家去,不能请叶兄吃早茶了。”
叶蔷着急地说道:“还早呢!我都等了你一夜了。”
“怎么,什么事这么要紧,要劳动叶兄大驾?叶兄只要差个人来吩咐一声,吴某敢不照办?”沛玉客气地说道,忙将手上拿的《琼花秘笈》藏到身后。
叶蔷急得直皱眉头,不得不说道:“出事了,你必须跟我走。”
沛玉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诧异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要这么急?”
叶蔷耐着性子道:“此事说来话长,还是到我家再说吧,反正你家里一个人都不在,去了反而多事,快随我走吧。”
“到底出了什么事啊,吞吞吐吐的也该有个究竟嘛。”沛玉坚持要问清楚,“你不告诉我怎么跟你走?我真的有急事要回家去。”
叶蔷真是急了,昨天起吴府门前就有几个衙役守门,是以他才和他兄弟叶莲在尚书街东西两头分别候着沛玉。他咬咬牙,道声得罪,即伸手一招,旁边马上窜出一顶青呢小轿停在沛玉面前。叶蔷硬是把他摁住推入轿中,两个轿夫立刻撒腿飞奔。
沛玉急忙推开轿帘,嚷道:“叶兄,我在东门……”
“啊,你说什么?”叶蔷还没听完全,小轿已飞快地跑远了,他思量一下,匆匆向西找兄弟去了。
青呢小轿一离半山桥,立即拐进一条小巷,然后七拐八弯穿过几条小弄堂,一直来到叶家所在的集街上。叶家西邻昆山、新阳两县县学,东望荐崖寺和石湖书院,宅园足足占了半条街。小轿向前行了几十步,这才到叶府门前。
叶府虽大,名称却小,不知因了何故,竟取了个茧字为名。茧园的正门由七大间墙门间构成,正中的一间重檐飞阁最是高大,这就是叶家大门了,门口正站着大管事叶伦,叶伦一见轿子便问:“来了吗?”
“来了。”轿夫轻答。
“快随我来。”叶伦吩咐道,领着轿子进了门,随后将大门从内闩上,引轿向内。
沛玉悄悄掀开轿帘一角,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两旁竖满的“回避”“肃静”的虎头牌,这排场比县衙门还要风光几分。
小轿接着进入一个大院,停了下来,叶伦轻声细气地说道:“吴公子,请下轿。”
沛玉认出是叶伦,赶紧下轿问道:“伦大管事,出什么事了?”
叶伦并不回答,只说道:“吴少公子快随我来,老爷已等你一会了。”
沛玉见叶伦不答,也不好逼问,遂跟着他进入花厅。花厅的两面各有厢房数间,本是接待客人用的,叶伦却不停留,直接穿过花厅来到里面的大厅前。大厅门额上悬有一块金匾,上书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大云堂”。
“公子请入内去。”叶伦恭立门口道。
“谢伦大管事。”沛玉向里跨过门槛,走了进去,耳听得叶大老爷的声音道:“传我的话,就说府里的主子全出去了,任何人都不见。”
“是。”叶伦在外应道,将大云堂的格扇门在沛玉身后吱呀呀一声关了起来。
叶府的大云堂名震江浙,数月前叶家老千岁八十五大寿,沛玉曾随父兄前来拜寿,当时叶家摆了六十桌酒席,就是在这楠木大厅里招待客人的,由此可见其规模宏伟了。这厅除了大外,还有一个稀奇之处,厅里铺地的全是大块大块的青砖,按说青砖吸湿,可大云堂的青砖却不见潮气。据说老千岁当年建大云堂时曾特地从杭州运了不少小甏来,还从东山采了不少条石,就为了给大云堂铺底置甏好让青砖不遇潮气。厅里正面墙上绘着巨幅的“虎啸山林”图,两侧则悬有“恩贡”“举人”“进士”“巡抚”等匾,仿佛在炫耀叶家的显赫声势。堂里竖有六根粗圆梁柱,用来支撑庞大的屋顶,屋顶正梁上悬挂着一只红木方匣,却不知派什么用处,顶柱的石鼓墩是整块凿成的圆石,石上雕龙盘凤,气派非凡。大堂的正面则全是落地格扇门,足有十大扇,木雕精美,皆用佛教典故。整个大厅都用楠木构建,气派不凡,但是门一关,偌大的房间只剩下四角的几盏长明灯微弱的光线照明,房里立刻暗了下去,使原本就已略显阴沉的气氛更显得阴森可怖。
“坐。”叶老爷淡淡地说道,黑暗中只隐约可见他的轮廓。
沛玉一撩长袍,倒头便拜:“给世伯请安。”
“嗯,坐。”叶老爷点点头,指指右手边的楠木椅。
沛玉遵命起身落座。叶老爷接着问道:“玉儿,我派人找了你一整天了,你这两天都到哪里去了?”
