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园曲散-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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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写不来。”沛玉苦着脸说道。
叶芸不由分说地去书房取来笔墨纸砚,硬塞到沛玉手中,任性地说道:“我就是要你写嘛,你不写又怎么知道写不写得出?”
沛玉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勉强提笔,想再写《琼花劫》,却终因才思枯竭,总不知如何落笔才好,便翻开《隋书》,从中摘了几段:
为便于漕运,宇文恺开广通渠,由大兴城东至临关,引渭水三百里。
为御外寇,筑长城七百里于前方、灵武,发兵丁十五万在朔方以沿边险要处增筑数十城,战时抗敌,闲时经商。
在扬州开山阳渎……
叶芸见沛玉很费力地翻阅古书,知道也逼不出什么来,灵机一动,径回樾阁去了。
沛玉实在写不出什么东西,向外走去,见紫英和芍药正在檐下窃窃私语,就问道:“这几天怎么老不见银环,她到哪儿去了?”
紫英一惊,急忙回答:“公子问奴婢,奴婢也答不上来。打你离开茧园,不多久她就出去了,可能是家里人偷偷接走了吧。”
沛玉诧异道:“银环家里早没人了,她从小就在园中长大,怎么会出去呢?”
“说不定她耐不住寂寞,偷偷溜出去了。”芍药想也不想地说。
沛玉摇了摇头,丝毫不能相信这样的猜测,银环对他忠心耿耿,若没特别重大的原因,绝不会擅自出园。这着实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摇着头向外走去。
“公子往哪儿去?”紫英问道。
“我去花神殿走走。”沛玉随口答道。
芍药惊慌道:“公子还是别去那儿,殿里好象不大太平,那个孩子,一点没来由……”
紫英立刻打断她的话:“多嘴,老千岁早说过不准提那件事。”
芍药吐吐舌头,做个鬼脸:“怕什么?我看那小孩准是大少爷在外偷生的,因为怕大奶奶不会生育,又怕她不肯罢休,才想了这法子带进园来,不然半夜三更的老千岁怎会先知道?收留他不说,还让成管事领去,让他也姓叶,这不明摆着了说是叶家生的嘛。要不,就是见鬼了。”
紫英马上驳道:“你说是大少爷生的,怎么又会送给下人养?”
芍药争辩道:“还不是怕大奶奶泼辣,我敢保证,用不了几年,老千岁就会把孩子领回去。……”
沛玉根本没心情听她们争执,更怕与她们纠缠不清,索性往花神殿走去。她俩赶紧跟了去。
沛玉去到花神殿里,在蒲团上盘膝坐下,他好久没有静下来反思过了,得好好想想近来发生的事。
两个丫环留在殿外继续她们的争论,芍药远远看见青竹屋方向走来一个盛装女子,不由叫了起来:“公子快来。”
沛玉因有心事,并没听见。
女子走到拐弯处,见到她们,立刻板下脸来:“你们不在轩里侍候玉哥哥,到这儿来做什么?”
“公子在殿里。”因为有了上次的教训,两人认出是叶芸,忐忑不安地答道。
叶芸向殿里走去,见到沛玉,拖腔唱道:“皓君,你因何独坐于此呀?”
沛玉愣了一愣,回过头来,一时也没认出来人。
“看你心事重重,愁云满布,独坐苦思,分明相思情浓,只是不知哥哥情寄何处,可否据实相——告——”叶芸唱道。
沛玉不由得笑了起来:“原来是芸弟弟,怎么这么打扮?我都认不出来了。”
“哥哥,嫩看我该能扮好勿好?”叶芸唱道。
沛玉见他心情极好,就愈发来个锦上添花,赞道:“嫩着上戏装的的刮刮就是葛绝代佳人。”
“如果我一直该能着,嫩可高兴?”
沛玉笑道:“嫩倒真会白相,实能打扮要是用来唱戏当然好,但勿过做人勿可以天天沉缅戏文,象嫩该能真假勿分、以假当真,就勿大灵光哉。”
叶芸气得一跺脚:“哼!”
“好值好值,芸弟,我俚回轩里去吧。我业经老大辰光呒没吃嫩葛茶哉。”沛玉妥协道。
叶芸气恼地瞪他一眼,还是点点头,搀着他离开花神殿。
到了据梧轩,沛玉倚在了床头,叶芸吩咐芍药去白泉提水,芍药不敢去,推了紫英去提了桶泉水来,她则取出叶蔷送的茶叶。叶芸却摆摆手,从袖口里取出一只红绸包,然后用小炭炉置上木炭,将水用文火煨开,再移走炭炉,让水略凉一会,这才打开绸包,撒上一小撮茶叶,焐了一会,一股暗香立刻在屋子里四处弥漫开来。
沛玉对品茶也略有心得,此时却不得不甘拜下风。他试探道:“芸弟,这茶香清宁,直入肺腑,我好象从没闻过这么美妙的茶味呢,芸弟可否赐教一二?”
