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难当-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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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崇与卢怀慎在便殿里见到皇上时;皇上与他的四个兄弟正在合奏新近从波斯流传至大唐的《胡旋舞曲》;宋王与薛王吹奏玉笛;申王弹琵琶;岐王击铃鼓;而皇上则是亲操胡琴。
姚崇与卢怀慎向皇上与四位王爷行过礼之后;宋王将姚崇叫到身前。
“姚兄;多谢!”宋王从腰间解下一只五色斑斓的玉环;递给姚崇。
宋王真不愧是一位仁厚长者;他这是在感激姚崇在张说那件事情上处理得当。见皇上微微颔首;姚崇双手接过玉环;跪倒行礼。“多谢宋王赏赐。”
四位亲王退下之后;姚崇奏道:“皇上;臣有一事不明;请皇上指教。”
“什么事?”皇上春风满面;看上去兴致颇佳。他等两位重臣坐下之后方才问道。
“前一些日子里;皇上曾降旨到三省都堂;言王公、驸马有所奏请;非皇上亲书墨敕;不予授职。近日申王府的录事阎楚圭非功非劳;只以他是薛王亲旧之故;便超拔授官;怕是有所不宜。”姚崇今天相当地谨慎;因为;如果今日之事得以成功;他的整顿朝纲的大业就会事倍功半。
“姚卿;这芝麻、绿豆大的事也要来问我?那宰相的职权是什么?”年轻人气盛;姚崇有意推翻皇上的旨意;皇上的脸色立时阴沉下来。
“此事虽小;关系却大。”今天这个头开得不好;姚崇心中产生了一丝犹疑。但他也不能就此不再提及此事;否则;皇上虽然很有面子;那他宰相的面子和权威却损失殆尽了。“皇上您想;如果每一个人都可能以亲旧之恩得授官职;那满朝朱紫尽是亲戚、旧友;哪里还会有治国平天下的贤才?中宗皇帝朝中发生的事情这才过去几年?如今那些员外官员还大都留在京城;若不绝了这些人请诣幸进的念头;吏治的清明怕是难得实现。”
“亲王府里的一个小小的参军会引起这么多人注意?姚卿不是在暗示朕法令不一吧?”皇上的心中涌起了一丝不快。你们既然位在宰辅;就应当以大事为重;整日纠缠着这些与朕有关的小事;做出一副愚忠的样子;难道这才是君子之道?皇上不喜欢现前的这一切;尤其是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故意做出诤臣的样子给他看。
不过皇上清楚;姚崇绝不是个诤臣。他太欣赏自己的聪明了;他以为凡事都可以靠着他的机智圆满解决。这一次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聪明的办法来说服朕。
眼下的情形是君臣之间最糟糕的情形;皇上与宰相的思路相左;想的并不是同一件事。此乃乱政之兆。
就在这个紧要关头;一向不大开言的卢怀慎把话题岔开了。
“臣有一事请皇上圣裁。”与姚崇的高门大嗓不同;卢怀慎讲话细声细气;但却字字清楚。“王仙童一案臣详细地复核了一遍;又征询了刑部与御史台诸处的意见;觉得是不是由王仙童赔钱给丧主;并令其输金助边?此事关系到皇太妃和薛王;皇上也就不必再追究其刑责了。”
卢怀慎曾三任御史;虽然向来是主张“法贵宽平”;但对《大唐律》中的输金赎罪等条一向颇有微辞;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今天这是怎么了?
姚崇顿时便产生了被人出卖的感觉。皇上也奇怪地瞪大了眼睛。逼奸杀人;形同恶逆;这在大唐可是重罪。而且王仙童的罪状已经鞫问明白;人证、物证具全;依《大唐律》其必死无疑。皇上要求复审的目的也不外乎是让御史和刑部给他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留他一条性命;流放远恶军州罢了。
“卢卿;你是不是饿糊涂了?”皇上问道。“王仙童能够不死已经是法外施恩了;怎么能罚金了事?”