“不敢欺瞒世伯,我陪几位朋友出去玩了几天,昨晚才回昆山。”沛玉答道。
“昨晚你就回来了?那你住在哪儿?”叶老爷诧异道。
“我家在宾曦门外有一所偏宅,只因昨日回来晚了,不敢回家打扰父母,就去那边住了一宿。”沛玉答道。
“怪不得他们到现在才接你过来。”叶老爷点点头,吴家有偏宅他并不知晓,不然早就派人去候着了。他眼睛一抬,问道,“对了,你是跟谁一起回来的?”
“东门外张家的大公子,月城湾的周公子,还有……”沛玉说道。叶老爷却打断他的话:“怎么不见蔷儿和莲儿?”
“我只碰到蔷大哥,他可能去东门了,我在那边还有些事,所以拜托他处理一下。”沛玉道。
叶老爷脸上露出些欣慰神色,道:“这么说,你家还留了些房子喽?这就好,以后你也有一份自己的产业,不必寄人篱下。”
沛玉颇为不解话中含义,怀疑地问:“世伯,到底出了什么事,能告诉小侄吗?”
叶老爷长长叹了口气:“玉儿,此事真是说来话长,不知谁在老佛爷面前参了一本,说顾家是拳匪余党,株连九族,老佛爷降旨将你全家发配边关,所有家产充官,昨日就押解离昆了。”
“啊?”沛玉不由得愣住了,“为什么?”
“其实,还不是因为顾、吴两府家大业大,老佛爷一为充盈国库,二怕他学乃祖讲张,其三嘛——哎,你就认了吧。”叶老爷无可奈何地说道。
沛玉明白,这其三指的是他原来的姓氏,想不到他家远避到昆山这么个小地方躲了数代人,最后还是没能避开那一丁点的血统关系。叶老爷看看他继续说道:“其实,关键还是一个钱字,我看,你不如趁早将偏宅卖掉,免得再生事端。”
沛玉恍然大悟,怪不得昨晚他会在枕下看到林厅的房契,原来是家里人特地给他留的,他几乎要在人前掉下泪来。他咬了咬牙,说道:“我明白,但是世伯,我想去看看家父家母,他们昨天刚走,只要一艘快船,就能追上。”
叶老爷劝道:“玉儿,难道说你还不明白?你全家都成了钦犯,你是漏网脱逃,只要一露面就是死罪,也亏得你昨晚没被人碰到,否则被人知晓,按律即可就地正法。现在你且在我这儿避避风头,至于你家里的事,我自会派人细细打探。”
沛玉想了想,无奈地点点头:“如此,给世伯添麻烦了。”
叶老爷微微晗首,提高声音喊道:“叶伦。”
叶伦立即推门进来:“小的在。”
叶老爷吩咐道:“送公子去舒啸堂见过老千岁。”
“是,小的告退。”叶伦垂首自左侧边门退了出去。沛玉随即告辞:“世伯,小侄告辞。”
叶老爷点点头,长吁了口气。吴家被抄他也在场,因为不见沛玉在内,这才千方百计去找他,免得出事,现在沛玉安全了,他心头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沛玉随着叶伦进入一座五开间带西厢房的走马楼大院,大院单东侧书房就有三大间,院西则是一个边厅。穿过边厅,这才算走出大云堂,叶伦立刻领他往舒啸堂走去。
从大云堂到舒啸堂约有六十丈距离,途中得经过春及轩和霞笠。沛玉以前也来过茧园几次,知道春及轩是大老爷和大太太的居所,其西首还有一座万寿楼,那里住着老千岁,霞笠则是二姨太住的地方,而舒啸堂却是叶家的议事堂。往常他来,多数只是在大云堂的花厅或边厅里与两位公子会面,最多也不过是去万寿楼给老千岁请安,不知这次为何老千岁会在舒啸堂见他。
来到舒啸堂,进得门去,沛玉不由暗暗吃了一惊,房里竟有不少人,除了对门坐着的老千岁外,只有大太太他曾在老千岁寿宴上见过,别人都不认识,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里所有人都衣饰华丽,没有一个下人在场,看其穿着打扮绝不亚于吴家昔日奢华景象。
一见沛玉,老千岁颤颤巍巍地柱着龙头拐杖站了起来。
“给老千岁请安。”沛玉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扑通一声跪在老千岁面前,双手支地俯首叩了个响头。
老千岁欣慰地点点头,怜惜地说道:“好好,他们总算做了件好事。”
沛玉抬起头来,泪水已经噙在眼里,口中却说道:“玉儿不孝,不能随侍父母身旁,还要让老千岁担心。”
老千岁也止不住老泪纵横,伤心道:“我那苦命的老哥哥哟,你怎么那么早就去了,而今你的后人竟落得如此下场,这都是我平常关心得少了,我将来还有何脸面去九泉见你?”
