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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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真相露出来了,一切看似纯暴虐型的杀戮,都是为了达到她的终极目的——让自己的二儿子耶律德光当皇帝。把合法的继承人耶律倍废掉。
为什么要这样呢?难道耶律倍不是她亲生的?不,绝对是她亲生的长子,那么是耶律德光的才华高过他哥哥太多,所以为国为家都要废长立幼?也有这原因,但是不全面。最大的原因,会在20年之后才被世人所发现。
回到当时,述律平的理由绝对冠冕堂皇。她说,她的大儿子耶律倍是个基因进化过程中的劣质品,其中汉人的成分比例比契丹人的高太多了,己经不再是个契丹人,根本谈不到做皇帝,更带不来契丹人的幸福。
要想兴旺发达,只有选二儿子耶律德光。
历史证明,她做到了,也选对了。此后的20年里,耶律德光做得比他的老爹都漂亮,真的给契丹人带来了空前的繁荣,并且为契丹人绵延到200余年的国祚做出了决定性的贡献——抢到了燕云十六州。从此之后,别说草原上流行什么口蹄疫,或者刮白发风,下个什么50年不遇、100年不遇的大暴雪,就算是突然地震了,漠北草原都凭空消失,契丹人都会照样繁华。
因为农耕经济就是当时世界上最稳定的生产方式。
但是,耶律德光却乐不起来。他就算把事业做得再大,都没法保证能记在自己的户头里,更别提什么传给自己的子孙。
至于原因,还是他的老妈。
“只要我活着,就是我当家。”——述律平准则。
话说当年有很多人都非常痛恨赵匡胤的老妈,说这个胡涂老太,要死不死,临死前还弄了个“金匮盟书”,把大儿子一家从老到小都害得死光光。她管得实在太宽了。
但要是跟耶律德光他老妈述律平比,赵匡胤的妈就差得太远了。先看看她怎样对待大儿子耶律倍。时间回到公元927年的11月,述律平终于要选皇帝了,之前杀了那么多的人,这时她要来个真正的“公平”。
她让两个儿子各自上马,然后对百官说——两个儿子我都爱,现在看你们的,你们选谁,就去牵他的马辔头。
谁疯了吗?那天耶律德光的马差点被勒死,所有人都选他。耶律倍被凉在了一边,随后超级郁闷的事情发生了,他落选了可仍然还是皇帝,只不过叫——“让国皇帝”。
你不能这样污辱我吧?!
耶律倍就算再受汉化熏陶,也不至于连起码的尊严都不要吧。他忍无可忍,几个月之后就选择了逃亡,无论如何都再不和这样母亲共处一国。但是很不幸他被抓了回来,直到3之后,他才终于找到了机会,乘船出海,带着数千卷汉人的书籍,逃到了后唐。后唐明宗以天子的仪仗来欢迎他,并赐他以国姓“李”,取名“李慕华”。
李慕华终生再没回故土。
再看二儿子耶律德光,德光之强,举世无双,在人们的印象中那是个恶魔级的人物。但是很抱歉,那是在外面。他回到家里连口大气都不敢喘,和自己亲妈说话,只要应对稍不如意,他妈瞪他一眼,他就“趋避不及”。而且最致命的是,他的妈妈己经给他安排好了继承人。
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弟弟,述律平女士的三儿子,耶律李胡。
杜太后只是要赵匡胤在死后才把皇位传给弟弟,可耶律德光在生前,就不得不封弟弟为皇太弟,兼天下兵马大元帅,那是名副其实的接班人!
对此,述律平的解释是,未雨绸缪,万事都得打点提前量。那么她就如愿以偿了,耶律德光真的是突然死亡,在毁灭后唐之后,他成了一具被挖空内脏放进盐料才能保持原形的尸体返回了国都。老年丧子,己经69岁的述律平没哭,她抚摸着自己二儿子的尸体,很平静地说——“待国中人畜安定如故,再来葬你。”
毫无疑问,她当时的苍桑和悲痛都是重量级的,但别为她担心,她足以、也必须把这些都强压下去。因为她有敌人了,20年了,唯我独尊,想怎样就怎样的日子终于到头了,终于有人敢反抗她了。
是她的孙子,她大儿子耶律倍的长子,耶律兀欲,这个胆大妄为的孩子居然己经是契丹的皇帝了!