叶芸一笑,筛了两小盏,用木盘盛着,端至桌上,用方言运腔唱道:“相——公,请用——茶。”
沛玉支开芍药和紫英,这才向他招招手,忍俊不禁道:“芸弟弟,嫩真葛会得白相,罢罢,我就陪嫩蛮一趟。娘子,为夫累了,可否移坐过来,我俚夫妻抵足品茗。”
叶芸羞怯地一笑,端过茶盘,置于床头几上,坐到沛玉身旁,捧了一盏给他,道:“相公,请——”
沛玉并不接茶,反而一本正经地问:“芸弟,你怎么穿着这付行头?让人看见岂不要笑话你?我这儿有几件破衣服,你且将就着换上吧。”
叶芸撒娇地扭扭肩膀,嗔道:“你好没情趣。我特意为你穿了恨海的服饰来见你,想让你听听我唱的曲子。”
沛玉知自己错怪他,忙陪笑道:“愚兄蠢笨,不解风情,那就请芸弟唱来听听。”
叶芸白他一眼,不满地说道:“此刻已不想唱了。”
“芸弟。”沛玉握住他手,还想说服他唱。
叶芸一震,想脱开他手,一挣扎,却撒了手中茶杯,泼了沛玉一身,沛玉无奈地笑笑:“瞧你慌张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叶芸心愧道。
沛玉脱去湿衫,握住他手道:“算了,我们也不谈唱戏,就随便坐一会儿,好不好?”
叶芸见他只穿着贴身的内衣,脸顿时红了,他又想起了他留下的牙痕,不禁俯身于他胸口,动情地说道:“玉哥,你看我这身打扮与姑娘家可有分别?”
沛玉仔细打量他一番,由衷赞道:“芸弟生得秀气,又善演戏,穿上戏装当与女子无异。”
“玉哥,倘若弟确属女流,哥哥会怎么样?”叶芸试探道。
沛玉微笑点头:“果真如此,我必定娶你为妻。”
“当真?”叶芸喜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沛玉答道,心里却暗笑他太过顽皮,竟拿此事开玩笑,因想他不可能变作女子,就大大咧咧地下了保证。
叶芸羞怯地低下头去,靠在沛玉胸口,似喜似癫地说道:“那我今晚就做一回女子,哥哥可还愿意?”
沛玉笑了,不经意地说道:“那我就与你演一出《高唐梦》。”
叶芸脸上越来越红,心内大乱,勉强说道:“哥哥莫非忘了我只会唱昆剧,我从不知昆曲里还有这本戏,哥哥怎的忽然轻薄起来?”
沛玉见他责怪,忙陪笑道:“芸弟莫怪,我是见你穿着戏装才胡开玩笑的,你我兄弟两个一对光棍,要做夫妻还要等下辈子。”
叶芸大为扫兴,瞪了他一眼,将剩下的那盏茶递给他,叹口气道:“我有些累了,想在你这儿躺一会儿。”
沛玉不在意地笑笑,将茶一饮而尽,忽然问道:“芸弟身上可是藏了什么香料,怎的如此之香?”
叶芸庸懒地躺了下去,随口答道:“我哪儿藏过什么香料,你鼻子有问题了。”
沛玉怀疑地摇头,追问:“不可能,你分明藏了盒脂粉在身上,不然的话就是和哪位姑娘去沾了一身脂粉气。”
“不跟你说了。”叶芸背过身去,装做不在意地说道,“哥哥,我有句话想问,你可能告知一二?”
“但问无妨,我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沛玉不在意地说道。
“你还记不记得?你初进园来我拿了你玉笛,你口中常念叨什么姑娘姑娘的。”叶芸笑道。
沛玉脸红了红:“你又来取笑我。”
叶芸咬咬嘴唇,鼓足勇气问道:“这次你回园里,我日夜陪伴你,也曾听你梦中呓语姑娘。哥哥能否告诉我,你梦中见的究竟是哪一位?”
沛玉直窘得满脸通红,竟答不上话来。
“哥哥不是说什么都会告诉我吗?怎么这么快就要食言?”叶芸催促道。
“这,这……”沛玉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叶芸点点头:“那就是说哥哥真的见过那位姑娘了,你可能告诉我,她究竟是谁家的姑娘,你在梦中又喊她作甚?”
沛玉迟疑一下,道:“你真想知道?”
叶芸点点头。
沛玉咬咬牙,说道:“那——我就告诉你一个人,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也万万不可笑话我。”
叶芸再点点头。
沛玉这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在梦中的确见过她几次,可是我真不知道她是谁。她有点象我写的恨海,对了,跟你今天的模样差不多,头一次,她告诉我说日后有缘,嘱我记得,第二次……”叶芸的胸口嘭嘭直跳,竟有点晕眩的感觉,他不知道沛玉到底记得多少,不料沛玉竟在这关键时候闭上嘴,他忍不住催道:“哥哥快说,真是急煞我了。”
沛玉为难道:“这不大好说,芸弟如此冰清玉洁的人品,听了只怕要怪我轻薄、荒唐。”
叶芸正关心他到底记住多少,赶紧道:“不妨不妨,你我兄弟,有什么不能说不能听的?”