“既然是法外施恩;一寸是法外;一丈也是法外。皇上不妨做个整人情。事关皇太妃和薛王爷;当年汉文帝的舅舅薄昭犯法;汉文帝看在薄太后的面子上;就没杀薄昭。皇上;还是家人为重的好。”
“噢;家人为重!”皇上拉长了腔调;声音中有了几丝揶揄的味道。“你们两个人给我站起来。”
皇上走下御座踱到二人近前;眼睛紧紧盯住姚崇与卢怀慎;轻声道:“你们两位老臣都精通律法。我想请教两位;身为宰辅;误导皇上以乱法;应当治什么罪?”
“皇上恕罪。”卢怀慎一下子跪倒在地;高叫:“皇上;老臣只是想倚仗与皇上的旧交;借王仙童的事讨好皇上;以求幸进。实在是别无他念。”
皇上一下子让卢怀慎给气笑了;道:“你如今身为宰相;正二品的大员;穿的却像个叫花子;回到家里连饭都没得吃。你还有什么可钻营幸进的?我就是封你个郡王;给你万担的禄米;你也改不了这个毛病。”
然后;皇上正色道:“你们不要自视才高;还把我当成个不读书的纨绔。汉文帝是没杀薄昭;他让大臣们轮流到薄昭府上去痛哭;一直把薄昭哭到自裁为止。史书上是不是这么写的?”
“皇上大才磐磐。”姚崇不失时机地奉承了皇上一句。
“你们两个人不要串通一气在我这里演戏了;有什么话最好直说。如果再这么转弯抹角的;朕只能认为你们小视于我。”
姚崇闻听此言;连忙跪倒行礼;道:“臣下绝无戏弄皇上之意。我与卢相公这是效古人嘲诙以谏。”
“若嘲诙不成;是不是接之以痛哭?若再不成;会不会给朕来个尸谏?”此言一出口;皇上就发觉这玩笑开过头了。
姚崇与卢怀慎同时免冠叩首。卢怀慎叹道:“若真到了那一步;臣早已不知魂归何处了;怕是没有机会享受这份荣耀。”
卢怀慎一向身体不好;他的话在君臣之间引起了一阵伤感。皇上亲手扶起二位老臣;道:“朕虽不敢自夸是个有道明君;但也请二位老臣日后把朕当个有理解能力的成年人看待。君臣相亲;互相信任;大唐才会中兴有望。”
“是。”
经过这一切之后;近几日弥漫在君臣之间的那种生疏感被一扫而空。姚崇在心底暗自钦佩卢怀慎深藏不露的机智;这个看上去像个乡下土佬的人竟有这等本领!这一次等于是卢怀慎把他从君臣对质的困境中解救了出来。
“事情本来不难理解。”皇上回到了御座上。“你们不要总是以耿耿忠臣自居;你们也应当站在我的立场上想一想。如果杀了王仙童;可能会父子、兄弟失和……。”
“如果依法行事;王仙童必死无疑。”君臣之间互不解理是件最危险不过的事。这种危险总算过去了;姚崇又恢复了往日的机智。“若是枉法赦免了王仙童;受伤害最深的是大唐的江山社稷。如今也许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就是找一个太上皇、申王和薛王都可以理解的理由;将王仙童正法。”
“有这样的理由么?”皇上不是不想杀王仙童。这件事他已经盘算了多日;只是;由于他对朝政还缺乏经验;他没有找到一个可以维护所有人利益的办法。
皇上自认为是个友善的人;他不但要做个好皇帝;还想做个好儿子、好兄弟、好朋友。
