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戎-第1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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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文吏道:“不不,是金国的上使。”
邓肃纠正道:“是汉部靖海将军的使者。”
那文吏可搞不明白这些,只是应道:“是是。”对童万宝说:“这次邓大人为使,是要面见童太师的。大家本是一家人,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场误会。要是闹大了,将来童太师面前怕不好看。还请童爷大人大量,不要计较了。”
童万宝似乎也知道一些事情,说道:“是东海那个欧阳将军的人么?嘿!我也听爷爷提起过,说是来给爷爷送大礼的。既然是爷爷的贵宾,那我就从轻发落。让他们把那女子交出来,这事就算了吧。”
那文吏又凑到邓肃这边来陪笑道:“邓大人看如何?”
邓肃还未说话,杨应麒问那女子道:“你是这姓童的家奴?”
那女子慌忙摇头。
杨应麒又问:“那是他家的姬妾了。”
那女子跪在地上哭诉起来“奴家并不认得这位……童爷,只是刚才在市集卖刺绣,忽然这几位爷围了过来,然后……”说着又哭。
邓肃喝道:“如此说来,便是强抢民女了!”
童万宝怒道:“强抢民女又怎么样?我们姓童的,别说民女,就是官女,抢了又怎么地?我爷爷马上就要封王了!到时爷爷我便是王子王孙!这些女人能得爷爷我的临幸,那是她们的福分。”
邓肃听他爷爷来爷爷去,怒火中烧,手按佩剑竟是颤抖不能自已。杨应麒见他如此大失分寸,颇为奇怪:“这事虽令人义愤,但志宏不是量浅不能忍的人,怎么会如此过分激动?”
杨应麒却不知道他如此激动由来有因。要是邓肃在汉部境内见到这样的事情,多半能平静处理。但这次是出境后首次回到大宋,对他来说,这片土地乃是他的故国,在这里他内心深处实以主人自居,而视杨应麒等为客。他多希望大宋展现在杨应麒眼中的是一个富强而文明的形象,但现实却完全相反!当此末世,就是首都汴梁的民间秩序也已不能和津门、辽口相比,何况这即将成为童太监作威作福之所的边陲之地?这种心理落差戳破的其实正是邓肃内心不愿承认的一种自欺!对于这种自欺的剥离陈正汇也曾有过,不过当时他是自己独个儿渐进自省,不像邓肃这样,一入宋境就在杨应麒面前遇上这等丑事!但这些只是他内心隐秘处的波澜起伏,就连他自己也不能完全明了,别人却如何能理解?
那文吏见邓肃脸色不善,暗叫糟糕,杨应麒扯了一下邓肃的衣袖道:“邓大人!您受欧阳将军所托,凡事谨慎。”
邓肃毕竟不是莽夫,醒悟过来,手脱剑柄,心念一转,已有主意,说道:“下官虽在境外为官,但见胡人也知礼仪廉耻!何况大宋!童太师位极人臣,更当自律!这位童官爷,你此刻在雄州的作为,童太师知道么?在外部使者面前强抢豪夺,不知在大宋算不算有失国体?若童太师听说了这件事情,不知会如何处置?”
那童万宝被邓肃几句话挤兑得狼狈不堪,既不敢恃强夺人,又不愿就此离去。他那几个不知好歹的手下看见竟然怂恿道:“童爷!理他们干什么!咱们就把这小娘子拿回府去,看他们敢怎么样!”
要邓肃等是本国士人,也许童万宝早就下令乱来了。但他们毕竟是童贯的贵宾,心中存了忌惮,虽然被喽啰们怂恿得心动,几次想动手,却每每悬崖勒马,犹豫不前。忽然几员骑士拥着一辆马车走近,其中一个二十不到的少年骑士上前来问:“前面什么事情?你们为何在此堵塞道路?”
童万宝正愁没台阶下,听见这话跳了起来,指着那骑士骂道:“你什么东西!敢来管你童爷爷的事情!来啊,给我把他扯下来打!”这招叫转移焦点,要借着教训这几个不知好歹的路人来挽回自己的面子,却是古人一千多年前便会了的招数。
那群痞子军丁一听都拥了上去扯打,那少年骑士无缘无故挨打,一时愣了,一边勒马躲避一边大叫道:“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邓肃看了一眼杨应麒,杨应麒低声笑道:“这驾马车周围的人个个精神抖擞,只怕不是个好惹的人!看热闹吧。”
果然马车旁冲出一个身穿便装的青年来,手挥马鞭就朝那群痞子军定抽去!他下手又准又狠又重,啪啪啪啪十几声连响,竟抽得那群乌合之众四散逃命,跑回童万宝背后躲避。
童万宝见这青年这般武艺心里有些吃惊,却仍死撑叫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惹我们童家!”
那青年骑士听见这话一怔道:“童家?”
童万宝得意洋洋道:“不错!童太师就是老子的爷爷,识趣的赶紧下马,磕头认错,那老子还可以饶你们不死。”
那青年微微皱眉,这时马车已驶近,内里一个厚重沉稳的声音问道:“彦崇,是什么人闹事?”
