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园曲散-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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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芸听听这话有理,又没了辙,求助地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沛玉有点好笑,可是却没敢笑,硬是板着脸说道:“除非,除非让蓉姑娘去见她们,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叶芸怎想到沛玉认准他舍不得两人分离,这才编了这么一大套瞎话,拐弯抹角地骗他上了当。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倒象是他惹出的祸事,而沛玉正殚精竭虑为他设法解脱一般,他毫不犹豫地说道:“好,我去求老千岁,让蓉姐姐去见见她奶奶和妈妈。”
“如此,愚兄这厢有礼了。”沛玉起身作了个揖,说道。
叶芸虽是下定了决心要让宝囡去会家人,可想到她差不多已是沛玉的未婚妻,心里颇不是滋味,有点酸溜溜地问道:“你如何谢我?”
沛玉爽快地说道:“只要芸弟弟喜欢,怎么谢都可以。”
叶芸心里才算得了些安慰,有了这句话,他也知足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这辈子你都得守着我。”
沛玉信誓旦旦:“芸弟放心,愚兄绝不离开你。”
叶芸这才和他一同去了万寿楼,早有丫环报上楼去。老千岁正由宝囡侍候着坐在罗汉床上等他们。
“给老千岁请安。”沛玉上得楼去,一见老千岁就跪了下去。
“唉,又来这套虚礼,快起来吧。”老千岁喜滋滋地看着他说道。
沛玉还是磕了头,然后才站起来说道:“谢老千岁宽宏大量不怪玉儿。玉儿不孝,出去这么多天也不向老千岁禀报,让老千岁为玉儿担惊受怕,玉儿愧不自容。”
老千岁接着问:“你这些天到哪儿去了?”
“我去苏州唱了几天戏,又在太仓唱了几天,再到苏州后遇上了无心大师,就去了天君陵。”沛玉答道。
“天君陵?”宝囡听见,眼睛不禁一亮。
“是的,我用手里的钱将兴福寺重新整修装葺一番,碰巧还遇见了两个人,因事出意外,不及回来禀报老千岁,就由无心大师作主,认了义祖母和义母。”沛玉答道。
老千岁颇感兴趣地问:“哦?什么人这么好福气,竟能得你作义子?”
“说来话长,老千岁还望莫怪,那是蓉姐姐乡下的外祖母和母亲。玉儿因先前将蓉姐姐强买回来,害她外祖母哭瞎双眼,心中愧疚,这才认了义祖母和母亲。”沛玉忐忑不安地说道。
老千岁却不由笑了:“因果报应,你抢了人家女儿,也当给人家做回孙子,这是你该尽的礼数。我不怪你。”
宝囡在旁却垂下头落起泪来。
“蓉姐姐不要过于伤悲,我已接了她们二老住在兴福寺里好生奉养着,总算二老的身体还好。”沛玉安慰宝囡道。
“你可告诉她们蓉儿在这里吗?”老千岁问道。
“为人子女,当不敢欺瞒尊长,我告诉她们蓉姐姐现在茧园有老千岁疼爱着,什么都好呢。她们非常感戴老千岁的恩德,都祝老千岁长命千岁呢。”沛玉答道。
老千岁笑笑:“人生百岁,长命百岁就百岁,何必说什么千岁?天子贵为万岁,又哪个活过一百岁?她们如此捧我,可还说了什么?”
“她们说想见见蓉姐姐,只是我不知老千岁是否开恩应允,故没敢贸然答应,只让她们候着。”沛玉说道。
老千岁看看宝囡,叹了口气,说道:“蓉儿到底还是她们亲生,既如此,就让她们来吧。”
沛玉赶紧说道:“可是义祖母双眼已瞎,来此途中,恐多有不便。玉儿斗胆向老千岁恳求,能不能让蓉姐姐去天君陵见她们。”
老千岁皱了皱眉头:“她们是你义祖母和义母,也算是叶家的一门亲戚了,照理亲戚有求,我不能不管,可是这丫头心灵手巧,我这儿现在哪能离得了她?”
叶芸插话道:“老千岁,你就让蓉姐姐去一下吧,老千岁身边就让芸儿侍奉左右,不然我怕玉哥哥心里会怪老千岁不把他亲戚放在心上,那老千岁可就要蒙上不白之冤了。”
“你哪能比蓉儿片角?”老千岁摇了摇头。
“老千岁,玉哥哥带蓉姐姐去也不过几天功夫,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就让芸儿尽几天孝心吧。”叶芸央求道。
老千岁想想,这才勉强向沛玉道:“那么,你准备带她去多久?”
