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园曲散-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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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弟请起。”沛玉早就瞧见躲在人后的少年,早认定他便是芸公子,赶紧伸手扶住了他,自己略欠了下腰,说道,“早闻芸公子冰雪聪明,只是从未照过面,今日一见,果然是超凡脱俗的品貌才气,竟不象凡间常态,幸会幸会。”
“玉哥哥说笑了。”叶芸不禁红了脸,急忙挣脱开去,站到一旁。
凤姐笑笑说道:“芸弟要比莲弟小一个月,素来面薄见不得生人,所以你没见过。”
沛玉细细打量一番叶芸,只见他外罩短襟小皮袄,内着银缎长袍,头戴嵌宝瓜子小帽,脚蹬簇绒绣花锦鞋,一双手纤小细弱,面貌也生得清秀白皙,举止间流露出一股清新脱俗的神色,直不似尘世凡人,美中不足的是身材略显单薄了些,这令他立刻生出一股爱怜之心,不加思索地解下身上的披风,关切地说道:“芸弟身子如此单薄,快披上哥哥的披风,别因了为见我着凉,那可是天大的罪过。”
叶芸也在暗暗打量他,见他打量自己忙低下头去。只觉得这位玉哥哥生得风流倜傥,眉宇间就显得才智过人,虽是落难之中,却毫无落魄模样,待见他刚见面就要赠裘,心中已是一热,急忙推托道:“哥哥初来,还是自己留着吧,小弟本来衣服就多,不敢再收哥哥的。”
“他最不肯与人瓜葛的,你的好心别让他当驴肝肺才好。老千岁总把他当女孩子一样哄着宠着,这才惯坏了他。玉哥儿快别和他纠缠不清,到这边来见见茜姑娘,她比你略长两岁。”凤姐冲沛玉招手道。
沛玉恋眷地看了叶芸一眼,往前一步,略打量面前姑娘一下,只见她浑身珠光宝气,富贵逼人,知是霜居在家的大小姐,遂躬身一礼:“给姐姐请安。”
茜姑娘款款施了一礼,回道:“玉哥儿好。”
“这是蕾姑娘,比你小两岁。”凤姐又介绍了二小姐。
沛玉照例作了一揖,相互问了声好,然后见过了年仅八岁的苹姑娘和已届出阁的罗家三位文姑娘,这才回到老千岁面前。
老千岁问道:“玉儿,常听人称赞你是昆山第一才子,文可胜卫泾,才已及亭林,不知是否属实?可曾取过什么功名?”
沛玉毕恭毕敬地答道:“回老千岁,世俗人语可闻而不可信,玉儿愚笨,怎可与前辈贤人同日而语?父亲嫌我顽皮,更怕我丢他脸面,连乡试都不曾让我参加,又怎提功名?”
老千岁叹了口气:“一朝被蛇咬,真是十年怕草绳,吴家误人也。我知你书读得不少,不知可曾学过什么戏折?”
沛玉答道:“拘于家规,不敢偷学,只偶尔听过几出。”
老千岁不觉有些失望,叹道:“谬也,可惜呀可惜,这么好的苗子,竟给吴家废了。”
凤姐插话道:“老千岁,这你就不知了,我听蔷儿说过,玉哥儿的笛子可是一绝呢。”
老千岁眼睛当即一亮:“当真?”
沛玉不敢自傲,谦道:“那是蔷哥哥虚夸之词,玉儿只在幼时因不懂家规法重,偷偷向人学过几天笛子,不入正统,恐有辱梨园声名,连师门也不敢报,岂敢称绝?”
“玉哥儿过谦了,想蔷儿在外听得也多,岂会没来由地赞你?”凤姐指出道。
“芸儿,去取支笛子来。”老千岁立刻吩咐道。
“是。”叶芸应道,转身欲走。
“且慢。”凤姐叫住叶芸,道,“老千岁,适才你还责备别人不怜惜玉哥儿,怎么此刻反糊涂了?玉哥儿初来乍到,正该好生休息,况又经了一场劫难,恐也无心此道,依我看不如让他将养几日,再吹几支好曲让老千岁消遣。你看如何?”
老千岁一拍椅背,猛然醒悟:“瞧我,该让玉儿好好休息才是,凤丫头,据梧轩可派人打扫干净?”
“已经去了,二太太正在那边料理,想来这就快好了。”凤姐答道。
说话间二太太已到了门口,直问道:“玉儿来了吗?是玉儿来了吗?”
沛玉转身向门口,扔下手中披风,跪倒在地:“给二太太请安。”
“免了免了,可怜的孩子。”二太太赶紧扶他起来,眼圈已红了,“真是造孽啊,诺大个人家,一夜间就散了。唉,玉儿,而今你已无家可归,不如留在茧园,日后再慢慢打算吧。”
“谢二太太照应。”沛玉抬起头,不由愣了愣,这二太太年龄不过与凤姐相仿,眉眼间却比凤姐要温柔娴静多了。
二太太转向老千岁道:“老千岁,玉儿初来,理应多派人侍候才是,但此事又非同一般,得派个眼明手快口风紧的人才好。你看让谁去好?”
