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园曲散-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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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抿嘴一笑并不言语,悄然而没。
沛玉愣了愣,只觉白骨阴森、寒气冲天,不禁急呼:“姑娘,姑娘……”
“公子,醒醒。”银环在外听沛玉梦中惊叫,赶紧进来将他推醒。
沛玉由梦中惊醒,犹自惊魂未定、惶恐四顾,目光不由落在房中书案上,案上展着一纸白宣,上面只有他日里所书“琼花”两字。他又看看正凝神关注于他的银环,对梦中情境大为不解,不知梦中何以会见琼花,炀帝船队又与他何涉,想那隋朝过去已有千年,如何能在梦中再现这般异象。
银环拾起书,看着他疑惑地问:“公子,我听到你在梦中叫着姑娘,是不是见了谁家小姐?”
沛玉叹了口气:“我也正疑惑不解,适才确有姑娘入梦,可我从没见过她,她却说什么日后的缘份,道什么有个心照。”
银环忽然笑道:“恐怕是公子该交桃花运了,这才会有姑娘先来关照你,怕你日后见了不肯认。”
“姐姐切莫拿我取笑。”沛玉正色道。
银环垂下头来,没再说什么,转身欲走,沛玉一把拖住她,央道:“不瞒姐姐说,适才我做了一个恶梦,心中有些害怕,求姐姐今日不要出去,陪我一晚。”
银环一推他手,嗔道:“去,好没正经。”
沛玉赖着脸笑道:“姐姐,我真的害怕。”
银环白他一眼,叹了口气,他是她主子,主人既有吩咐,做奴婢的敢不从命?但她心中却不免怀疑他只是找个托辞与她亲热,以解刚才梦中相思。她不由暗暗猜测他梦中所见定是那同进府来的宝囡,以姿色而论,她不敢与之匹敌,更何况宝囡现在已是叶家千金,算来也是园里的主子,她不由得偷偷伤心起来……
宝囡自被老千岁带走之后,整天就在万寿楼上,连楼梯都没下过半步。老千岁待她确也不错,更因她心灵手巧,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老千岁对她也是宠爱有加、视如亲出。自老爷遵照老千岁吩咐,为她起了个“蓉”的名字,并呈报朝廷申请封诰后,她俨然成了叶府的千金小姐,处处有人服侍照应,而她每日所做的也仅仅是为老千岁点上两泡烟、煮上两壶茶,她也因此逐渐看到了大户人家的奢华靡废,这愈发激起她想念大直的祖母和母亲,也更加想念带她进园的沛玉来。
到了正月十五这天,她照例为老千岁烧好午后烟,闲着没事间不觉又想到了沛玉,再见老千岁歪在床上打盹,遂下定决心悄悄溜出门,来到楼外的过道上,放眼寻找据梧轩。
但是万寿楼与据梧轩相距甚远,中间又隔了春及轩及绿天径,况据梧轩又掩在一片高大的树丛后,只隐约可见轩中的屋顶,如何分辨得出。宝囡不由得叹了口气,思量片刻,才壮着胆子向楼下走去,碰巧楼下的丫环们因平时老千岁过足大烟瘾后总要在此刻睡上一个时辰,也是偷懒睡觉的睡觉,溜到外面玩耍的玩耍,竟没人看见宝囡下楼。
宝囡下楼后,径往东北方向而去,在她记忆中据梧轩就是在那方向。但是茧园范围广大,树木葱郁,园里小径又七拐八弯难以分辨,三转两转,她竟迷失了方向,走到一座低矮的院子外。
这是下人住的大杂院,门上写着“砚脂井”三字,但她并不识字,也没注意。院外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用细竹挑着捆草把到处乱跑,口中还呼呼有声。
宝囡好奇地叫住他,以夹着昆山话的官话问道:“小弟弟,嫩白相呃是什么?”
“龙灯呀。”男孩头也不抬地回答,继续兜圈子。
宝囡不由得笑了,草把做龙灯,这是乡下小孩常玩的把戏,想不到城里也有人玩,她问道:“嫩晓得老千岁住在啦搭?”
“知道,那面最好的楼里。”男孩答道。
宝囡回头看看,只见一片林木葱郁,根本看不到别处,她想想说道:“我也晓得,只不过我忘记特哪能回去了。”
男孩停下来讪讪一笑:“我也不认识,我从来没去过前面大房子里,娘不让我去。”
宝囡不禁哑然失笑,她一个新来的迷路还情有可原,而园中土生土长的孩子竟然连路都不认识,可见茧园规模之大了。
男孩歪着头想想,忽然得意地说道:“我娘知道,我让我娘带你去,你等会儿。”说完男孩欢叫着跑进院子,“娘,来了一个大姐姐。”
宝囡无奈,只得在外面等。不一会儿,男孩拖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女走了出来。
妇女来到宝囡面前赶紧侧身行礼:“见过蓉姑娘,姑娘到小的们住的地方来,实在是怠慢了。”
宝囡曾在陈姨娘来见老千岁时见过这妇女,知道她是苹姑娘的奶妈。但是她却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只得抱之一笑:“嫩好不好送我回老千岁那里去?”