大太太赶紧上前劝道:“老千岁,昨日你已哭了一整天了,再不能如此伤悲,再说玉儿平安归来理当高兴才是。”
老千岁抹抹眼泪,仔细看看沛玉,见他双膝直挺挺地跪在青砖地面上,不由责备道:“哎呀,怎么搞的,连个垫子也不用,玉儿如此娇气,如何禁受得起?”
“是我疏忽了。”大太太慌忙离座,惶恐地站立一旁。
“免了。”老千岁不耐烦地挥挥手,爱怜地看着沛玉,“我的乖孩子,真是苦了你了,小小年纪就得离开父母,将来还有谁会疼你呵。”
“这不,有老千岁疼呢,玉哥儿,你说是不是?”一位雍容华贵颇指使气的年轻妇人走上前来说。
“对了,有我呢,怕什么。”老千岁用力一顿拐杖,大声说道,“从今往后玉儿就是我嫡嫡亲亲的曾孙子,敢有把玉儿当外人的,我老太婆定不饶他!”
“是。”众人应道,独年轻妇人走去搂住老千岁左膀,扶她坐下,满面春风地说道:“哟,这是当然的,还要老千岁操这份心吗?全包在我身上了。”
“恐怕你还没见过她吧?”老千岁指指她,笑道,“这是蔷儿的媳妇,娘家姓冯,名秀凤,人称凤姐儿,我却偏叫她冯妇,那是因为我总觉得只怕《红楼梦》里的凤丫头也不及她泼辣呢。我老了,竟看走了眼,把个泼皮货当成温顺的小猫娶进了门,谁料想竟活脱是个雌老虎。”
“老千岁,瞧你说的,别把玉哥儿吓着了,以为我叶家会吃人呢。”凤姐大大咧咧地笑道,“前番你才说我连老虎都能打死,今儿个却又说我是雌老虎,我就是说也给你说坏了。”
沛玉磕了个头:“见过凤姐姐。”
凤姐忙侧身避过,口中急道:“这可是哪门子理,大太太面前岂有我做小辈的抢先受礼的,岂不要折煞我了?再说我也受不起这么重的礼,要不老千岁又得编排我的不是了。”
沛玉朝大太太叩了个头,大太太素来平和,不爱说话,只是安慰他两句。沛玉然后才向凤姐重新施了一礼。
老千岁展眉笑道:“还不快扶玉儿起来,瞧这么鲜嫩水灵的公子哥,也不怕把腿跪坏了,可见吴家的教养有多严了,远非叶家能比的。玉儿,你可不能笑我老太婆治家无方,以至出了这么没教养的货色。”
沛玉不由得看了凤姐一眼,只见她长相虽然一般,眉宇间却丝毫不输男子豪爽,听老千岁如此数落还不怒反笑,他心里不由为叶蔷叫起屈来,口中却说道:“凤姐姐实在是女中豪杰,玉儿怎敢低瞧,蔷哥哥能娶得如此美貌能干的嫂子,也是老千岁慧眼识英才。”
老千岁受捧,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还是玉儿会说话,明明个雌老虎也哄我说是女英雄。凤丫头,还不快替我扶你兄弟起来。”
凤姐上前欲扶,沛玉知趣懂礼,不待她伸手,就顺势站了起来,口中道:“谢凤姐姐。”
“好好,知书达礼,不愧是吴门后代,昆山城有名的才子。”老千岁连连赞道,在太师椅上微侧侧身,坐得更舒服了些,“玉儿,随凤丫头见见兄弟姐妹们。”
“是。”沛玉答道。
凤姐指指人后的一个穿着长袍的少年说道:“蔷哥儿和莲哥儿去接你了,不知怎的还没回来,但叶家还有一位哥儿你恐怕并不熟悉。”
沛玉微笑道:“我知道,是芸公子,常听蔷哥哥说起,只是无缘得见。”
凤姐不由得笑了:“芸哥儿,玉哥儿都报出你的大名来了,怎的还不出来?”
“是,凤姐姐。”站在最后面的少年慢吞吞地挪到前面来,就要跪下磕头,“见过玉哥哥。”
“芸弟请起。”沛玉早就瞧见躲在人后的少年,早认定他便是芸公子,赶紧伸手扶住了他,自己略欠了下腰,说道,“早闻芸公子冰雪聪明,只是从未照过面,今日一见,果然是超凡脱俗的品貌才气,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