“这件事情有一个堂堂正正的理由:抑制外戚;杜绝请诣之途。”姚崇侃侃而谈。“皇上可以诏告天下;公布王仙童的罪行;并且不待秋决;将他尽快斩首于东市。这样以来;所有的外戚都会清楚地知道;皇上不会因为亲旧之恩而为之枉法;也就避免了外戚当权弄事的可能。另外;将阎楚圭贬出京城;使所有意图夤缘幸进者敛手。同时为诸王设师傅;导之以贤德;罢公主开府设官属之例。那时;大唐的风气必将会为之一变。皇上中兴大唐的事业就会一帆风顺了。”
一直退在一边没有接言的卢怀慎道:“现在已经是二月份了;官员的岁考与铨叙马上就要开始;全国上下所有的官员此时都在注意朝廷的动向。如果能依姚相公的建议行事;没有诸王、外戚的干预;淘汰员外官的工作就可能非常的顺利;这会为重建清明的大唐吏制打下坚实的基础。太上皇一定会赞同的。”
“就依二位卿家的意见;过后写旨来看吧。”皇上虽然同意了他们的建议;但他的心中并不踏实。太上皇为人太过重于感情了;刚贬了张说;现在又杀王仙童;如此严厉的举措会不会引起太上皇的不快;皇上心中还没有底。
“关于营州的事你们安排得怎么样了?”重建营州是皇上登基以来第一次与外患开战;皇上不想出师不利。
军事行动是姚崇所兼兵部尚书份内的事;而且;以他的资历和经验;在军事方面他是朝中最有发言权的大臣。“营州的事有两种办法;一是诱敌深入;然后聚而歼之。现在马上就要入春了;每年春天契丹人粮草不足;必来幽州境内抢夺粮食、牲畜;我们可以布军以待之。第二就是直接攻取营州;但北方寒冷;我们的军士、马匹并不耐寒;怕是也要等一两个月之后方可进兵。臣等日前已经发函给薛讷;让他补充军械、马匹;并为他从附近各州征调粮草。不论采用哪一种方式;这些准备工作都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
见皇上面色不善;姚崇违心道:“近来契丹人不断在边境滋事;给他们一个教训非常有必要。”
“卢卿;你的意见?”
“先打击契丹人;然后再看奚与末曷等族人是否真有投降大唐之意。那时再考虑重建营州尚且不迟。”卢怀慎虽然话少;但句句都在点上。
皇上此时刚刚有了一些满足感。他非常地希望自己是一个太宗皇帝那样的英明君主;而不是只听从宰臣们的意见;做个点头或摇头的工具。打击契丹;重建营州是他个人的决定;能够争取到宰相们的支持;同心协力;而不是以皇上的权威一味独断独行;这让他找到了一点英明君主的感觉。
姚崇的心里也同样产生了一种非常轻松的感觉。当年太宗皇帝时是房谋杜断;才迎来了贞观之治。如今大唐朝有我姚某人在;加上卢怀慎的缜密;事情大有可为。
“还有一件事情。”召见临近结束时;姚崇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就是殿中监姜皎;这个人整日混在宫中;对皇上的声誉不利。”
“姜皎是朕私人的朋友;他只管宫中的事情;从不对朝政乱插嘴;尽管他也有参政的权力。”皇上要做个有独立见解;有判断力的人;不能别人说什么是什么。再说;这只是姚崇与姜皎二人的私怨;不是国事。“他当年举荐你为河东道大总管的事是受了张说的蒙蔽;不要再计较这件事了;好么?”
