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戎-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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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大宋的边兵虽然疲弱,总算比朝中文臣要坚强些。这时已致士的童贯出于东山再起的目的,果断得移书责备燕京守臣王安中、常胜军首领郭药师等人,大义凛然地训斥他们不为朝廷出力!在这种内外交逼的情况下,王安中命郭药师出战,又忽然想到边地尚有种师道的孙子或者可用,也宣令种彦崧进兵。当下忠武军为左,常胜军为右,击破萧干这群乌合之众,常胜军得其财,忠武军抚其众,萧干率十数骑从战场逃脱,不久被部下所杀,献到燕京领赏。
这场其实甚小却被边臣夸为大捷的胜利为几方面都带来了好处:常胜军因为这次胜利而更为朝廷所重;童贯因为这次胜利而再次取得道君皇帝的欢心;忠武军则因为这次胜利而稍稍缓解了它在大宋军队体系中尴尬的地位。赵佶下令嘉奖,升了他的官,还写下“忠武之师”四个大字赐给他。又命他整饬军务,等宗翰交出大同府以后就准备进入西京路。
老实说,这次嘉奖对种彦崧来说虽然荣耀,但升了一级以后他仍然是大宋军事体系里面一个芝麻绿豆的小将。不过林翼看到赵佶那笔极为漂亮的字以后却高兴得跳了起来,命巧匠把原来就很典雅的这幅嘉奖短幅装裱得富丽堂皇,又专门弄了一个厅堂供了起来,此后但凡有晋冀两路的大商人来,林翼便会引他们来这里叩拜,以表示忠武军乃是大有来历的军队!而这四个字在以后的日子里也长期成为忠武军支持下的商人进行平输转运的护身符。
林翼的这些举动种彦崧并不是很赞成,他觉得林翼把自己捧得有些太高了——现在晋北、冀西的人在林翼的宣传下几乎都要认为种彦崧是个名将了!但林翼现在是掌控忠武军经济的要员,两人也已积累了相当的互相信任,既然林翼认为这样做对忠武军有利,种彦崧便不十分反对。何况能蒙皇上亲笔赐与“忠武之师”四字,传到家里爷爷听了应该也会高兴吧。
想到这里种彦崧忽然省起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自己已经好久没给爷爷写信了!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只是因为军务繁忙么?还是说他内心深处其实有些担心爷爷不赞成他接掌这支由汉部过继给他的军队?
种彦崧没有继续想下去,似乎不想面对这个问题,但现在既然想起,给爷爷的信还是要写的。当晚他就提起笔来,写了一封很长的家书,诉说别来的种种事由。种家在西北军中人脉极广,在种福的料理下这封信很快就到了种师道手上,不久种师道便回信了。
种彦崧担心的事情——比如爷爷责备他太久没来信等事情——种师道在信中无一提及,反而自称如今已经致士,按规矩不当与闻军中要务,教育种彦崧:除非自己复职,否则此后不得私自将军情写入家书之中!
信的最后才是几句老人家的关怀话:“崧儿病愈,我心甚慰,而此番能为国家出力,蒙圣上亲笔嘉奖,亦为种氏添一殊荣。惟北国贼我难辨,行事之际,需得小心。”
之后便是一句祖父对孙儿的祝福以及种师道的落款。信写到这里本该结束了,但后面竟然还有一张纸,想必是种师道写完此信后又临时加上去的,上面只有聊聊几句话,是叮嘱种彦崧注意北国时事,若探得金国消息要即时报告朝廷。再下面则罗列了若干需要着重注意的问题,似乎是怕孙儿无法理解自己的意思,其中列在第一项的便是:“金主与汉部,是否有隙?”
种彦崧看到这里已经吃了一惊,接下去再看:“云中金兵,兵力几何?是否有东调西调之事?”
“闻金人已入阴山之南,与西夏接壤,其对夏人,是攻是守?是战是和?”
“闻金主已病,须密切关心,若其发丧,赶紧报知朝廷。”
“将继金主者,是其子耶?其弟耶?其将耶?性情如何?才能如何?德望如何?”等等。
竟然整整罗列了二十八个问题,没一个是种彦崧能回答的。这二十八个问题读完,种彦崧但觉汗水涔涔而下,心中暗叫惭愧:“这些事情,我之前竟然全没去想过!我究竟是在干什么啊!”
种彦崧因为少不更事而未留意到金国内部的种种变数,而醉生梦死的大宋朝廷竟然也对完颜部和汉部之间一触即发的生死之战毫不知情!反而是刚刚亡国的那些燕人士子、大辽旧将,在金主不同寻常的动态中看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汉部和完颜部,只怕是要火拼了吧!”萧庆说。
耶律余睹没有答话,韩福奴抢着道:“那我们是否就此起事?”
“不行!”萧庆说:“经过上次的事情,女真人对我们的防范已经严密了很多。而且这里有宗翰这个煞星坐镇,只怕我们未必能够成功!再说,现在完颜部和汉部之间毕竟还没完全撕破面皮,如果我们现在就揭竿而起,只怕阿骨打会先稳住汉部,转过头来全力解决我们——那时便大势去矣!”