老千岁想了想,问道:“凤丫头,你看谁去合适?”
凤姐沉思片刻,道:“二太太,我说了你可别怪我不会做事。我早想过,姨娘处倒有一个好的,做事勤快,平时却难得开口说话,只是又怕姨娘少了此人会有诸多不便。”
叶苹忽然插话道:“姐姐说的是银环吧?姨娘身边本有几个丫环,姐姐要个把人想来不会有什么妨碍。”
凤姐想想,点了点头,芸、茜、苹都是姨娘所生,芸哥儿素来腼腆,凡事皆不开口,茜姑娘寡居在家,更是不理诸事,倒是这苹姑娘年少气盛,事事不饶人,处处要强,不肯落人口舌,她也只有这么办了。她随即说道:“既如此,就请老千岁把金珠给姨娘换银环吧,不知老千岁可舍得?”
老千岁岂不明白凤姐心意,忙说道:“舍得舍得,当然舍得。”
“谢姐姐照顾姨娘。”叶苹感激地施了一礼。
老千岁再说道:“凤丫头,我这儿小丫环倒有几个闲着的,你等会儿就去挑上两个跟银环一并送了去,吩咐她们,擅见玉儿的,立赐白绫一丈。”
“是。我这就去办。”凤姐答应着走了出去。
老千岁这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说道:“好了,大家都回去吧,芸儿,你送玉儿去轩里休息,老大不小了,你也该向他学学,别老是害羞,让玉儿笑话。”
叶芸拿眼角翻了沛玉一下,嘴里颇不情愿地答应道:“是。”
“谢老千岁,谢大太太、二太太,谢各位姐妹和芸弟弟。”沛玉说着又要下跪。
“免了免了,芸儿,送他去吧。”老千岁挥了挥手,已有些不耐烦。
叶芸极不情愿地白了沛玉一眼,如蚊呐般道:“玉哥哥请。”
“芸弟请。”沛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颇为不解他为何对他如此见外,但他还是给老千岁叩了个响头,这才随叶芸走出舒啸堂。
叶芸领着沛玉向据梧轩走去,但他却走得极快,沛玉喊了几声他都只作没听见,一直到轩前,他才算开了口,却是用昆山话说的:“到哉,嫩自家进去吧。”
沛玉真有点想不通,看着叶芸匆匆离去的背影,他疑惑地摇了摇头,心想这位脸色忽晴忽雨、性情善变的叶少公子恐怕难以相处,日后必有他苦头吃。
沛玉深深地叹了口气,四处瞧瞧,不见人影,只得边猜边寻地向内走去。
二
第二章万寿楼上叶芸妒艺逞强花神殿中沛玉梦回天庭
据梧轩座落在茧园的东北角,向北甚至能看到叶府那高高的围墙。进得里去,有一个小院,穿过院子便是正房,左右各有厢房,房舍雕梁画栋,精美至极。沛玉信步走入正房,但见左右各有小门可通厢房,靠北的墙上则挂着一幅天女散花图,图下设有花梨木束腰条桌,桌前向外摆着一张圆背交椅,椅前还分列两排荷边鼓腿方凳。图左方有一道珠帘垂挂,掀开珠帘,里面便是一间卧房,床几桌椅齐全,虽做工考究却也无甚特别,除了沿墙一排落地云龙纹方橱,别无长物,竟与房舍的精美有些不相称。
沛玉正在怀疑堂堂茧园竟存如此败笔之际,忽听得一声轻咳,叶蔷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他不觉一愣。
“玉公子好。”叶蔷揖手道。
沛玉诧异地打量他一眼,疑惑道:“蔷公子,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早来了,还帮二太太替你将这几间房重新打扫了一下,你可满意?”叶蔷答道。
沛玉心里虽有不满让他住此陋室,口中却不便说,只问道:“刚才怎没见你?”
叶蔷一笑,道:“我在你房里呢,适才听有人入内就知是你,怕你找不到门口,这才出来领你进去。”
沛玉迟疑四顾,却看不到另外有门,正揣摸间,叶蔷拉开墙角处的橱门:“玉公子请入内。”
沛玉这才发现橱内另有一番天地,穿橱而过,宝囡的笑脸立刻映入眼帘,他欣慰一笑,高兴地说道:“你也来了?”
宝囡乍见他面,立刻从桌旁站起,欲来迎他,却见叶蔷紧随其后,脸马上又板了下来。
叶蔷不在意地笑笑:“我把人给你带来了,总算可以松口气了。我还真不明白,你让我去宾曦门做什么,幸亏我去过你家偏宅,贸贸然闯进去见到这位不知怎么称呼的姑娘,她却说什么也不肯跟我走,好说歹说才将她哄入轿中。你瞧,直到此刻她都这样一声不吭地朝我瞪眼睛,连二太太她也敢不理,好象怕叶家会吃了她一般。我真搞不懂,莫非我前世欠你什么,要我为你受她这份冤枉气。”
沛玉赶紧赔礼:“我这姐姐世面见得少,得罪了蔷哥哥,小弟这厢代她赔礼了。”
叶蔷随便地点点头:“玉公子说笑了,只是我将她接了来,却不知接的何方神圣,玉公子可否略加指点?”