“多则三天,少则两天,我一定快去快回,绝不让老千岁担心。”沛玉忙说道。
老千岁点点头:“好吧,你就带她去吧。”
“谢老千岁。”沛玉立即说道。
宝囡在旁跪下来,感激道:“多谢老千岁恩典。”
“记住早去早回就是了。你们走吧,我要歇着了。”老千岁缓缓说道,“多带点东西去,需要用的就跟库房说一声,别让人说叶家小气,什么东西都拿不出来。”
“是。”沛玉和宝囡一起答道。
叶芸上前扶住老千岁。
“多谢芸弟了。”沛玉道。
叶芸嘟着嘴,白他一眼,在赏月耳边嘀咕几句,然后扶着老千岁向里走去。
沛玉赶紧领着宝囡下楼去,又禀过老爷,宝囡却什么也不肯带,只急着要去天君陵。两人这才坐上沛玉来时雇的小船,直向目的地驶去。
小船由昆山摇到天君陵,足有大半天路程,因老千岁早想将宝囡嫁给沛玉,两人倒不好意思,反而生份起来。一路沉闷,直到停船吃饭,宝囡才开口问道:“哥哥见到我奶奶,她还好吗?”
“她只是眼睛不好,别的都还可以。”沛玉看她一眼,这许多天不见,她的官话越来越标准了。
“我娘好吗?”宝囡又问。
“也好,只是二老都非常想你。”沛玉实说道。
宝囡叹了口气:“我也非常想她们,可是在园里,每天要侍候老千岁,不敢露出一点悲伤,也不敢怎么想她们。”
沛玉内疚地说道:“都是我不好,若不是因为我,姐姐也不会吃这些苦。”
宝囡苦笑笑:“服侍老千岁做叶家千金小姐,这倒不是什么苦事,只是每日里想念家人,实在让人难捱。”
“你且宽心些,再过些时辰就能见到她们了,相逢在即,你也不必过分想念。”沛玉劝她道。
宝囡听劝,点点头,过一会儿才问道:“这么些日子不见,哥哥可好?”
沛玉禁不住叹了口气:“好,也不好。算了,这些事暂且不去提它,免得扰了你的好心情,待送你回昆山时,我再与你详谈。”
宝囡点了点头,忽然说道:“哥哥,你的笛子吹得很好,能为我吹一曲吗?”
沛玉并不推辞,趁着小船又摇起来,他抽出玉笛,吹了几首喜庆的曲子,然后问道:“姐姐可觉得开心些?”
宝囡反叹了口气:“我在茧园养尊处优,家中亲人却没人照顾,心里真不好过。这次多亏了哥哥,让我还能见到她们,我一生一世都会感激哥哥的大恩大德。”
沛玉受不得捧,尤其是宝囡捧他更让他羞愧万分。他红了红脸,说道:“只要你不恨我就行了。”
“都是托哥哥的福,我才有今天的好日子,只是我听说老千岁要为我们办——亲事,不知你怎么突然又走了?”宝囡虽在园里学了不少东西,仪表谈吐都改了不少,可是到底没能掩住她天真直率的性格,毫不忌讳地问。
沛玉吓了一跳,急忙申辩:“姐姐神人,岂是凡夫俗子所能配得的,再说我又重孝在身,老千岁虽不拘小节,但吴家历来规矩极重,岂能仓促间说成亲就成亲的道理。”
宝囡不以为意地笑笑:“哥哥怕是嫌我出身卑微,不相般配,才离家出走的吧?”
“姐姐真是折煞小生了,我出去时根本不知道老千岁要我成亲,是后来听蔷哥说的,我因心中胆怯,怕蔷哥逼我回去,才偷偷躲了开去。况将姐姐买回昆山已是我平生最大错处,若再娶姐姐,一则更是玷污了姐姐,二则岂不正好落人口实?因此,此事是万万使不得的,回头我就央老千岁断了这门亲事。”沛玉解释道。
宝囡自觉无趣地低下头去,壮着胆子问他逃婚已够难为情了,也幸亏她出身乡野,性格直率,才问起自己的终身大事,现在沛玉反说使不得,还要断婚,大出她的意料,她也不好意思再厚着脸皮说什么了。原本她以为沛玉因爱慕她美貌才带回昆山,当存娶她之意,再加上老千岁开了口,她只道沛玉定然会尊崇老千岁的意思。但他竟敢不听老千岁的,看来她唯有等回到园里再凭老千岁作主了。
两人尴尬地僵持着,相互间再无话可说,到了天完全黑下来后,小船才到大直江边停下。两人摸黑上了天君陵,进入兴福寺,来到偏厢房。
“去吧,她们正等着你呢。”沛玉笑笑说道。
宝囡猛然醒悟,原来已到了亲人跟前,她激动地叫了起来:“奶奶,妈妈!”
