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情殇-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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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几天吧。我想离开之前,再拍些照片。”钱国庆回答。并将一杯温温的白开水递到季有铭的面前说,“凑合吧,茶叶也没了。”
第八章夜深了(3)
钱国庆在季有铭的对面坐了下来。两人点上烟,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最后还是钱国庆先开口了。他问季有铭回北京后有什么打算?季有铭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还没来得及考虑。再说背了个记大过的处分,回去后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还很难预料。不过他倒没有太高的奢望,说得过去就行。军区首长在给他谈话的时候也表示,会让军转办的同志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对他给予适当的照顾。季有铭笑着说,自己和钱国庆似乎命中注定是绑在一条绳上的两只蚂蚱,要么一起蹦,要么都别动。钱国庆想了想,这话还真点道理。于是也乐了,说:“嘿,你别说,还真他妈有点像这么回事!”
接下来,两个人彻底放开了。到底是有将近20年友情的深厚基础,那些曾经愉快和不愉快的经历都成了他们交谈的话题。毕竟都已步入了不惑之年,而且又有着极为相似一段经历,彼此的理解和宽容使谈话进行得十分融洽和投机。季有铭不无自嘲地说,他最近有事没事都爱照照镜子,怎么看自己都不是个当将军的面相。且越看就越发现镜子里面的那张脸皮又俗又苦,整个儿就一傻逼!钱国庆对季有铭这种妄自菲薄的心态完全能够理解。一个人在倒霉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产生一种自我鄙夷的心态,这样有助于调整心理的失衡。他对季有铭说,其实一个人的面相是可以随着运气改变的。运气好的时候,心情舒畅,自然就显得满面红光,精神抖擞;运气背的时候,心绪不佳,内分泌系统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异常,其结果就导致了一脸的“傻逼”样。说到底,还是个自我调整的问题。季有铭笑着说,他老婆白群丽也是这么说的。
接近吃午饭的时间了,季有铭邀请钱国庆去白群丽那里吃午饭。钱国庆本想推辞,但因有了刚才两人的谈话,使得他实在找不出任何不去的借口,于是也就只好同意前往。
很显然,白群丽和季有铭两口子为这顿饭是下了一番功夫的。酒菜的品种和档次极高。白群丽忙里忙外,俨然一个温顺、贤良、能干的家庭主妇。季有铭心安理得地招呼钱国庆喝酒、吃菜,不用等白群丽上桌……
“来、来,不用管她,咱们先喝着!”季有铭举杯。钱国庆意味深长地与季有铭碰杯,然后一口干了。“吃菜、吃菜!”说着,季有铭将一块肥肉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
白群丽始终没有上桌。两瓶“五粮液”很快就被钱国庆和季有铭喝得精光。按季有铭的吩咐,白群丽又拿出一瓶茅台放在了桌上。钱国庆急忙拦住季有铭,说不能再喝了,再喝就得喝翻了。季有铭坚持要开,说,翻了就翻了,他已经很久没喝翻过了。不当团长了,喝酒也就没有任何顾忌了。钱国庆为难地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白群丽。白群丽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意思是说,你们想怎么喝就怎么喝吧。钱国庆一咬牙,点点头,说:“操,喝!”
酒精让季有铭的思维从正常转为敏捷,再到迟钝。季有铭说,那枚炮弹是炮连训练时丢失的一枚哑弹。可那个该死的炮连连长竟然没有向团里汇报……七八个不到20的小伙子啊,轰隆一下全给报销了。别说不让他当这个团长了,就是上军事法庭,他季有铭也无话可说。季有铭说自己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将军梦就这么破灭了。在这之前,军区首长曾暗示过他,上级准备选送他去北京国防大学深造。这意味着在他通向将军的道路上又迈进了一大步。这些年来,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军事研究和部队建设上了。尤其是对在现代化战争条件下,我军高原作战的战术改进,以及实战设想等课题上,他总结了一套颇有建树的见解。可眼下一切都歇菜了,这些年来的心血算是白花了。季有铭一口干了杯中酒,解开上衣的纽扣,靠在椅子上,眼睛红红地抬头望着天花板……
钱国庆默默地喝了一口酒,极力搜寻着适当的言辞,希望能帮助季有铭减轻点儿内心的凄苦和失落。他现在完全相信季有铭是块当将军的料。可惜无情无意的命运却改变了一个本来是合理合情的结果。
“有铭,算了吧,”钱国庆递给季有铭一只烟,替他点燃后,说,“不当将军,将来回到地方还可以当处长、局长,甚至部长什么的。以你的能耐和野心,说不定将来还真能当上个市长、省长什么的。是金子搁哪儿都发光……”
“嘿嘿……”季有铭一脸醉态,笑着说,“金、金子?我、我他妈是块泥,泥菩萨,一见水就黄汤。操,我他妈招谁惹谁了?他、他们凭什么要我脱军装?凭什么?国庆,不瞒你说,我找过老叶,我还是第一次找当官儿的为自己求情,我说你们降我的职行不行?让我从营长、连长,哪怕是排长……让我、我从头再来?可是没门儿,门儿也没有。人家不要我了、不要了。我老季是罪有应得啊……”
“有铭,别再想这些了。既然到了这一步就别再回头了。向前看吧,看远点儿。有句俗话,天降重任于斯人,必将先劳其筋骨。你就权当老天爷是在考验你吧!要不你想想‘是不是’,他要是活着,也许还当上团长了呢!”
