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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心有千千结-第6部分

小说: 心有千千结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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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间,宽敞、舒适,铺著蓝色的地毯,有同色的窗帘和床罩。一间蓝色的房间,像湖水,
像大海,像蓝天!她走到窗前,向下看去,可以俯瞰台北市的万家灯火,抬起头来,可以看
满天的星光璀璨。天哪!她第一次知道人可以生活在怎样诗意的环境里!可是,当她回过头
来,却一眼看到墙上的一幅字,写著:“夕阳低画柳如烟,淡平川,断肠天。今夜十分霜

    月更娟娟,怎得人如天上月,虽暂缺,有时圆。

    断云飞雨又经年,思凄然,泪涓涓。且做如今要见

    也无缘,因甚江头来处雁,飞不到,小楼边?”

    她回头看著耿克毅。研判的,深刻的望著他,似乎要在他那苍老而憔悴的脸庞上找寻一
些什么,终于,她慢吞吞的开了口:“人生没有十全十美的,是不是?人也不可能永远富有
的,是不是?你确实失去过太多太多的东西,是不是?”

    老人凝视著她,一语不发。半晌,他按了桌上的叫人铃。

    “我叫翠莲带你到你房间里去。”他说。“晚餐以后,如果我高兴,我会告诉你一些事
情,以满足你那充满了疑惑的好奇心。”翠莲来了。她退出了老人的房间,走向斜对面的一
间屋子,那是间纯女性的房间,粉红色的壁纸,纯白色的化妆台、衣柜、床头几、书桌、台
灯……一切齐全,她无心来惊讶于自己房间的豪华,自从走进风雨园以来,让她惊讶的事物
已经太多太多。她走向窗口,向下看,正好面对花园里的喷水池,那大理石的女神正奇妙的
沐浴在淡月朦胧中,一粒粒的水珠,在夜色里闪烁著点点幽光。

    “江小姐,你还需要什么吗?”翠莲问。

    “不,谢谢你。”翠莲走了。江雨薇仍然伫立在窗口,看著下面的大理石像,看著远处
的山月模糊,倾听著鸟鸣蛙鼓,倾听著松涛竹籁。她一直伫立著,沉溺于一份朦胧的眩惑
里。然后,她想起了手里紧握著的书本。把书抛在床上,她扭开了床头的小灯,一张纸忽然
从书本中轻飘飘的飘了出来,一直飘落到地毯上,她俯身拾起来,那是一张简单的、速写的
人像,只有几笔,却勾勒得十分传神,任何人都可以一眼看出来,画中的人物是耿克毅,在
画像的旁边,有一行已经模糊不清的铅笔字,写著:

    “父亲的画像小儿若尘戏绘于一九六三年春”心有千千结10/466

    在晚餐的桌子上,江雨薇再度看到了耿克毅。因为耿克毅上下楼不太方便,这餐桌是设
在二楼的大厅中的。厅上的灯几乎完全亮著,经过特别设计的灯光一点也不刺目,相反的,
却显得静谧而温柔。在这水红色的光线下,老人的脸色看起来也比医院中好多了,他面颊红
润,而精神奕奕。

    “你喜欢你的房间吗?雨薇?”他问。

    “对我而言,那是太豪华了!”江雨薇由衷的说,想著那柔软的床,那漂亮的梳妆台,
以及那专用的洗手间。“我一生从未住过如此奢华的房子,即使是在我父亲尚未破产时,我
也没住过。”“像你这样的女孩子,是该有个好好的环境,让你来看书,及做梦的。”老人
温和的说,打量著江雨薇,她已经换掉了那件讨厌的护士衣,现在,她穿的是件套头高领的
黑色毛衣,和一条红色的长裤。衣服是陈旧的,样子也不时髦了,但,却依然美妙的衬托出
她那年轻而匀称的身段。

    “做梦?”江雨薇淡淡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是爱做梦的那种女孩子?”“在你这年
龄,不分男女,都爱做梦。这是做梦的年龄,当我像你这样年轻时,我也爱做梦。”

    江雨薇的眼睛暗淡了一下。

    “哎,我想我是太忙了,忙得没有时间来做梦了!这些年来,我唯一的梦想,只是如何
让两个弟弟吃饱,如何能按期缴出他们的学费。”“现在,你该可以喘口气了,”老人深思
的望著她,拿起一瓶红酒,注满了她面前的一个高脚的小玻璃杯。“只要我活得长一点,你
的薪水就拿得久一点,不是吗?来,让我们为了我的‘长寿’喝一杯吧!”

    “不行!”江雨薇阻止的说:“你不能喝酒!”

    “帮帮忙,这只是葡萄酒呀!”老人说:“暂时忘掉你特别护士的身分吧!来,为了欢
迎你,为了祝贺我还没死,为了——预祝你的未来,干了这杯!”

    “我是从不喝酒的。”“那么,从今天,你开始喝了!”