“宝囡,宝囡回来值。”瞎子的耳朵最灵,乍闻这熟悉的声音,立刻颤巍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扔了拐杖,四顾寻找声音传来方向。
宝囡推开门,想说昆山话,却忘了怎么开口,心里一急,就扑上前去,伏在老奶奶肩上,失声痛哭。
“宝囡,嫩受委屈值。”老奶奶抚摸着她说道。
“没有,奶奶,我没有,我过得好好的,只是心里总想念奶奶,想念妈妈。”宝囡道。
“该就好,玉儿倒是有心人,特地接了我一个老太婆住到该能好葛地方,还亲自服侍我,伊是大富大贵呃公子哥,真是难为伊了。”老奶奶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宝囡回头看看,想向沛玉表表谢意,可他竟没跟进来,她不由得叹了口气,知他有心让她三代相聚,不想来打扰她们。
宝囡一家三代相聚畅叙,不必细说。第二天,恰是九月初九,天君陵一年中第二个热闹的日子,仅次于天生日的祭天之日,无心就选在今天为天君像开光。不知他从哪儿招来几十个和尚,隆重地行起大礼来,念经诵佛整整一天。
但是一日忙碌过后,无心却不由得连连叹息。
“大师,有何难事,让大师如此心烦?”沛玉关心地问。
“老僧无心,又何来心烦?出家人早就抛了那八千根烦恼丝。老僧只是不明白,今日菩萨竟然不显灵,真令人费解。”无心叹道。
沛玉正欲安慰无心,宝囡因拗不过祖母,扶着她来大殿跪拜。
殊不料,宝囡双膝甫一触地,竟听得一阵轰隆雷鸣,满天风雨大作,只觉地动山摇,连泥塑木雕的菩萨也不得安宁,左摇右晃似要摔倒下来。
无心念经施法,一时也没能稳住局面,大悲殿摇摇欲坠,宝囡吓得站起身来,震动方始停止。无心心中大惊,盯住宝囡看了好半天,忽然对沛玉说道:“蓉姑娘金枝玉叶,恐那天君也难生受,此番开光不成,我看不如重塑金身,另择黄道吉日,到时就请蓉姑娘亲临敝寺主持开光,想必能成功。”
“为什么?”沛玉诧异道,随后又信了。他早将宝囡奉为天人,无心赞她,在他听来,自合情合理,“既然如此,我就先送蓉姑娘回昆山,待大师选定吉日,我再禀明老千岁,请蓉姑娘再来主持大典。”
无心合什道:“多谢公子了。阿弥陀佛,公子早些休息去吧。”
沛玉迟疑道:“可眼下……”
无心不在意地摇摇头,道:“一切皆有天数,公子不必为这点小事耽搁,贫僧自会料理好这一切。”
“如此,小生告辞了。”沛玉揖手道。
待到了十日,沛玉领着宝囡拜别老奶奶和李氏,两人才乘船回昆山去。
待宝囡回园的消息传到叶芸耳中,沛玉已离开昆山,这对他无疑是当头一棒。他没想到,沛玉连个说话的机会也没留给他,他不觉恨起沛玉来。他心里有那么多的委屈要向他的玉哥哥倾诉,原以为总算将玉哥盼了回来,却连一句话也没说上,玉哥又抛下他独自流浪去了。
叶芸失望地回到樾阁,无聊地翻开叶蔷从太仓带回来的《琼花劫》。忽然间他意外地发现,沛玉在戏中写的,正与他梦中所见相同,这不禁让他惊诧不已,他赶紧接着看了下去,不料却才思泉涌,越发不可收拾,看到沛玉停笔之处,竟洋洋洒洒地续写下去:
天姝因惦记恨海,前来离府探女,恰逢恨海向钟府去,她也尾随而去。
恨海一心只是记挂情天,并不知有人跟踪,她径直来到钟府后花园,由角门进得园中。
情天正在练武,恨海轻轻唤道:“情天。”
情天并不能听见别人说话,但是凭感觉,他还是知道了恨海来到身边,他舒拳展臂,抖抖衣衫,静静地站在那儿不动。
“情天,你累吗?”恨海走上前去,轻轻牵住他的手,带他在一旁的山石上坐下。
天姝颇为诧异,恨海身上阴寒连她都不敢近,这人年纪轻轻竟然能让她牵着手,还并肩共坐。
恨海从随身带来的小花篮中取出一只葫芦来,递到情天手中:“你渴了吧?喝些水,这水可凉着呢。”
情天仰脖喝了几大口,把葫芦放在一旁。天姝看得不禁目瞪口呆,那葫芦自恨海手中经过,恐怕比冰雪还要寒上几分,只看其上缠绕着白茫茫的雾气就可知道,可情天却浑然不觉。
“情天,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恨我吗?”
情天摇摇头。
“可是你知道你恨的又不是我。”
情天点了点头。
恨海叹口气,将头倚在他肩上,喃喃自语:“我真高兴你能陪我说话,虽然你又聋又哑,可是你不怕我,除了你再没人能听我说话了。我真恨自己,为什么会生得这样,从小没人肯亲近我,就连花花草草也不让我靠近,我一碰它们就会枯萎。我从小就孤零零的,我知道你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谁愿意同一个又聋又哑的瞎子玩呢?不过这下好了,我们可以天天在一起。”
恨海温情脉脉地看了情天一会,继续说道:“你是愿意和我一起玩的,我吹首曲子你听好不好?你该不会也怕这笛声吧?”
情天象是点头同意,恨海才取出玉笛,婉转阴柔的笛声攸攸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