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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我们的祖先 作者:卡尔维诺-第4部分

小说: 我们的祖先 作者:卡尔维诺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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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孩子.你如果不悔改,等待着你的是下地狱。相比之下,我的伤痛算不了什么。”
  “您应当尽快痊愈。我可不想让左邻右舍的人知道您病成了这个样子。。。。。。〃
  “我又不嫁人,用不着为我的容貌担心。我只要良心还在就行。这话对你也合适。”
  “您的新郎还在等您,他要带您走,您不知道吗?”
  “孩子,你的青春美貌被损坏了,也就不要拿上年纪的人来开心啊。”
  “我不是说笑话。您听,奶妈,您的未婚夫正在您的窗子下面吹奏……”
  赛巴斯蒂姬娜侧耳细听,听见了那个麻风病人在城堡外面吹号角。
  第二天,梅达尔多派人把特里劳尼人夫叫来。
  “可疑的斑点不知为什么出现在我们一个老女仆的脸上,”他对大夫说道,“我们大家怕这是麻风病症。大夫,我们全靠您的明鉴了。”
  特里劳尼大夫躬身侍立,口中嗫嚅道:“大人.我的职责……就是永远听从您的吩咐,大人……”
  他转身出去,抱着一小桶“坎卡罗内”酒溜出城堡,消失在森林里。一星期不见他的人影。当他再露面时,赛巴斯蒂娅娜已经被打发到麻风村去了。
  她是在一天傍晚太阳落山时离开城堡的。她身穿黑衣,头戴面纱,胳臂上挽着一个装着衣物的包袱。她知道她的命运已经被决定了;她只能去布拉托丰阁。她走出人们一直把她关到那时才开的房间,走廊上和房间里都空无一人。她走下楼,穿过庭院,来到屋外。到处不见人,在她所到之处人们都躲避起来。她听见了仅有两个音符的低沉的猎号声:在前面的小路上伽拉特奥正把他那件乐器的嘴对着天空翘起。奶妈缓慢地挪动脚步;小路婉蜒伸向前面西下的夕阳。伽拉特奥远远地走在她前头,不时停下来好像是观看在树叶间嗡嗡乱飞的黄蜂,举起号角,吹出凄凉的音调。奶妈打量着她就要永远离开的田园和河堤,觉出人们就在篱笆后面远远地躲着她,她接着往前走。她孤身一人,跟着前面离她老远的伽拉特奥,走到了布拉托丰阁。当村子的栅栏门在她背后关上时,小提琴开始奏乐。
  特里劳尼大夫让我非常失望。他不设法使年老的赛巴斯蒂娅娜不被宣判为麻风病而进麻风村,他一点儿忙都不帮——明明知道她的疤痕不是麻风病引起的。这是懦弱的表现.我第—次对大夫产生了反感。还有一点,他知道我是捉松鼠和采山莓的好手,对他大有用处,他逃进森林时不带着我。现在我不像以前那样喜欢随他去找鬼火了,经常一个人四处逛悠,物色新伙伴。
  现在最吸引我的人是住在科尔。杰毕多的那些胡格诺教徒。他们是从法国逃出来的,法国国王下令把所有侍奉他们那种教的人都剁成肉酱。他们在翻山越岭时丢失了他们的经书和玉器,现在没有圣经读,没有弥撒做,没有颂歌唱,没有祷告念。他们像所有那些受过迫害之后移居在异教人之中的人们—样,不信任旁人,不愿再接收别的经文,不听任何关于举行他们的宗教仪式的建议。倘若有人去找他们,称他们为胡格诺兄弟.他们就担心他是乔装打扮的教皇的密探,便一声不响地关上门。他们怀着上帝降恩宠于他们的希望,不分男女,一起从早到晚地干活,在科尔·杰毕多的坚硬的土地上耕耘着。他们不大懂得什么是犯罪行为,为了不犯错误而订出许多清规戒律。他们用严厉的眼光互相监视,窥探别人是否有用心不良的细微举动。他们模模糊糊地记得他们教会里的争论,绝不提起上帝或其他有关宗教的话题,生怕说错而犯下渎圣罪。于是他们既无任何教规可遵循,又不敢在信仰问题上创建新思想,可是他们一脸严肃庄重的神情,好像时时刻刻在思索这些问题。相反,久而久之,他们辛苦的农事劳作制度取得了相当于教规的地位;迫使他们养成勤俭的习惯,以及妇女们善于持家的优点。
