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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冰心作品集-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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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她说的大意:协和女子大学的雏形,便是贝满女子中学,是一千九百零五年以后,由

各公会组织的,以后便渐渐的成立了协和女子大学,设有本科四年,理化科、师范科、幼稚

科,课程很是完备,这却不能不归功于麦科长了……

学校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便是学员,本校成立之初,学员不过只有四位,现在差不多有

二十倍了……本校的一切事务,多半是由学员自理的,他们所办的事务,为(一)“半日学

校”

系教授附近的贫儿,使得普通知识;经费一切,都由学员自筹;(二)“游乐园”教授

附近贫儿,做正当有益的游戏;(三)“注音字母学校”教授不识字的妇女,得日用的知

识,可以读书阅报。还有和别的团体合办的事,如(一)与男女青年会合办的“地方服务

团”;(二)与北京女学界合办的“平民职业学校”。这不过是在校学员的成绩,至于出校

的毕业生,他们所做的振兴教育,服务社会的事,都是成绩昭昭,在人耳目,也不必再赘

了。以后又有博晨光硕士述男校的历史。我们现在如同是站在河岸上,看着两股支河,缓缓

的流在一处,但是其中一股的支河,却又是由几股小小的河,合流而成的……。就是通州协

和大学和北京汇文大学合成的,现在我们又和协和女子大学合办。我们对于这合流的大河,

却不能没有希望啊!

女校歌咏队唱过歌之后,麦科长站起来报告美国人士对于两校合并的论调,说:“美国

人士对两校合并的办法,有两个问题,就是‘中国不是一个守旧的国吗?’‘中国学生的程

度到了吗?’以我看来,从去年‘五四’以后,中国民气的发达,是一日千里;可见中国并

不是一个守旧的国,而且青年学生们,为国牺牲的热诚和勇气,更是可以惊世界,泣鬼神

的,以上的两个问题都不成问题了……因此美国人士都表示赞成的态度……我想我们的成效

总要过于我们所盼望的。”

司徒雷登校长,接着提到燕京大学将来的希望。他说:

“第一就是希望本校的女生,从今天起得与男子受同等的教育;将来在社会上的服务和

发展,也是和男生同等。第二就是现在男女两校的校舍,都太嫌狭仄,我们要建筑一个大规

模的学校;……当此二十世纪的中叶又在中国人民生机蓬勃的时候,我校的发达,是在人意

中的,因此更有新校舍的必要。第三是希望男女青年的道德,都趋向光明协力一方面。

……第四便是希望我校的学员,出校以后,都做国家社会里中坚的人物;以所得的学

问,改造中国。我想这希望必不至成为幻想。”

男校歌咏队,唱完了歌。有教育部参事邓芝园先生的祝词,大意是说:“鄙人在教育界

里办事,有十几年的工夫,深觉得中国的学校,有男女合校的必要,……去年才由全国教育

会,通过了男女合校的议案,但是也不能强迫各省奉行……

现在有贵校首先起来,解决教育和社会上最扼要的关键,真是一件可钦佩可祝贺的盛

举,我想将来闻风而起来的,一定是很多。因此鄙人不但自喜理想的实现而且恭祝贵校前途

万岁。”

北京女学界代表毛太太的演说,非常的有精彩。大意是说:“世界上有三位名人,都是

有博爱主义和协同精神,就是耶稣基督,释迦牟尼和孔子……现在我国所以衰弱的原因,都

是因为政界中人,大半以权利为前提,没有博爱主义和协同精神,但是近来国中,渐渐的有

各团体的联合……现在燕京男女大学的合并,正是表示这博爱主义和协同精神,这是我们应

当赞美祝贺的。”

大名鼎鼎的蔡孑民先生,北京男学界的代表,出现在讲台之上,他博得全堂人士的精神

贯注,他的祝词大意:“有人写信来问我说,‘北京大学有无女禁?’我回信说,‘北京大

学本来没有女禁。’因为男女本来是应当受平等教育的,只因为每年没有女生来投考,因此

就没有女生,……现在已经有了几位旁听的女生,仍是有些界限,……以后但有女生来校投

考,但是一样的试验,一样的录取。”(以下的话,因为我的座位,离着讲台稍远一点,以

致听不清楚,没有记下,真是遗憾。)