沛玉这才将梦中与那姑娘巫山云雨会的一段告诉了叶芸,说到细处,叶芸又是喜又是羞,直将头埋在沛玉胸前。他终于可以放下心来,沛玉总算记得了那一段,他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沛玉慢慢地将那段梦境说完,这才发现叶芸偎着他胸口已快睡着了。见他心满意足、娇中含羞,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孰料细看之下,越看越是吃惊,叶芸穿着戏装,竟与他梦中所见女子一般无二。
沛玉不解地望着他,真的不敢相信,堂堂的叶家三少怎偏就生了一付女人的娇容,连脾气也象女人,若不是他俩相熟,还真要怀疑他是女人。沛玉惋惜道:“你既然累了,就先躺一会儿吧。对了,要不要我替你把身上这些累赘除了,你我兄弟索性抵足共眠。”
叶芸本能地摇摇头,此时不比上次,上次沛玉在昏睡中他并不顾忌什么,现在沛玉神清气爽的,他止不住还是有些害臊。
沛玉拿他无法,叹道:“穿着这么好的戏服睡觉,你可真会糟践东西。算了,你就睡吧,衣服能值几个钱?”
沛玉痴迷地看着他娇羞的脸庞,回想起他处处流露出的脂粉气,不由有些疑惑了,第一次怀疑起他的身份来。沛玉犹豫片刻,才下定决心,慢慢除去叶芸的头饰,于是那满头秀发立刻垂瀑般泻了他一身。这样一来,叶芸就更象个姑娘了,他的疑心也更重起来,忍不住又伸手叶芸胸前,想探个究竟。
岁未天凉,叶芸在戏装里还穿了件小袄,沛玉见他胸部微挺,不禁怦然心动,竟情不自禁地伸手解他薄袄上的盘丝扣。
就在这一刻,一股强烈的罪恶感猛地冲上沛玉心头,他突然推开叶芸,转身扇了自己两个耳光,连不迭地骂自己:“你不是人,你竟怀疑自己的兄弟,你卑鄙下流,你不是人……”
叶芸才刚入睡,被他猛力一推,立刻惊醒过来,再见自己青丝披肩、衣襟大敞,不由吃了一惊。他忙拢起衣襟,不觉又羞又恼地瞪着沛玉道:“你……”
沛玉懊恼地又扇了自己一耳光,自责不已:“我不是人,竟怀疑芸弟是——哥哥真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
叶芸只当沛玉已看清他的庐山真面目,心中恼他趁人之危暗窃春光,转过身去,赌气不再理他。
“芸弟,我一时糊涂,竟以为芸弟是那梦中女子,所以才——不过我现在想清楚了,你是我的好兄弟,我应该相信你,不能胡乱猜忌。芸弟,你原谅我,我绝不是那种心爱断袖的混人,我再也不会胡思乱想,我会忘记梦中那些。”
叶芸立刻傻了,想不到沛玉竟说出这番话来,真令他大失所望。
“好兄弟,你原谅我了?”沛玉小心翼翼地问道。
叶芸气得一扭头跳下床去,恼道:“我要回去了。”
沛玉赶紧拿了件自己的外套替他披上:“芸弟,外面冷,你不再多留片刻?你还怪我吗?”
叶芸恨恨地摔下他的外衣,扭头跑了出去。
沛玉懊恼地叹了口气,捶胸自谴,却一记捶在胸口伤处,他不免又是一阵发愣:真是怪事,他竟会在梦中被人咬了一口,而掩在创口处的绣帕上竟然还有个芸字。那真是怪了,叶芸如此不辞辛劳地照顾于他,却又为了一点小事就大动肝火。他禁不住摇起头来……
十五
第十五章避情恨玉哥出走自挑担道前缘无心叹别亲送笛
叶芸因为怪沛玉那天在据梧轩中的所作所为,一连几天都没再去找他。叶芸都快恼死他了,但是令人奇怪的却是叶芸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他轻薄举止生气还是为他不明真相懊恼伤心。
沛玉知道叶芸不肯原谅他,数天中都是郁郁寡欢地独自闷坐书房。
芍药偷偷地溜进书房,找到沛玉。
“芍药,你有什么事?”沛玉淡淡地问。
芍药见沛玉并不怪她擅闯内房,壮着胆子说道:“奴婢一直未见公子出来,怕公子闷出病来,不放心才进来瞧瞧。”
沛玉微抬起头瞟她一眼,道:“我没事,你出去吧。”
“噢。”芍药答应着退了出去,临出书房又不甘心地停下来,小心地说道:“公子,奴婢听说唱戏的红船又来昆山了,心里琢磨公子要不要看看戏散散心。”
沛玉摇摇头:“我已看过了。”
“奴婢也想去看看。”芍药急道。
“我从没管束过你们,要去就去,不必问我。”沛玉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