    “好吧!”江雨薇甩了甩长发:“仅此一杯!”她和老人碰了杯子:“为了——你的健
康,更为了——你的快乐!”她一仰头,咕嘟一声喝干了面前的杯子。

    老人瞪视著她:“天哪,你真是第一次喝酒!”

    “我说过的吗!”老人微笑了,他啜了一口酒,开始吃起饭来。江雨薇望著餐桌,四菜
一汤,精致玲珑,她吃了一筷子鱼香肉丝,竟是道地的四川菜!她笑笑,说:

    “我以为你是北方人!”“我是的,但是我爱吃南方菜,李妈是个好厨子,她能做出南
北各种的口味,还可以同时做出三桌以上的酒席。以前,当我们家热闹的时候,有一天招待
四五十个客人的时候,所有的菜,全是李妈一手包办!”

    “为什么现在你不再招待客人了?”江雨薇问,她无法想像,假如没有她,这老人孤独
一人进餐的情形。

    “自从……”他再啜了口酒,面色萧索,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了。“自从他走了之后,家
里就不再热闹了。”

    她盯著面前这老人。“何不把‘他’找回来?”她用稳定的声音问。

    他惊跳,筷子当的一声掉在桌子上,他的目光尖锐的捕捉了她的,他的声音冰冷而颤
抖:

    “你在说什么?把谁找回来?”

    “你的儿子,耿先生。”她说,在他那凶恶的眼光下,不自禁的有些颤栗,但是,她那
对勇敢的眸子,却毫不退缩的迎视著他。“我的儿子”他怒声的咆哮:“难道你没看过我那
两个宝贝儿子?他们除了千方百计从我身上挖钱之外,还会做什么?把他们弄回来,好让我
早一点断气吗?”

    “我说的不是他们,”江雨薇轻声的说:“是你另外一个儿子。”“另外一个儿子?”
他瞪大了眼睛:“你在说些什么鬼话?”

    “不是鬼话,”她低语,声音清晰。“你那个最心爱的儿子——若尘。”这名字一经吐
出了口,她知道就无法收回来了。但是,室内骤然变得那样寂静起来,静得可以听到窗外的
风声,可以听到远处的汽笛,可以听到楼下自鸣钟的滴答,还可以听到彼此那沉重的呼吸
声。江雨薇紧张的望著餐桌,她猜想自己已经造成了一个不可挽救的错误,她不敢去看那老
人,不敢移动身子,这死样的寂静震慑住了她,她觉得背脊发冷而手心冒汗。时间不知道过
去了多久,终于,那老人开口了,他的声音严厉、冷峻,而带著风暴的气息:

    “抬起头来!江小姐!”

    他又称她作江小姐了。她遵命的抬高了下巴。

    “看著我!”他命令的低吼。

    她转眼看他,他眼色狞恶而面色苍白。

    “你知道了一些什么?快说!”他叫,像个审问死囚的法官。她悄悄的取出了那张一直
藏在身边的画像,不声不响的递到他的面前。他低头注视那画像,像触电似的,他震动了一
下,立即双手紧握著那张薄薄的纸。

    “你从什么地方找到它的?”他的声音更严厉了。

    “它夹在我取走的那本书里。”她低语。

    他沉默了,低下头去,他又注视著那张画像。慢慢的,慢慢的,他脸上那份狞恶的神情
消失了。他靠进了椅子中,脸色依然苍白,眉梢眼底,却逐渐涌进一抹迷惘与痛苦的神色,
他咬了咬牙,又摇了摇头,低声自语:

    “是的,我的儿子,一个最心爱也最痛恨的儿子。是的!他是我的儿子!”“我早该看
出来的,”江雨薇那直率的毛病又犯了,完全没有经过思考,话就冲口而出。“他和你那么
相像,我早就该看出来的!”“什么?”老人怪叫:“难道你见过他?!”

    “哦……我……”江雨薇吃惊的张开嘴,立即不知所措了起来:“我……我……”“你
在什么地方见过他?说!”老人凌厉的问。

    “我……我……”她仍然在犹豫著。

    “说呀!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么多,还想保什么密?你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在……”她垂下眼睛,终于瑟缩的说出口来:“医院里。”

    “医院里?”老人惊异的叫。

    “是的,医院里,和医院门口,”她的勇气回复了,抬起眼睛,她直视著耿克毅:“他
曾三次去医院打听你的病情,他不愿给你知道,只是远远的等著我!他要求我不要让你知道
他来过,但是我说漏了嘴。是的,耿先生,我见过你这个儿子!我不了解你们父子间发生过
什么摩擦,但是,我要告诉你……”她推开了面前的饭碗,她几乎什么都没吃过。站起身
来,她定定的看著耿克毅,一种她自己也不了解的激动使她眼里充满了泪水。“如果我是你
的话,我要把他找回来,因为,他是在这世界上,唯一一个真正关心而爱你的人!”没完,
她掉转了身子,迅速的离开了餐桌,冲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她在房中停留到夜深,没有人来理会她,也没有人来打扰她,她似乎被这个世界所遗忘
了。整晚,她心神不定而情绪紊乱,她懊恼而颓丧,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事情?不知道自
己为何要卷入别人的家庭纠纷里?她愤怒,她不安,她自怨自艾……这样,到深夜,忽然有
人轻叩著她的房门。