  他们是一个大家庭,儿孙满堂,媳妇众多,人人都是大高个儿,个个肌肉发达。他们在地里干活时也穿着黑色的礼服,钮扣规规矩短地系好,男人们戴宽边帽,女人们扎白色头巾。男人们蓄长胡子,出门走路总是肩挎猎枪,但是听说他们除了打麻雀之外从不开枪,因为有禁止打猎的戒律。
  石灰质的山地艰难地生长着一些劣质的葡萄和低产的小麦,埃泽基耶莱老头子的声音时时响起。他朝天举起双拳,白山羊胡子抖动不已,眼睛在那顶漏斗式的帽子下骨碌直转,不停地吼叫:“瘟神和灾星!瘟神和灾星!”他朝正在弯腰干活的家里人喊话:“乔娜,锄快点!苏珊娜,快把那棵草拔掉!托比亚,你去撤肥料!〃他对一群干活懒散,使用工具材料大手大脚的人怒气冲冲地发号施令和训斥。每次分派完为使土地不致荒芜而必不可少的各种活计之后,他自己也开始干活,一面驱赶人们分头去做事,一面骂道;“瘟神,灾星!〃
  他的妻子从不大声说话,而且显得与众不同,仿佛坚信着她的某种秘密的宗教,在许多事情的细微末节上都很严谨,但她从不向人说教。她只是瞪大眼睛盯住人,绷着嘴唇说:“您觉得合适吗,拉凯莱妹妹?您觉得这样恰当吗,阿龙内兄弟?”就能使别人脸上少见的微笑从嘴边消失,恢复严峻而专心的表情。一天晚上,正当胡格诺教徒们做祷告时,我来到科尔。杰毕多。他们没有动嘴念叨什么,没有举手合掌,没有屈膝下跪,而是在葡萄园里排成队笔直地站着,男人站一边,女人站一边,最前头站着长髯垂胸的埃泽基耶莱老头。他们直视正前方,垂下肌肉隆起的胳膊,手捏拳头,显得很专心的样子,但是并没有忘记身边的东西,托比亚伸手捉掉葡萄藤上的一只毛毛虫,拉凯莱用鞋底的钉子踩死一只蜗牛,埃泽基耶莱也忽然摘下帽子吓唬飞到麦田上的麻雀。
  后来他们唱起圣歌。他们不记得歌词了,只是哼着歌谱,那调子也不准,时常有人走调,或许大家都总是唱错,但是从不中断,唱完一段又一段.始终不唱歌词。
  我觉得有人拽我的一只胳膊,是小埃萨乌,他打手势叫我别作声并跟他走。埃萨乌同我一般大;他是考埃泽基耶莱最小的儿子;他只徒有来自父母的坚毅而刚强的面部表情,而骨子里很狡黯,是一个十足的小流氓。我们一面往葡萄园外爬,他一面对我说;“他们还要祈祷半个小时。真烦人!你来看看我的洞。”
  埃萨乌的洞是秘密的。他藏在那里面,不让家里的人找到他,使他们无法派他去放羊或去菜园子里捉蜗牛。他躲在里面一连几天不干活,而他父亲在田头地里怒吼着寻找他。
  埃萨乌贮备了一些烟叶,在一面洞壁上挂着两只长长的花陶瓷烟斗。他装好一只烟斗,让我抽烟。他教我点燃烟锅,然后他大口大口地吸起来,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孩子抽得这么贪婪。我是头一次抽,立刻感到难受,就停下不抽了。为了给我提神,埃萨乌拿出一瓶烈性洒,给我倒了一杯。这酒又让我咳嗽起来,并烧灼着我的肠胃。他倒像喝水一样。
  “我想喝醉。”他说。
  “你放在洞里的东西是从哪儿拿来的呀?”我问他。埃萨乌勾动手指头做了个扒窃的动作,说道:“偷来的。”他领头带着一伙基督徒家的孩子们在四乡偷抢。不仅偷摘树上的果子,而且还进屋子里面偷东西,摸鸡窝。他们骂起人来比彼特洛基奥多师傅更凶,骂的次数也更多。基督徒的和胡格诺教徒的骂人话他们都会,他们之间互相对骂。
  “我还干许多别的坏事,”他告诉我,“我作假证,我忘记给豌豆浇水,不尊敬父母,很晚才回家去。现在我要干尽天下所有的一切坏事,我还没长大而不懂得的坏事也要干。”“干尽一切坏事情?”我对他说,“也杀人吗?”