一提到彭小刚,季有铭的神情立即变得肃穆了。他喃喃地说:“‘是不是’要是还活着,肯定能当团长、师长,还能当上将军。他比咱们都强!可惜他死了……死了、死了……留下我这么个废物……”季有铭哭了。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流向了脸庞的两边。
此时的季有铭在钱国庆眼里显得比任何时候都真诚。这身军装的分量对于钱国庆来说不过如此,而对季有铭却是重如泰山。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季有铭是个合格的军人。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农场那个与蒋副营长老婆通奸的警卫班长,当时他也是哭着喊着不想被扒掉军装。当然,警卫班长的问题和季有铭的遭遇是两个完全不同性质的概念。钱国庆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语言来安慰满脸泪痕,且已醉得不轻的季有铭。当他发现白群丽也在一旁默默地陪着丈夫流着眼泪时,他的心像是被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有铭,我觉得你有点太那什么了,”钱国庆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说,“怎么说呢,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就是穿不了这身军装了吗?要不回到内地以后,你去干警察得了……”
季有铭直起腰来,端起酒杯又一口干了。
……
钱国庆帮助白群丽将醉得一滩烂泥的季有铭抬到床上,便告辞离去了。
这一夜,钱国庆头疼了一宿。他的心情始终平静不下来……
季有铭后来没有回北京,而是去了白群丽的家乡湖南的某个城市。很多年以后,季有铭当上了那个城市的公安局局长,并荣获全国英模的光荣称号。白群丽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当他们再次见面的时候,季有铭发自内心的感叹道:和平年代,他这个公安局长比将军可辛苦多了!他对自己现在所从事的事业非常满意。警察这个职业给他带来了充实而又坚实的生活和精神基础。时下季有铭带领手下的刑警刚刚破获了一起特大银行抢劫案。面对接连不断的各种荣誉和功利,季有铭看得很淡。他一本正经地告诉钱国庆,如果现在谁要是再不让他当警察了,他肯定要疯,而且是真疯……
钱国庆离开拉萨回内地的头一天晚上,孙力来了。孙力将钱国庆曾经借给他和江小玲的那笔钱还给了钱国庆。孙力提出来明天开车送钱国庆去机场,被钱国庆婉言谢绝了。孙力的情绪很低落,他几次想跟钱国庆聊聊关于自己和钱萨萨的那些误会,但他始终没有勇气把话题引到钱萨萨身上。钱国庆看出来孙力是有话想跟自己说,可他一点兴趣都没有。在钱萨萨的问题上,钱国庆对孙力的看法已经有了根深蒂固的转变,很难再回到过去了。
孙力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转过身来问:“钱哥,你明天真不让我去送你了?”
钱国庆说:“不用了,明天医院派车送我和其他几个人。不麻烦你了!”
孙力走了。他低着头,离开了钱国庆的宿舍。
孙力走后不久,王姗姗和几个女战友来了。大家寒暄了一阵便纷纷告辞陆续离去。王姗姗走在最后,她回头看了看钱国庆,笑着说:“替我向萨萨问好!”
钱国庆点了点头,说:“我一定!再见!”
“回内地安顿好了以后,别忘了给老战友打个招呼,”王姗姗伸出手,被钱国庆握住了,“明天就不送你了。祝你一路平安!”