    “是谁?进来!”进来的是李妈,堆著满脸的笑,她捧进来一个托盘,里面放著两片烤
好的面包,一块奶油,两个煎蛋,和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老爷要我送这个给你,江小
姐。”李妈笑吟吟的说,她的眼光那样温和,而又那样诚挚的望著她。“他说你晚饭什么都
没吃。”“哦!”江雨薇意外的看著面前的食物,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那烤面包和煎蛋的香
味绕鼻而来,使她馋涎欲滴。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饥肠辘辘。

    “快吃吧,待会儿就凉了!”李妈慈祥的说,像个溺爱孩子的母亲。江雨薇身不由己的
坐进椅子里,拿起面包,她立刻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丝毫也没有顾虑到“斯文”及“秀
气”,她已快要饿昏了。李妈微笑的望著她,又说:“老爷还说,请你吃完了,到他房里去
一下,因为他自己不会打针。”

    “啊呀!”江雨薇满嘴的蛋,差点儿喷了出来,她居然忘记了自己是个“特别护士”!

    “你吃完了,尽管把盘子留在桌上,我会来收的,”李妈退向了房门口,她的眼睛却仍
然停留在江雨薇的脸上。在门口,她站立了几秒钟,终于说:“江小姐,我……真高兴你来
了。”“怎么?”她愕然的看著李妈。“如果我不来,你们老爷还是会有另外一个特别护士
的。”“那不同,”李妈摇摇头,眼光深深的、感激的看著江雨薇:“没有人敢对老爷讲那
些话,”她热烈的说:“我是说,你吃晚饭时讲的那些话。假若——”她顿了顿。“你能帮
老爷把三少爷找回来,那就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了。”

    江雨薇愣愣的看著李妈,怎么!她居然听到了她和耿克毅的对白!帮老爷把三少爷找回
来!她怎么帮呢?三少爷!那么他是这家庭中的一份子了,却不叫培中,培华,培宇,培宙
什么的,若尘,他有那么奇怪的一个名字!她怔忡的望著面前的煎蛋,李妈已在不知何时退
出了屋子。她惶惑的摇摇头,算了!她无法管这些事,她只是一个特别护士而已。

    三口两口吃完了面包,喝完了牛奶,她到洗手间去擦了擦脸,就迅速的赶到耿克毅的房
里。

    耿克毅正躺在床上,睁著一对炯炯发光的眸子,静静的望著她。“对不起,耿先生,”
她仓卒的说:“我为晚餐时的事道歉。”

    “你现在吃饱了吗?”耿克毅微笑的问,完全不理会她的“道歉”,仿佛那回事从未发
生过。

    “是的,饱了。”她的面孔微微发热。走到桌边,她打开了医药箱,取出针管,感谢塑
胶针管的发明,她用不著蒸针管针头那一套,否则就麻烦了。准备好了针药,她拿起浸了酒
精的药棉。“来吧!”老人顺从的让她打了针,一直微笑的望著她。心有千千结11/46

    “腿怎样?”她问。“有些酸痛。”“有感觉总比麻痹好。”她说。

    他一愣,锐利的盯了她一眼。

    “你说话总使我觉得是双关的,”他说,“我从没遇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孩子。”“躺
好!”她命令的,在床沿上坐下来。“我要帮你推拿一下,让你双腿的血液循环增速。”

    他顺从的躺平身子,仍然注视著她。

    “你已经开始有女暴君的味道了!”他说。

    她忍不住噗哧一笑。“想必‘暴君’这疾病是具有传染性的!”

    “嗨!”他高兴的说,“你既然笑了,我们就讲和了吧?”

    “我并没有跟你吵架呀!”她笑著说,一面帮他按摩双腿。“反正,我只是个护
士……”

    “好了,好了,”他迅速的打断她:“别又搬出你护士职业范围那一套,我已经听怕
了!”

    “职业性的话你不爱听,非职业性的谈话又很容易犯你的忌,在你这儿做事未免太难
了。”

    他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她继续帮他按摩,也不再说话。一时间,室内相当的安静。
这蓝色的房间,有一种静幽幽的气息。床旁的小几上,大约是李妈为了欢迎她的主人,插著
一瓶万寿菊,这正是菊花盛开的季节。

    “你一定会奇怪,为什么我两个大儿子叫培中、培华,而我的小儿子,却取名叫若尘
吧?”他忽然开了口,声音很平静,很自然。她看看他,没有接腔。“问题在于若尘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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