  他耸耸肩头:“现在杀人对我还不合适,也得不到好处。”
  “我舅舅杀人。人们说,他杀人取乐。”我这么说,是为了找点东西与埃萨乌抗衡。
  埃萨乌啐了一口。
  “白痴的嗜好。”他说道。
  后来响起雷声,洞外下起雨来。
  “家里的人要找你了。”我对埃萨乌说。从来没有人寻找我,不过我看见别的孩丁总是有父母来找,尤其是天气变坏的时候,我想这也许是件紧要的事情。
  “我们就在这儿等雨停下。”埃萨乌说,“一边等—边玩骰子〃
  他拿出骰子和一堆钱。钱我可没有,我赌哨子、小刀、弹弓;我把它们全都输掉了。
  “你不要灰心丧气,”埃萨乌最后对我说;“你要明白,我作弊了。〃
  这时外面雷鸣电闪,大雨滂沱。埃萨乌的洞被水淹了.他开始抢救他的烟草和其他东西,他对我说:“会下—整夜的。我们还是跑回家避雨好—些。”
  我们跑进老埃泽基耶莱家门时已被淋成了落汤鸡,身上还沾满了泥巴。胡格诺教徒们坐在一张桌子的四周,在一盏小油灯的光照之下,正竭力回忆《圣经》上的某一段内容,认真地复述着一些不大确切的意思和事实,看起来倒好像他们过去真是读过的。
  “瘟神和灾星!”埃泽基耶莱看见他儿子埃萨乌和我在门洞里出现,就朝桌子上猛捶一拳,油灯震灭了。
  我的上下牙开始磕碰不止。埃萨乌耸耸肩头。屋外仿佛全世界的雷电都集中到科尔·杰毕多来放射了。他们重新点亮油灯,老人挥动拳头,数落着儿子的过失,好像那些是人所能干出的最恶劣行径,其实他所知道的只是一小部分。他的母亲缄默不语,静静地听着。其他的儿子、女婿、女儿、儿媳和孙男孙女都勾着头,下巴抵着胸,双手捂住脸,聆听教诲。埃萨乌啃着一只苹果,简直就像那番说教与他毫不相干。而我呢,在雷声和泽埃基耶莱的训斥声中,像株灯心草一样瑟瑟发抖。几个站岗的人头顶着麻袋,湿淋淋地从外面进来了,他们打断了它头子的斥责。胡格诺教徒们通宵轮班守卫,手持猎枪、砍刀和草叉,防备着子爵的偷袭,他们巳经宣布他是仇敌。“大人!埃泽基耶莱!”那些胡格诺教徒说,“今夜天气这么坏.那瘸子肯定不会来了。大人,我们可以撤回家了吧?”