那青年彦崇道:“好像是童某人的干孙。”
车内人道:“彦崧,问清楚是什么事情。”
那少年彦崧下了马,上前问道:“这里有地方官员么?”
雄州那文吏也看出对方来头不小,应了一声。那少年彦崧问他发生何事,那文吏委婉回答,几方面都不得罪,但不免把童万宝的恶迹隐了。邓肃在旁看不惯,一见那文吏不敢说的地方便朗声直言,中间不免掺杂那女子的哭声,杨应麒的冷笑,以及童万宝一党的喝骂。好容易把事情分说清楚,车内人道:“原来是外邦贵使来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顿了顿道:“这位童万宝身上有军职?”
童万宝昂然道:“不错。”
车内人道:“强抢民女,已是目无军纪。何况是在外宾面前?大失国体!彦崧,依本朝军律,在职军士强抢民女当定何罪?”
那少年道:“死罪!”
第一二六章 童贯巡边
听那少年说出“死罪”二字,童万宝倒也吃了一惊。
却听那青年笑道:“不对不对。他还没抢成,死罪却是重了。”
那少年低了头,车内人道:“死罪便免了吧,活罪却少不了,否则如何正我军纪?彦崇,将他拿下,杖责四十。当众处罚,以儆效尤!”
那青年道:“现在哪里找杖去?”
车内人道:“那便以鞭代杖。”
那青年叫了声好,便带着弟弟策马冲了过来,童万宝的手下早看出不对,见这形势如鸟兽散。童万宝被那青年一鞭抽翻在地,口中叫道:“大胆!大胆!我爷爷是两河宣抚使!就要北伐封王了!你们……哎哟!哎哟!爷爷啊……哎哟……妈呀……”
这对来历奇特的兄弟轮流下鞭,打得那童万宝皮开肉绽。邓肃看得大快,连叫:“打得好!大快人心!大快人心!”
那青年打完笑道:“小子!有劳你种大爷亲自挥鞭伺候,算是你这屁股的福分!”
童万宝早被打得奄奄一息,他的余党躲得远远的,竟不敢来扶他。
杨应麒听这青年自称姓种,心中一凛。邓肃上前施礼问:“这位可是种家的将军?车内可是小种经略相公?”
那青年马上还礼道:“我等正是种家子弟,贱名彦崇,这个是舍弟彦崧,车内正是家祖父种讳师道。”
邓肃大喜道:“不意在此得遇种相公!幸甚,幸甚。”
种师道在车中道:“敝邦军中出此杂种,贻羞天下。贵使见义勇为,甚是令人敬佩。师道尚有他事,便不下车相见了,后会有期。”
说完马车便在种彦崧等人的拥簇下缓缓离去,种彦崇押后,看了邓肃和杨应麒等人几眼,问邓肃道:“邓大人真是外国人么?”
邓肃为之语塞,不知如何回答。种彦崇以为他不愿回答,一笑告别。
邓肃望着马车发呆,杨应麒点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宋武风虽不振,但仍有不凡子弟。”
那边童万宝的喽啰见马车远走,这才跑过来扶起主子。童万宝已经痛得连哎哟也发不出来了。
忽然马蹄声响起,那少年种彦崧跑了回来,童万宝吃了一惊叫道:“种爷爷啊!还要打吗?我不敢啦。”
种彦崧大笑道:“哈哈!你逢人就叫爷爷么?哼!既然知怕,那就快滚!”
童万宝忙叫道:“快走!快走!”
等他们走远,邓肃向种彦崧拱手道:“种公子可有什么见教么?”
种彦崧道:“见教不敢。只是我们走出一段路程后,我爷爷忽然想起这弱女子在雄州只怕难以立足了,要我过来给她安排个归宿。”
杨应麒赞道:“种相公想得果然周到!”
种彦崧问那女子家中可有亲人,那女子哭道:“没有了。奴家老家被贼军烧了,独个儿从京东路流浪到此,幸好得一个长者可怜借间茅屋住着,卖绣为生。”
种彦崧想了想说:“你可愿到陕边去?我帮你安排个活路。”
那女子有些犹豫,她也知道留在这儿多半会有后患,但陕边委实又太远,无奈之下正要点头,杨应麒已经道:“种公子,我看别让她去陕边了。那里太远。而且你们这次来有要务在身,只怕也分不出身来照料这点小事。这事不如便交给我们吧。我在登州有个好朋友,给她安排个生计不成问题。”
那女子大喜,磕头道谢。
种彦崧点头道:“难得这位大哥好心。但你是外国人,怎么会有登州的朋友?”