刘芳牧师代表北京基督教的各团体。古语有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欲造成

男女青年完全之人格,也必先有合宜的学校,青年是要为社会人群造幸福的,所以学校要培

养青年的“真我”与“真人”;贵校的职教员,都是热心的基督教徒,不但引导各学员,在

学术上进步,也必是培养其“真我”“真人”,为全国男女合校的好模范,这样——直接受

益的是国家;间接受益的便是教会了。

我们所引领翘企的杜威博士,却因事不能到会;司徒校长替他传语道歉的时候,我们不

禁都显出怅惘的神色。

以下便是本校男女学生代表的欢言,男校的代表子振周君,和女校代表钱中慧君,都说

得极好,大意都是表明合校的欢乐,和共勉前途的话。此后有全校歌咏队,同校唱歌,唱的

时候,来宾都起立示敬。——我们的歌谱是中国的,声韵极其悠扬,歌词是男校学员杨文周

君编的。——唱过校歌,司徒校长便请来宾赠言,有教育部的佥事陈颂平先生去说:“男女

合校有什么可庆贺的呢?这本来是一件平常的事情,只因中国数千年来,将男女的界限,分

得极清,所以合校的事,便成了破天荒的盛举了,……用人之长,补己之短,基督教是充满

了这种的社会思想……将来基督教布满了中国,中国一定是有盼望的。”

本校音乐教员苏女士作乐,接着司徒校长致谢来宾,以后就闭会了。来宾和职教员,学

员,都退出礼堂,用过茶点,摄了影,我们的盛会,便告了终结。

这是燕京大学男女校联欢大会经过的情形,也是燕京大学开宗明义的纪念日子,我记了

下来,表明我对于过去的“协和女子大学校”的感吊,对于将来的“燕京大学”的希望;最

后的话就是恭祝我们燕京大学万岁万岁!

莹。)最后的安息

惠姑在城里整整住了十二年,便是自从她有生以来,没有领略过野外的景色。这一年夏

天,她父亲的别墅刚刚盖好,他们便搬到城外来消夏。惠姑喜欢得什么似的,有时她独自一

人坐在门口的大树底下,静静的听着农夫唱着秧歌;野花上的蝴蝶,栩栩的飞过她的头上。

万绿丛中的土屋,栉比鳞次的排列着。远远的又看见驴背上坐着绿衣红裳的妇女,在小路上

慢慢的走。她觉得这些光景,十分的新鲜有趣,好象是另换了一个世界。

这一天的下午,她午梦初回,自己走下楼来,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的声息。在廊

子上徘徊了片晌,忽然想起她的自行车来,好些日子没有骑坐了,今天闲着没事,她想拿出

来玩一玩,便进去将自行车扶到门外,骑了上去,顺着那条小路慢慢的走着。转过了坡,只

见有一道小溪,夹岸都是桃柳树,风景极其幽雅,一面赏玩,不知不觉的走了好远。

不想溪水尽处,地势欹斜了许多,她的车便滑了下去,不住的飞走。惠姑害了怕,急忙

想挽转回来,已来不及了,只觉得两旁树木,飞也似的往两边退去,眼看着便要落在水里,

吓得惠姑只管喊叫。忽然觉得好象有人在后面拉着,那车便望旁倒了,惠姑也跌在地下。起

来看时,却是一个乡下女子,在后面攀着轮子。惠姑定了神,拂去身上的尘土,回头向她道

谢,只见她也只有十三四岁光景,脸色很黑,衣服也极其褴褛,但是另有一种朴厚可爱的态

度。她笑嘻嘻的说:“姑娘!

刚才差一点没有滑下去,掉在水里,可不是玩的!”惠姑也笑说:“可不是么,只为我

路径不熟,幸亏你在后面拉着,要不然,就滚下去了。”她看了惠姑一会儿说:“姑娘想是

在山后那座洋楼上住着罢?”惠姑笑说:“你怎么知道?”她道:“前些日子听见人说山后

洋楼的主人搬来了。我看姑娘不是我们乡下的打扮,所以我想,……”惠姑点头笑道:“是

了,你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谁?”她说:“我名叫翠儿,家里有我妈,还有两个弟弟三个

妹妹。我自从四岁上我爹妈死去以后,就上这边来的。”惠姑说:“你这个妈,是你的大妈

还是婶娘?”

翠儿摇头道:“都不是。”惠姑迟疑了一会,忽然想她一定是一个童养媳了,便道:

“你妈待你好不好?”翠儿不言语,眼圈红了。抬头看了一看日影说:“天不早了,我要走

了,要是回去的晚,我妈又要……”说着便用力提着水桶要走,惠姑看那水桶很高,内里盛

着满满的水,便说:“你一个人哪里搬得动,等我来帮助你抬罢。”翠儿说:“不用了,姑

娘更搬不动,回头把衣服弄湿了,等我自己来罢。”一面又挣扎着提起水桶,一步一步的挪

着,径自去了。

惠姑凝立在溪岸上,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想:“看她那种委屈的样子,不知她妈是怎样