事情是这样的,当年耶律倍乘船出海,逃到了后唐,那是真正的逃亡,除了片刻不离身的书籍,连老婆孩子都没带走。耶律德光在这件事上做得很仁义,大哥的儿子他当亲儿子养,封为永康王,而且覆灭后唐时还把他带在了身边。
可惜的是,耶律倍死在了后唐末帝李从珂的手里,他没能再见到儿子和兄弟。之后德光突然在杀胡林病死,大军无主,每个人都想到了远在漠北故乡的老太后,还有那个耶律李胡。
耶律李胡是个地道的“原始契丹人”,他随意杀人,稍不如意,就把人黥面,扔到水里淹死,或者扔到火里烧死。也许正是这样吧,他和他的老娘才这么的投缘,成了她钦定的契丹下一任接班人。
但是契丹人受够了,难得大军在外,而且还有太祖皇帝耶律阿保机的长房长孙在军中,为什么不立这位更合法的人当皇帝呢?这时一个极其关键的人站了出来,是主管宿卫的耶律安抟,他把同在军中的南院大王耶律吼、北院大王耶律洼招集到了耶律兀欲的身边,由他挑头,号召政变。
每个人都相信他革命到底,永不回头的决心。因为他是当年被述律太后以炮烙之刑处死的耶律迭里的儿子,天道好还,抄家灭门时这个孩子逃了出来,现在就由他来颠覆述律平。
耶律兀欲是新皇帝了,他在二叔德光的灵柩前即位,然后率军返回漠北。不出他所料,他的奶奶很生气,他的三叔耶律李胡率领京师留守军和宫卫军前来夺位。
没什么好说的,一场大战,李胡大败逃走。其实多简单,抛开他得不得人心不谈,光从战斗力来看,李胡也输定了——城防部队能强得过野战部队吗?
耶律李胡不甘心,述律平更不甘心,她决定带着宝贝老儿子御驾亲征,无论如何都要把亲孙子的好东西抢过来给儿子玩。他们娘俩在当年的闰七月带兵卷土重来,在潢河石桥(今内蒙古巴林右旗西南)与北归的远程部队相遇。
一边是孙子,一边是奶奶,绝对的骨肉至亲。一边是百战精兵,纵横天下无敌手,一边是城防军部里的大老爷,几天前还被砍得满脑袋大包。这仗还用打吗?还需要打吗?
但述律平要打,并且坚信自己必胜,因为她有秘密武器。这件东西威力无比,之前她20多年里之所以能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很大程度上都是这件东西的功劳。
人质。
耶律李胡在开战之前押着大批的妇女老幼来到阵前,让对面大侄子的士兵们看得清楚明白,那是他们的家眷,都在耶律李胡和述律平的手里。
——我要是打不赢,这些人就得先掉脑袋!
这就是耶律李胡的战前宣言。听明白了吧?为什么没人敢反抗述律平,甚至最初那100多个最精锐的将军们都死得那么委曲懦弱。很显然,述律平一直都掌握着最佳的,也是最根本的统治手段——国家由人组成,每个人又都有弱点,就算没有弱点也有亲人。那么,掌握了每个人的亲人,就相当于掌握了整个国家……
这似乎没错,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有对方的人质,就能换来对方的忠诚(赵光义不也是这么做吗?),但是这本是国与国之间的伎量,没听说过国王要用这种办法来治国!
回顾述律平掌权的这20多年,她就是这么做的,除了这种恐怖高压的政治手段之外,真的再找不出什么治国服人的高招了。
但这还不算什么,述律平认为自己最管用的武器,还是她的威信。难道不是吗?这么多年来她习惯了唯我独尊,想必臣子们也都习惯了听她的命令吧!
但是她不明白,契丹其实早就变了,尤其是她以前之所以能号令天下,其实就只是因为她能号令自己的儿子。可耶律德光在这20多年里也做了一些事情,等到他死时,契丹国的政治体系己经真正地被完善了,官场被细分,权力被具体规划,环环相扣,变成了个陌生的世界。这时述律平突然要走到最前台,不是她适不适合的问题,而是她到底懂不懂的问题。
但没有教训,又怎么会懂呢?
公元947年7月,潢河,石桥,契丹全国的精锐部队几乎都在这里。在表面上看,是耶律李胡和耶律兀欲在争夺皇位。可真正的底韵却是,一个铁血的女人想继续证明一件事——世界还是她的,整个漠北草原仍然是她的闺房,她想怎样就怎样。哪怕让千千万万的族人都人头落地,让刚刚兴旺发达起来的契丹元气大伤。
这些她都不管,因为她的心中充满了爱。母爱,这是人世间最神圣伟大的东西,一个母亲为自己儿子做点事,来满足他的愿望,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吗?难道还要分出什么对错吗?
需要吗?不需要吗?
契丹代有豪杰出,二百年间他第一。
耶律屋质。
就在述律老太婆母性大发,要和自己亲孙子拼命,顺便把契丹全族拉回到四分五裂的部族社会时,有一个叫耶律屋质的人站了出来。这个人在我看来,他不仅是契丹人里的豪杰,甚至纵观中华上下五千年历史,也从来没见过这样耿直、有谋、有胆的好臣子。
当时他是契丹国的惕隐,掌管皇族政教事务。他站出来对铁血太后述律平说——以言和解,事必有成。否则就应速战,以决胜负。但是人心一摇,祸国不浅,请太后三思。
述律平没说话,盯着他看。
耶律屋质坦然面对,直接把问题拉到最关键点——都是太祖子孙,皇位未移他族,有何不可和议?