“是,听姑娘吩咐。”妇女连连点头道。“不过,奴婢有个请求,不知姑娘能不能赏脸到我们下房里喝一杯水,稍歇片刻再回去?”
宝囡点点头,她走得也有些累了,正想找个地方歇歇脚。
“姑娘请。”妇女道。
“哎,谢谢。”宝囡向里走进去。
这是一座低矮的院子,从外看看倒也不差,但一走进去,内里与外观就大不相同了,到处都是些零碎杂物,连插脚的地方也没有,只有院当中的一口水井边还算宽敞些。七八个妇女正围着井台洗衣服,宝囡不禁说道:“嫩特下昼头汰衣服,尴尬照不到日头没得干,衣服也会烂掉的。”
妇女叹了口气,:“姑娘是个明理人,关心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过我们这些人一大早就得忙着扫园子,做早点,侍候各位主子,还得侍候那些有头脸的丫环们。一天忙到晚,有事没事都得守在各房外听吩咐,自己肚子饿了也得等主子们吃饱喝足了才有得吃。一天下来,也只有这个把时辰,老爷太太公子小姐们睡觉休息,我们才能偷空回来做些自己的事情。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到自家事做得差不多,又该去侍候各位主子了,忙忙乎乎不到三更半夜不得睡觉。姑娘说我们不在现在洗衣服又能留到什么时候洗?”
宝囡疑惑地看了一眼围着井台忙碌的妇女们,这儿的人她几乎都没见过,只听得妇女说道:“大家先停一会儿,见过蓉姑娘再说。”
妇女们早见到宝囡进来,因不知来者身份,都不敢贸然上前,待听得是蓉姑娘,知是新来的,纷纷起身相迎:“给姑娘请安。”
“用不着,嫩特各忙各的。”宝囡道,这才想起问,“那你没有衣服洗?”
妇女笑笑:“我因专管苹姑娘吃奶,别的事就偷懒躲过了,所以比别人要清闲些。”待走过众妇女面前,她一一介绍道,“这是喜鹊,打小就在府里长大的,这是福生家的,这是周——老周家的,老爷特地给老周从外面娶回来的,这是正富家的,这是洪生家的,这是来福家的,这是旺福家的,你见了也只管忘了,都不是你平常能见到的。”
众妇女忙着给宝囡施礼,宝囡也还了一礼,吓得这些下人们赶紧再施不迭。
“姑娘不必记住她们,只管往里走就是了。”妇女说道,“我们府里跟别家不同,大凡在这里的婆婆妈妈们,男人也必是在园里干活的,不然就是跟着老爷和大少爷在外的,他们也是府里下人中最受主子器重的。”
宝囡点点头,继续随着妇女向里走进了一间小屋。这屋子比较矮小,进门得低着头,但打扫得还算干净,妇女把一条长凳用袖子抹了抹,然后请宝囡坐下,接着又去泡茶。
“不好意思,我忘记嫩叫什么名字了。”宝囡微红着脸说道。
妇女笑笑道:“不是姑娘忘了,是根本没人在姑娘面前提过,就是别的主子多数也不知道奴婢们的名字。大凡主子们用人只去使唤丫环们,丫环才来使唤我们。”
宝囡有点明白地点了点头,想不到大户人家还有这么多麻烦。
妇女继续说道:“不过今天姑娘既然问起,我也只好实说了,我叫桃花,大家都叫我伦嫂,我家男人跟着大少爷,就是叫叶伦的,园里管事的。”
“伦嫂。”宝囡习惯地站起来,正欲施礼。
“使不得,使不得。”伦嫂急忙拦住,“姑娘千金之躯反向下人行礼,岂不要折煞我们,快坐下喝茶,以后再不能这样了。”
宝囡只得坐了下来,她刚坐下,那些在井台边洗衣服的妇女们就一个个走了进来,分立两旁,手里各用盘子托了些瓜果。那个叫喜鹊的说道:“蓉姑娘,我在这园里也十多年了,你可是第一个来我们下人房里的主子,奴婢们也没有什么好孝敬姑娘的,只好将这些平时舍不得吃的东西拿来略表孝心,只是,也不算什么好东西。”
“这怎么使得。”宝囡忙起身推辞,被伦嫂按住,她只好说了声,“谢谢。”
众仆妇将盘子一一摆开,施礼退了出去,但听得她们议论:“这位蓉姑娘真的是世上少有的好看,园里的小姐全被她比了下去。”
“姑娘请喝茶。”伦嫂说道,“这可是大少爷赏给我男人的好茶。”
宝囡端起茶盅,啜饮一口,只觉口味清纯,果然是好茶。这些日子来,她跟着老千岁也逐渐学会了些品茶煎茶的门道,而伦嫂的手艺显然不差,她不禁赞道:“伦嫂蛮会沏茶的。”
伦嫂笑笑:“我原本也和喜鹊一样,是侍候老千岁的,所以偷学了些老千岁的手艺,这茶杯还是老千岁赏的呢。”
“真的蛮好。”宝囡赞道,又啜了一小口,细细品味一番,随后两人就谈起了茶道,想不到越谈越投机,直到别的妇女纷纷过往前府,伦嫂才送宝囡回去。
到得万寿楼,老千岁已经醒来,正差人四处去找宝囡,捧月见宝囡回来,施礼道:“蓉姑娘,老千岁找你呢。”
宝囡赶紧上楼,老千岁正对着拜月大发脾气,责怪丫环们好吃懒做偷睡觉,待见了宝囡才展眉笑道:“丫头,你总算回来了,可把我吓死了。”
“让老千岁担心了。”宝囡款款施了一礼。
老千岁点点头,问道:“你走哪儿去了?怎么到处找不见你影子?”