“皇上说得是。”在皇臣之间的较量中;给皇上一点胜利的满足感非常的有必要。姚崇心中很得意。
十三、
出兵契丹;重置营州的事虽然有违姚崇的初衷;但皇上却把此事当成了头等大事。为此;主管国家军事的姚崇被忙得不宜乐乎;他只得把自己十分关心的今春铨叙官员的事情交给了新近重又回到吏部尚书任上的宋璟。
宋璟为人严正;由他在门下省复验官员的考绩迁转确是上佳之选。但是;姚崇执意要把官职比宋璟高一级的魏知古派到东京洛阳去;让他在那里负责东都的铨官工作;这并不是个明智之举。因为这样一来;魏知古的工作反而要接受宋璟的监督。
有些自以为了解内情的人认为;当年姚崇与宋璟二人同心协力整顿吏治;合作得非常顺利;这次也是这个目的。而另一些人则认为;魏知古出身于小吏;全靠姚崇栽培;提拔;才到了今天的这等尊崇的地位;不似宋璟出身清贵。所以;姚崇原本就不甚把魏知古当一回事。再有一点就是;姚崇的两个儿子不成器;现在东都为官;姚崇把魏知古派到东都;也是出于私心。
这些话很快就传到了皇上和魏知古的耳朵里;日后险些酿成大祸。
十四、
这年五月;姚崇迎来了他就任宰相七个月来最辉煌的成就。
经过三个多月紧张有序的工作;全国上下铨叙官员的工作终于完成;通过考绩的文职官员共有二千七百三十一员;员外、检校官员一千零一十五员。这比起当年中宗皇帝时;单是京城之中就拥挤着三万多名员外官员的情形;实在是令人难以想像;也是一次极大的成功。
当然;一次便在全国沙汰了数万官员;而这些人又都是些有一定的家资;读书识字的人;而且都有些活动能力;这样以来;姚崇在民间的名声不知不觉间变得不那么受人尊敬了。
尤其是在京城长安;往年数万员外官员辇金入京;为长安城中的房产主、酒楼饭庄、行商坐贾带来了巨大的收益。使无数的裁缝、靴匠、梳须理发匠、马夫、浴馆中的侍者有了生理。也给平康坊数千名妍媸不一的歌妓带来客人;给西市上诸般杂耍玩意带来观众。
那些现职的官员;即使是最为清冷;居于号称“冰厅”的工部里的一个小小的录事;也会借着这股钻营谋干;请客送礼的风气过上宽裕的好日子。
受影响最大也最直接的却是长安城中的叫花子。据那个姓常的老花子头计算;这些员外官员一旦散去;长安人钱袋中的铜钱会急剧减少;人们也就不会再如以往那样大方地打赏高唱喜歌的叫花子了。所以;往日富庶繁华的长安城;如今再也养活不起四万一千多名大小叫花子了;叫花子头儿也面临着一个整顿内部;裁减人员的问题。
这使得有些长安人常常私下里对姚崇痛骂不已。
姚崇本人对此却丝毫没有当成一回事。
五月初三;姚崇在政事堂得意扬扬地亲笔誊写了一道敕书:“……悉罢员外、试、检校官;自今非有战功及别敕;毋得注拟。”
这是说;经过这次整顿吏制之后;正职之外的员外官会少之又少了。
“齐老弟;你看怎么样?”姚崇志得意满之情溢于言表。这也难怪;自中宗皇帝登基以来;将近十年了;谁都知道员外官员是大唐朝的一大弊端;每一个当权宰相都曾口中讲得天花乱坠;要对此事有所治理和裁减;然而;员外官员却是越裁越多。即使是太上皇登基之后;曾命姚崇、宋璟对此有过一次大的整治;也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效;只是;因有太平公主与窦怀贞等人的阻挠;一切很快又尽复旧观。
“这道旨意一下;长安城的车马、挑夫怕是要让出京的员外官雇光了。”中书舍人齐浣与姚崇有着同样开朗的性格;也同样的多智善谋。“只是;这几万人中有不少是花钱买来的官职;让他们血本无退;怕是会闹事。”
姚崇哈哈一笑道:“这些人中大多是名利之徒;而且未曾得势;没有多大的能量;而他们相互之间又是排挤倾轧惯了的;也不会有什么结党乱政的事出现;至于说到造反;不是他们干的事;他们想的是升官发财。只要给各州郡发一道敕书;命他们严防奸宄滋事;消息传出去;早就把这些混蛋吓散了;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