沛玉略一思索,有点尴尬地说道:“小弟岂敢托大。这是一位亲戚的女儿,名叫宝囡,本想带她在昆山玩几天,谁曾料想……”
叶蔷瞄了宝囡一眼,微点点头:“原来如此,玉公子若没有事要在下做的话,我就先行告辞了。”
沛玉怕叶蔷刨根究底,听他要走,心里正巴不得,忙说道:“偏劳蔷哥哥了,哥哥请走好。”
叶蔷回头冲宝囡一笑,道声告辞,转身向外走去,沛玉忙跟着送他。
送走叶蔷后,沛玉回到房里,便细细打量起连接卧房的那一间来。这一间里的摆设非常普通,毫无起眼之处,但大小家什一应俱全,显然是丫环做事的地方。他特别留意了一下墙角方柜,这是紫檀木雕云龙纹的大方角柜,高皆过顶,足可容数人藏身。这样的柜子沿北墙一溜排了三只,将柜上六扇门全打开,柜里也不见异样,若不是已然知道柜后别有洞天,他绝不会想到里面还藏着一个暗道,由此足可见到设计者的匠心独运之处了。
穿过柜子,沛玉来到宝囡身边坐下,刚准备将发生的事情告诉她,却不料叶莲冒冒失失地闯进轩里,因不见有人便大声嚷嚷:“玉哥哥,玉哥哥,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出来吧。”
沛玉只得循原路钻出去,拱手道:“莲弟弟,请坐。”
叶莲并未就座,也不客套,直问道:“玉哥哥,我知道你接来一位美貌的妹妹,怎不见她?”
沛玉无奈,只得领他进入内房,口中却问道:“莲弟弟如何知道有位妹妹?”
叶莲得意地说道:“我怎能不知,是我和蔷哥哥一起接来的呢,一个姑娘家竟要叶家两位公子护驾,这顶小轿在昆山也算难得了。”
沛玉这才明白过来,赶紧说道:“如此多谢莲弟弟了。”
叶莲本兴冲冲地有话要说,见到宝囡却不由得闭上了嘴,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竟说不出话来。
“莲弟弟请坐下说话。”沛玉礼让道。
叶莲醒过神来,随便找张凳子坐下,眼睛还是定定地不离宝囡左右,沛玉只得说道:“宝囡,来谢过莲公子护轿之恩。”
宝囡有点不情愿地看看沛玉,勉强上前施了一礼,却不肯开口。
叶莲几乎是受宠若惊,霍地站起,急忙说道:“不要客气,我本是玉哥哥最要好的朋友,无须多礼。只是往常去府上走动,怎的从没见过姑娘?”
宝囡紧张地看着沛玉,不知回答什么好,叶莲却立即自责道:“我多话了,想姑娘乃大家闺秀,怎肯轻易抛头露面。”
沛玉也不解释,只说道:“莲弟弟,此番前来打搅,真是叨唠了,还请莲弟弟多多照应这位姑娘。”
叶莲欢喜得连连点头:“自然的,这是自然,玉哥哥,不知小姐该如何称呼?”
“你就叫她宝囡好了。”沛玉道。
“宝囡?好别致的名字,宝贝女儿。”叶莲眼睛一转,道,“玉哥哥,我把银环带来了,她正在外面候着,有事只管叫她。”
“真不好意思,让莲弟弟费心了。”沛玉感激道。
“这不关我事,我是帮凤姐办事。”叶莲向外喊道,“银环,快进来给玉公子请安。”
“这不必了吧?”沛玉推托道。他初来乍到,不想过份招摇,再说,银环只是一个下人,见不见都无所谓。
“哎,这个丫环是非见不可的,整个园子就这么个最好的了,老千岁却把她给了你,可见老千岁有多偏心了。”叶莲说着,眼睛只管紧盯着宝囡,口中大嚷:“银环!”
“给玉公子请安。”叶莲话音刚落,从外面袅袅娜娜地走进一位姑娘来。姑娘眉清目秀的十分漂亮,最惹眼的就是身后拖着的大辫子了,又黑又粗又长,都过了腰,在她耳旁还梳着两条小辫,又不失其活泼,她上身穿着件青布斜襟短袄,下围蓝色碎花长裙,脚套缀边圆口薄鞋,看打扮就是个丫环。
沛玉知道眼前就是银环了,心中却想叶莲送丫环恐怕是假,欲看宝囡倒是真的,他客气地施个礼,道:“见过银环姐姐。”
叶莲立刻笑道:“什么姐姐呀!你和丫环称兄道妹的,被人听见岂不笑话。”
沛玉摇摇头,大为不然:“非也,姑娘家都是仙女下凡投的胎,身份高低只是托身贵贱而已,无论小姐丫环,理当受人敬重得人怜爱,我此来投靠,诸事不懂,往后还得多仰仗这位姐姐照应,是以应当姐姐相称,彼此也可不生份。”
银环不由得笑了:“玉公子真会拿我们做下人的开心,公子往后只管叫我银环好了,若嫌生份,就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