“我在园里走走,忘记掉路哉,一直走到服侍苹姑娘的伦嫂住的地方,吃了歇茶,伦嫂刚刚才送我回来。”宝囡答道。
老千岁不由得皱了皱眉:“那是砚脂井,你一个千金小姐,岂能去那种下人住的地方,也不怕人笑话,以后切不可再去了。”
“是。”宝囡惶恐地答道,她不知道,这竟也错了。
“你给我捶捶背吧。”老千岁吩咐道,“这园子里就你心灵手巧,学什么都快,就连捶背也强似芸儿。”
“谢老千岁夸奖。”宝囡答应着上前给她捶背。
老千岁舒舒服服地眯起眼睛,随口问道:“今天上元佳节,街上有舞龙灯,你想不想去瞧瞧?”
“我陪老千岁。”宝囡答道。
老千岁点点头:“那你准备准备,晚上我带你去蔷儿的茶楼上去看热闹,你这就告诉凤丫头去张罗。”
“是。”宝囡答道,又捶了一阵,然后才让捧月领路,往凤姐处去。
凤姐住绿天径,绿天径又分前后两院,分住叶蔷和叶莲兄弟。凤姐听闻老千岁要去观灯,立刻让人给叶蔷送信,让他先准备起来。
叶蔷那边马上忙碌了起来,这几年老千岁年纪上身,已经很少出门,想不到今日忽然要去茶楼,真要让人忙煞。要知道今天非比寻常,平时,茶楼的生意就好,到了元宵节,更因窗下就是县大街,是舞灯最热闹的地方,不少大户人家已事先包了房间打算全家出动,预备居高临下,看得清楚些,如此,既免了你拥我挤之苦,又可尽享糕点茶水之美,何乐而不为?
叶蔷正为难没有包房,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楼上用来接待散客的大厅,那里如果用心装点一下,比包房要宽敞、舒服得多。
想到就做,叶蔷立刻回到茧园,带上几名心灵手巧的丫环,并接来凤姐一起忙着布置起来。
凤姐先让人把大厅里的桌椅通通搬到楼下空屋中,然后用百鸟朝凤的屏风将大厅隔出一小部分,摆上蛟龙出海的太师椅,大厅正中则放上了张麒麟送子的大圆桌,配上喜鹊报春的锦凳,再竖上几盏八宝琉璃落地宫灯,墙上用整匹整匹的团花簇锦缎蒙上,立刻将一个空荡荡的大厅变成了豪华舒适的欢乐窝。
叶蔷粗粗估算了一下所费银两,立即皱眉道:“我的姑奶奶,这下要用多少银子?眼下世道艰难,赚钱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凤姐白他一眼:“小家子气,怕什么?你只管挑好的来铺张陈设,别管开销多少,反正都是老千岁用的,以后这些东西或归府里或折价售出,横竖都有银子进帐,又要你替老千岁省什么?老千岁会在乎这几个子儿?”
叶蔷本有些惧内,自不敢驳,只得由着凤姐将大厅装饰改造。凤姐早摸透老千岁脾气,一应摆设全照老千岁的兴趣爱好,既布置得富丽堂皇又别出心裁不落熟套。
凤姐在茶楼上一直忙到天近傍晚,才匆匆返回茧园,将老千岁并众兄妹一起接去观灯品茶。
听闻老千岁要出府观灯,兄弟姐妹中除了沛玉不便露面、叶芸不想出门外,余下的末一辈主子们全都倾巢出动。一时间骑马的骑马坐轿的坐轿,浩浩荡荡地向街上行去,其中尤为醒目的是老千岁坐的马车。
一行人直来到茶楼下,因老千岁身份显贵,“回避”“肃静”的牌子一路高高地由茧园直举到楼前,整个队伍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不下半百,比县太爷出巡还要风光。有消息灵通的为了一睹老千岁风采早就候在路旁高处,孰料老千岁的马车遮得严严实实,只除下车时,并不让人轻易得见。
昆山因为四面环水,河网纵横,水路运输极为发达,陆上交通却有欠便利,备轿的人家较多,用马的极少,拥有马车的就独此一家了。土生土长的昆山人所知道的车子最多只是象棋中的棋子或是书画上的车子,老千岁的这辆马车可谓绝无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