杨应麒笑道:“我不是外国人,我是江南人。只是被花石纲祸乱了家业,不得已扬帆出海谋生计,所以在登州、泉州、明州等地都有朋友。这次是到塘沽做些买卖。因听说邓大人要来大宋,我便蹭着跟来做点小买卖,其实也是想来看看我大宋北疆的风光。”
种彦崧喜道:“我说你这样的人物,半点不像胡人嘛!原来是江南子弟。”原来历朝历代番邦入贡使者多会夹带一些商人,所以种彦崧对此毫不奇怪,和杨应麒通问姓名,杨应麒自称杨廷,小名小七。
种彦崧道:“我不能耽搁太久,要不爷爷他们会担心。我们住在城西馆驿,门口挂着种家的牌号,一找就到。小七哥要是得便,记得来找我喝两杯!”
杨应麒哈哈一笑道:“一定!”
不说杨应麒吩咐了一个从人带那女子去塘沽安置,却说种彦崧赶上了种师道的车马时已到馆驿门前。
种彦崇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那小娘子呢?”
种彦崧道:“有人答应照顾他了。”
种彦崇问道:“谁?”
车内种师道说道:“进去再说。”迈出车来,望了一下太阳,眼睛一眯说:“好久没晒晒日,人都霉了。”半眯的眼皮下是无数皱纹,每一条皱纹中都记载着一次厮杀。
他扶着孙子的手进了馆驿,喝了半杯清水,这才问孙子道:“是那群金国的使者接的手么?”
种彦崧道:“爷爷真是未卜先知!没错,就是他们。”
种彦崇皱眉道:“你好鲁莽,怎么把人交到外国人手上去了!”
种彦崧叫道:“那杨小七不是外国人!”跟着便述说了他的来历。
种彦崇听得有些稀奇,说道:“有这等事情!”
种师道说道:“这几个人,来历有些奇特啊。彦崇,彦崧,你们注意到没有?这群人的首领,表面上是那个姓邓的,但实际上他却还得看这个杨小七的脸色行事!”
种彦崧听得瞪大眼睛说:“爷爷你是说……”
种师道说道:“我说这杨小七可能才是真正的首领!”
“可是……”种彦崧道:“他才多大,怕也大不了我几岁!”
种师道说道:“胡儿十岁能骑马!人小位高,并不奇怪。”
种彦崧道:“可是,他是汉人啊!”
种彦崇冷笑道:“他们这么说,你就信!”
“他是汉人这一点,或许没错。”种师道说道:“他们的官话说得很溜啊。嗯?杨小七……杨小七……这个名字……”
种彦崧问道:“爷爷,有什么问题么?”
种师道思忖片刻道:“彦崧,去把爷爷存放要紧书信的匣子拿来。”
种彦崧依言取来,种师道亲手打开,捡出最底下的一封,种彦崇瞥见印泥道:“是了翁的遗笔么?”
种师道点了点头,取信细阅,半晌,手掌击桌喝道:“难道是他!”此次大宋兴师,以童贯为宣抚使,蔡攸为副,述古殿学士刘韐为行军参谋,保静军节度使种师道为都统制,武泰军承宣使王禀、华州观察使杨可世为副统制,此外刘延庆、种师中、杨惟忠、王坪、赵明、辛兴宗、王渊、焦安节、刘光国、冀景、曲奇、王育、吴子厚、刘光世等等,均是大宋名臣宿将。一时间雄州虎踞蛟栖,豹伏鲸跃。可惜虎豹与猫鼠同处,蛟鲸与杂鱼并陈,而更加要命的是那领队:远望肥大魁梧,近看几根胡子,正是一头割不干净的阉骡!
这次童贯引兵北来,一路上大小官员匍匐迎送,那个威风啊,就是孙吴重生、霍李复起也望尘莫及。连刘延庆这样的一方将帅,见到童贯也无不俯伏叩首。他车驾到雄州时满城出迎,如接圣驾。王瑰上前称已经备好接风洗尘的酒席,童贯哈哈笑道:“本太师这次奉旨北伐,不是来吃酒的。军务要紧,先到军营看看。”
左右听了无不赞叹童太师忠勇为国,古今无双。
童贯来到军营,未阅兵,先点将。自刘延庆以下均行叩拜之礼,唯有一个病躯巍巍的七旬老头和他对揖。童贯看见了冷笑道:“原来是老种啊!你都古稀之年了,路还跑得这么快,比我还早到半天,难得,难得!辛苦,辛苦!”原来两人在高阳关已经会过一次了。
种师道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童贯冷笑道:“听说老种昨日在雄州大街上大动肝火,可别烧坏了身子。”
种师道淡淡道:“谢太师关心。”
群臣众将见两人冷言冷语,蔡攸是毫不理会,自顾自喝自己的清凉汤,刘延庆以下均不敢来插口,只有刘韐忙上来打和场——他和童贯关系很深,又和种师道共事过,官位也高,因此插得上话。
童贯不喜种师道,但深知他在军中威望极高,现在大战在即,却不便和他破脸,冷笑几声,便命诸将就座,商议军务。
童贯道:“此次本太师奉旨北伐,以顺讨逆,救燕云百姓于水火之中,复祖宗疆土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