述律平近将70了,亲历无数风雨,尤其是从一个小部落的酋长妻子到贵为漠北第一大国的国母的经历,让她很清楚一但重新分裂的后果是什么。权衡利弊,她派屋质去见她的孙子,而且带去了一封信,但不说讲和,只是由着屋质游说,看看效果。
果然,当上了皇帝的耶律兀欲非常强硬,一句话——那些乌合之众,怎能敌我?
他说的没错,这是草原上的生存原则,更是帝王产生的必经之路。他在上一战己经击败了李胡,现在为什么要答应和谈?
屋质没劝他,更不哀求,他平静地摆出现实局面——还不知道谁胜?就算侥幸是你赢了,那些家属怎么办?李胡能饶过他们吗?
此言一出,满帐将士不寒而粟。那是他们的亲人,只要交战,无论胜负他们都得家破人亡!新皇帝察言观色,只能答应和谈。
但是见了面,一惯强势的老太后和终于扬眉吐气的亲孙子各不相让,开场就掐,根本没有半点的和解迹象。最后述律平年老不支,转向了屋质——屋质,你来给我想个办法。(汝当为吾画之)
屋质的办法让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他拿起了一把算筹,先抽出一支问太后——当年皇太子在,何故另立?
他居然替新皇帝揭太后的老底,第一句话就是清算当年的老帐。
述律平没有发作,她像当年回答赵思温那样,一切都推给了阿保机——先帝遗命。
可以想象当年契丹满帐权贵们厌恶鄙视的目光,这个当面撒谎的无赖老太婆!但是屋质不动声色,有答案就好,他再抽一根算筹问耶律兀欲——你为什么擅自称帝,不问你的长辈?
耶律兀欲满腹怨毒,他的回答直接拉回到了20多年前——父王当立而不立,所以才去国的!
这是一切的导火索,更是兀欲绝不向奶奶低头的最大原因。
但是换来却是屋质正言厉色的呵斥——你父王当年舍父母之邦出逃后唐,这是为人子之道吗?现在你见了太后,绝无逊谢,只知道寻仇埋怨,这就是你的本意?
不等兀欲有什么反应,他转身面对太后——太后你偏听偏爱,什么事都说是先帝的遗命,连国君的接替也要你自作主张(托先帝遗命,妄授神器),这样你们还想和解吗?你们应该立即交战!
说着他把满把的算筹都扔到地上,自己退回到臣子的行列中。
交……战?契丹人全体沉默了,满族精英全在这里,全国精锐的部队都在潢河两岸,只要交战,就是“父子兄弟相夷矣!”
家国难以两全,69岁,一生倔强跋扈的述律平突然间悲从中来,谁也没有想到,竟然是她先捡起了一根算筹,而且她哭了——太祖当年因为兄弟叛乱,让百姓离乱受苦,今天我怎么能让旧事重演呢?
她的眼泪让孙子震惊,耶律兀欲一下子醒悟到——我父亲当年没做过的事,我竟然做了(父不为而子为之。指武力夺位),这还能怪谁呢?
说着他也捡起了一根算筹。
和解,终于和解……满帐契丹权贵,不分在哪个阵营里,都不约而同地放声大哭(左右感激,大恸)。终于不必自相残杀了!但是下一个问题紧跟着就来,而且爆炸当量更加巨大。
述律平就像凭着本能一样最先清醒过来——屋质,现在和议己定,皇位属谁?
看来屋质的面子可真够大,但是全体契丹人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死人。“皇位属谁”,你怎么回答?被你选中的人不见得感激你,被你扔下去的,却一定是你的死敌!
耶律屋质却一脸平静,理所当然似地说——太后若传永康王(兀欲),顺天合人,复何疑?
这时候李胡再也不忍不住,他跳了出来厉声大叫——有我在,兀欲岂能即位?
屋质冲他笑了笑——礼有世嫡,不传诸弟,当年先帝(德光)即位都有问题,何况是你?你暴戾残忍,人多怨愤,自己不知道吗?
李胡还想再说,述律平止住了这个丢人现眼的儿子,她清楚,没戏了。就这样,契丹国因为耶律屋质一个人的努力,终于避免了举族参与的自相残杀,并且从耶律兀欲(辽世宗)的亲政开始,守旧狭隘的述律老太后一系的势力被彻底排挤出朝。
述律平和她的小儿子李胡被迁往祖州(今内蒙古巴林左旗西南)监管起来,她在幽禁中度过了生命中最寂寞的6年时光,死的时候无声无息。至于李胡,他因为儿子的叛乱,被牵连入狱,最后就死在了牢房里。
屋质却更上层楼,5年后,辽世宗耶律兀欲死于暗杀,他招集诸王合力讨平叛乱,拥立了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