“谢谢!”钱国庆回答。
……
尾 声
回到成都的第二个月,钱国庆就开始上班了。以后的日子里,钱国庆几乎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写小说。央金是他的第一个读者兼文字校对。半年后,央金毕业了,留校做了教师。央金又回了一次西藏,探望母亲。不久,钱国庆开始了他第一部长篇小说的创作,书名《活着的记忆》。
在此期间,胡安川和钱萨萨生了一个女儿,取名胡妍蓉。
半年后,《活着的记忆》正式出版,并得到了社会的认可。钱国庆也因此成了当地小说圈里小有名气的人物。不久,他被吸收成了作家协会的会员。央金满24岁的那年,钱国庆和央金结为了夫妻。参加婚礼的人多半都是钱国庆过去的一些老战友和央金的同学、同事。新婚之夜,钱国庆和央金几乎一宿没睡。天亮的时候,央金才疲惫地依偎在钱国庆的怀里,发出轻柔的鼾声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钱国庆渐渐地发现自己的睡眠越来越少了。将近50万字的《活着的记忆》,消耗了他巨大的精力,也使他养成了黑白颠倒的生活习惯。随着创作生涯的一步步深入,他对生活和社会的理解也在悄然地发生着变化。过去那种以自我为中心的本能意识渐渐淡漠了。在他笔下不断生出的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令他魂系梦牵,挥之不去。在妻子央金的鼓励下,钱国庆辞去了工职,闭门专心从事小说创作。几年下来,他已经发表了几百万字的作品,并拥有了一批热情、忠实的读者。妹妹钱萨萨成了钱国庆的经纪人,她说服钱国庆在适当的时候也应该写点儿电视剧。因为剧本的稿酬远远高于小说。钱萨萨给钱国庆找的一个活儿是一部30集的电视连续剧的剧本。每集稿酬高达1万元人民币(税后)。钱国庆只花了三个月的时间便完成了剧本创作。之后又陆续不断地接到了不少类似的活计。这样一来,钱国庆几乎再也没有时间和精力从事真正的小说创作了。为此,他常常陷入难以言表的苦恼和郁闷。央金建议他休息一段时间,出去走走,散散心。钱国庆说,“那就回西藏看看……”
在央金和钱萨萨的陪伴下,钱国庆再次回到了西藏。已经扛上了中校军衔的孙力亲自开车在机场迎接他们。孙力说自己请了一个礼拜的假,专门为伺候几位去山南拜见央金的母亲——魏雯燕。
一路上,孙力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这些年来西藏的变化。过去的战友都已经基本上转业走了,来了好多新人,钱国庆都不认识。孙力算是老人儿了……
钱国庆从孙力的言谈举止感觉到,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家伙对钱萨萨依旧“贼心不死”。他想起了一句俗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想到这里,他突然乐了……
“你、你乐什么呀?”孙力侧脸问。
“没什么,好好开你的车!”钱国庆瞪了孙力一眼,把脸转向了车窗外。
随着路边一棵棵柳树急速地退去,钱国庆突然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心境。他拼命地追忆着……终于,他想起来了,15岁那年他曾有过同样的感受……
他想起了钟家老四送给胡安川的那首词:“莫叹尘世溺浊水,一生贵贱终相随;少年知晓沧桑宇,何愁他日寻路归。”
他开始盘算着,等这次西藏之行结束以后,他决不再写那些污七八糟的电视剧了,给多少钱也不写了……另外,自己和央金也应该有个孩子了。对,得生个孩子!他不由自主地回过头,看了看妻子。在一道金色阳光的映照下,央金充满深情地冲他微微一笑。
公元2002年4月中旬,在成都举行的“西藏军区战友联谊会上”,钱国庆、季有铭、王姗姗、边防团长、江小玲、孙力、白群丽、李主任、央金都参加了。据联谊会组委会的有关人士声称,这次联谊会的人数和规模达到了历来联谊会的最高水平。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至少有2000多人,汇聚在一家巨大的多功能会所,每人交纳50元的茶水费。会议的气氛热烈而又杂乱,感叹、惊喜、意外、大笑、抽泣、遗憾、激动……各种情绪充实着整个会场。有好多人只是面熟,却相互记不起姓名了。往事的记忆在这里得到了最凌乱、最完整、最真实的再现。钱国庆被几个战友簇拥着,大家一致强烈要求钱国庆再写一本关于战友们的小说。钱国庆很为难,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写谁或不写谁,该写什么或不该写什么。有位老十八军的老同志在子女地搀扶下,走到钱国庆的跟前,神情庄重地建议他,应该写写父辈们的故事。钱国庆捣蒜般地点着头,口是心非地回答:一定、一定!老同志又说,你的小说我看过,不过我要给你提点儿意见。钱国庆谦逊地表示,愿意洗耳恭听。老同志说:“小钱呵,那本叫《活着的记忆》是你写的?”钱国庆回答说,是!老同志接着说:“恕我直言,你写的这个东西很不全面,而且思想性也有些问题,起码不能代表我们西藏的绝大多数军人。要注意呵!文学创作不能脱离生活,更不能违背历史的真实……”说完,老同志摇摇头,转身离开了。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