  “附近没有那个独臂人的行踪吗?”埃泽基耶莱问。
  “没有,大人,只闻到闪电留下的火焦气味。今夜可不是让瞎子乱跑的时候。”
  〃那么,你们留在家里,换掉湿衣服,暴风雨给那个半边人和我们都带来了安宁。”
  瘸子、独臂、瞎子、半边人都是胡格诺教徒们用来称呼我舅舅的外号。我从来没有听他们叫过他的真名。他们在这些对话里显示出对于爵十分熟悉,好像他是他们的老对头一样。他们挤眉弄眼、嘻嘻哈哈地交谈着,只要三言两语就互相明白意思:“嘿,嘿,独臂……就是这样,半聋……”似乎他们对于悔达尔多的一切丧心病狂的举动都了如指掌,而且可以事先预料得到。
  他们正谈得热闹,听见风雨声中有一只拳头在捶大门。〃谁在这个时候敲门呢?”埃泽基耶莱说,“快,去给他开门。”
  他们打开门,门槛上是独腿站立的子爵,他缩在那件正在往下滴水的黑斗蓬里,带羽毛的帽子已被雨水浸透。“我把马栓在你们的马厩里了,”他说道,“请你们也收留我。今夜对于出门在外的人来说,天气太恶劣了。”
  大家看着埃泽基耶莱。我躲到桌子下面,不让舅舅发现我到他的冤家对头的家里串门来了。
  “您坐到火边来吧,”埃泽基耶莱说,“客人在这个家里总是受到欢迎的。”
  门槛边有一堆收檄榄时用来铺在树下的布单,梅达尔多就在那上面躺下并睡着了。
  在黑暗中,胡格诺教徒们都聚集到埃泽其耶莱身边来。“父亲,这下子,瘸子在我们手心里了!”他们叽叽咕咕地说开了,“我们应当放他跑掉吗?我们应当让他再去伤害无辜的百姓吗?埃泽基耶菜,还没到这个没屁股的人偿还血债的时候吗?”
  老人举起拳头敲击到天花板:“瘟神和灾星!”他声嘶力竭地喊道,如果一个人说话时使尽了全身的气力却几乎没有发出声来也可以说他是在喊的话,“任何客人都不应当在我们家里受委屈。我要亲自站岗保护他的睡眠。”
  他挎起猎枪站在躺着的子爵身边。梅达尔多的单眼睁开了。
  “您站在这里干什么,埃泽基耶莱先生?”
  “我保护您睡觉,客人。很多人憎恨您。”
  “我知道,”子爵说,“我不睡在城堡里,就是因为害怕仆人们趁我睡着了杀我。”
  “梅达尔多先生,在我家里也许没有人爱您。但是今天夜里您会受到尊重。”
  于爵沉默片刻,然后说道;“埃泽基耶莱,我想皈依您的宗教。〃
   老人一言未发。
  “我被不可信的人们包围着,”梅达尔多继续往下说,“我要把他们都遣散,把胡格诺教徒召进城堡。您,埃泽基耶莱先生,将是我的大臣。我将宣布泰拉尔巴为胡格诺教派的领地,开始同各基督徒公国交战。您和您的家人来当头领。您同意吗,埃绎基耶莱?您能接纳我入教吗?”老人挎枪挺胸站着岿然不动;“关于我们的宗教我忘记得太多了,因此我怎敢劝化他人入教呢!我将守在我的土地上,凭我的良心生活。您在您的领地里坚持您的信仰吧。”
  子爵单肘支撑着从地上坐起来:“埃泽基耶莱,您可知道,我至今还没有考虑对出现在我的领地之内的异端进行裁判呢?我要是把你们的头颅送给我们的主教,就会立即得到教廷的恩宠。”
  “我们的头还在脖子上长着哩,先生,”老人说道,“而且还有比脑袋更难从我们身上移动的东西!〃
  梅达尔多跳立起来并打开大门。“我不愿在敌人家里,宁肯睡在那棵栎树下面。”他冒雨蹒跚而去。
  老人对大家说:“孩子们,圣书上写着瘸子首先来拜访我们。现在他走了,来我们家的小路上空无一人了。孩子们,不要灰心,或许某一天会来一个更好的过客。”
  所有留长胡子的胡格诺男教徒和披着头巾的女人都垂下了头。
  “即使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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