的苦待她呢!可怜她也只比我略大两岁,难为她成天里作这些苦工。上天生人也有轻重厚薄

呵!”这时只听得何妈在后面叫道:“姑娘原来在这里,叫我好找!”惠姑回头笑了,便扶

着自行车,慢慢的转回去。何妈接过自行车,便说:“姑娘几时出来的,也不叫我跟着。刚

才太太下楼,找不见姑娘,急得什么似的。以后千万不要独自出来,要是……”惠姑笑着

说:“得了,我偶然出来一次,就招出你两车的话来。”何妈也笑了,一边拉着惠姑的手,

一同走回家去。道上惠姑就告诉何妈说她自己遇见翠儿的事情,只把自行车几乎失险的事瞒

过了。何妈叹口气说:“我也听见那村里的大嫂们说了,她婆婆真是厉害,待她极其不好。

因为她过来不到两个月,公公就病死了,她婆婆成天里咒骂她,说她命硬,把公公克死了,

就百般的凌虐她,挨冻挨饿,是免不了的事情。听说那孩子倒是温柔和气,很得人心的。”

这时已经到家。她父亲母亲都倚在楼头栏杆上,看见惠姑回来了,虽是喜欢,也不免说了几

句,惠姑只陪笑答应着,心里却不住的想到翠儿所处的景况,替她可怜。

第二天早晨,惠姑又到溪边去找翠儿,却没有遇见,自己站了一会儿。又想这个时候或

者翠儿不得出来,要多等一等,又恐怕母亲惦着,只得闷闷的回来。

下午的时候,惠姑就下楼告诉何妈说:“我出去一会儿,太太要找我的话,你说我在山

前玩耍就是了。”何妈答应了,她便慢慢的走到山前,远远的就看见翠儿低着头在溪边洗衣

服,惠姑过去唤声“翠儿!”她抬起头来,惠姑看见她眼睛红肿,脸上也有一缕一缕的爪

痕,不禁吃了一惊,走近前来问道:“翠儿!你怎么了?”翠儿勉强说:“没有怎么!”说

话却带着哽咽的声音,一面仍用力洗她的衣服。惠姑也便不问,拣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凝

神望着她,过了一会说:“翠儿!还有那些衣服,等我替你洗了罢,你歇一歇好不好?”这

满含着慈怜温蔼的言语,忽然使翠儿心中受了大大的感动——可怜翠儿生在世上十四年了,

从来没有人用着怜悯的心肠,温柔的言语,来对待她。她脑中所充满的只有悲苦恐怖,躯壳

上所感受的,也只有鞭笞冻饿。她也不明白世界上还有什么叫做爱,什么叫做快乐,只昏昏

沉沉的度那凄苦黑暗的日子。要是偶然有人同她说了一句稍为和善的话,她都觉得很特别,

却也不觉得喜欢,似乎不信世界上真有这样的好人。

所以昨天惠姑虽然很恳挚的慰问她的疾苦,她也只拿这疑信参半的态度,自己走开了。

今天早晨,她一清早起来,忙着生火做饭。她的两个弟弟也不知道为什么拌起嘴来,在

院子里对吵,她恐将她妈闹醒了,又是她的不是,连忙出来解劝。他们便都拿翠儿来出气,

抓了她一脸的血痕,一边骂道:“你也配出来劝我们,趁早躲在厨房里罢,仔细我妈起来

了,又得挨一顿打!”翠儿看更不得开交,连忙又走进厨房去,他们还追了进来。翠儿一面

躲,一面哭着说:“得了,你们不要闹,锅要干了!”他们掀开锅盖一看,喊道:“妈妈!

你看翠儿做饭,连锅都熬干了,她还躲在一边哭呢!”她妈便从那边屋里出来,蓬着头,掩

着衣服,跑进厨房端起半锅的开水,望翠儿的脸上泼去,又骂道:“你整天里哭什么,多会

儿把我也哭死了,你就趁愿了!”

这时翠儿脸上手上,都烫得起了大泡,刚哭着要说话,她弟弟们又用力推出她去。她妈

气忿忿的自己做了饭,同自己儿女们吃了。翠儿只躲在院子里推磨,也不敢进去。午后她妈

睡了,她才悄悄的把屋里的污秽衣服,捡了出来,坐在溪边去洗。手腕上的烫伤,一着了

水,一阵一阵的麻木疼痛,她一面洗着衣服,只有哭泣。

惠姑来了,又叫了她一声,那时她还以为惠姑不过是来闲玩,又恐怕惠姑要拿她取笑,

只淡淡的应了一声。不想惠姑却在一旁坐着不走,只拿着怜悯的目光看着她,又对她说要帮

助她的话。她抬头看了片晌,忽然觉得如同有一线灵光,冲开了她心中的黑暗。这时她脑孔

里充满了新意,只觉得感激和痛苦都怒潮似的,奔涌在一处,便哽咽着拿前襟掩着脸,渐渐

的大哭起来,手里的湿衣服,也落在水里。惠姑走近她面前,拾起了湿衣,挨着她站着,一

面将她焦黄蓬松的头发,向后掠了一掠,轻轻的摩抚着她。这时惠姑的眼里,也满了泪珠,

只低头看着翠儿。一片慈祥的光气,笼盖在翠儿身上。

她们两个的影儿,倒映在溪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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