“那你的意思是……”
“等!”萧庆道:“汉部的实力非同小可,这次阿骨打就算能平定辽南,只怕女真人也要元气大伤,到时候我们再起事,把握便大多了。”
“但万一女真吞并了汉部之后反而变得更加强大呢?”
“如果这样,那我们便没办法了。”萧庆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现在怕的却不是这个——我最怕的,是他们打不起来。”
“打不起来?那怎么会!女真人在中京搞出那么大的动静,大得连我们都瞒不住,总不会真是到辽南‘巡视’一番便回来了吧?”
“事情到了这份上,按理是非打不可的了。可是……可是别忘了汉部还有那头把我们逼上绝路的小麒麟!我总觉得,他也许会做出一些让我们也吃惊的事情来。”
第一五二章 舟中议
关心北国军政的人并不止种师道一个,察觉到金汉起了争端的势力也并不止耶律余睹一方。比如平州城内,就存在着密切留意辽南动态的有心人!
出于集中兵力的考虑,阿骨打并没有分出女真骨干人马去督促东迁的燕民,而是采用以燕治燕的办法,让燕人官员部勒燕民东迁。阿骨打没有料错左企弓等汉儿官员的胆量——这些人在无刀无马的情况下确实不敢造反;但他高估了这些人忍受艰辛的耐力——只走了不到一百里路,平素养尊处优的燕人公卿们就受不了了!而这个时候,他们刚好到达平州。
左企弓与虞仲文、康公弼等商量道:“若过了这榆关我们可就回不了头了!关外苦寒,各位不是不知道!而且我们以后至之客民,去到那里必遭本地人排挤歧视,何时是个了期!”
虞仲文苦笑道:“我们也不是不知道离开燕土于我们大是不利,但大宋已把我们卖了,大金皇帝又勒令东迁,我们又哪里能够反抗?”
左企弓指着平州方向道:“不如我们便不过去了。”
虞仲文等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左企弓道:“如今燕京诸州,除了平州以外都已经并入大宋。而这平州之重要,想来我不说各位也都知道——大宋朝廷更是望之如甘霖宝货!若我们能策得张觉也归宋,使平州成为大宋边镇、燕京东藩,那我们于大宋便是功臣,届时请旨回燕,料来大宋皇帝不会不允,再以计谋笼络燕京守臣,制约常胜军,则燕京又是我等之天下!”
虞仲文康公弼等均喜道:“不错!左公之言有理!”
只有韩昉拂袖道:“此谋万万不可!”
左企弓愕道:“为何不可?”
韩昉道:“燕云之战各位又不是没看明白!大宋绝非可以托付的朝廷!若大宋朝廷有胆量庇护我们,韩昉此时早在汴梁逍遥了,还哪里会南北播迁,受这无妄之苦?再说张觉之才也不足为大宋捍边!诸位此谋,以得罪恩仇必报之大金,托身软弱可欺之大宋,投靠志大才疏之张觉,将来怕没什么好下场。”
左企弓虞仲文等闻言无不变色。其实他们也觉得韩昉的话未必没有道理,只是这段路程走下来实在是受不了了。正如人口渴难受,虽然知眼前甘泉有毒也要喝下去——何况这甘泉还未必有毒呢!因此大部分人都倾向于左企弓的建议。
韩昉见众议不可扭转,只好叹道:“事已至此,昉也只有和诸公同进退了。”
当下由左企弓亲自起草,要韩昉去下书。韩昉道:“张觉究竟作何打算我等都不得而知,此次入城,韩昉的生死成败都难以预料,若诸公怜我,请驻足一夜,待我先去和妻儿相守一宵,以作永诀。”
众人都道应该。谁知道第二日左企弓派人去催韩昉时,才发现韩昉竟然携家逃了!原来韩昉从一开始就没有附议左企弓等的意思,只是怕反对得太过激烈会被他们谋害,这才虚与委蛇,表面上说回家诀别,其实是连夜离开大队逃跑!
左企弓等闻讯无不破口咒骂,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另外推选人进城下书。
那边韩昉携带妻小连夜逃窜,心道:“眼下局势,宋人已把我卖了一次,汴梁去不得了。否则大金皇帝一瞪眼,赵家官人还是会把我乖乖献上。但若回大金,道路又走不通!莫如去投汉部……”转念又想:“久闻汉部已是礼仪之邦,而且武力也甚是可观,只是它毕竟是大金的附庸。若我逃去汉部被金人知晓,下旨来拿,只怕他们也庇护不得我。但现在东、西、北三条路都被塞死,除了去塘沽也没其它办法了。”思来想去,终于决定南下:“先到了塘沽,再想办法。”
他曾奔南走北做使者,所以知道渤海沿岸常有走私商船出没,既然决定了先去塘沽,便望南而来,不久来到海边,循海岸线而向西南,一路走得十分艰辛。走到第三日上粮绝水断,举家哀嚎,甚至连韩昉也有些后悔了。忽然他儿子大叫道:“船!船!”
全家人闻言大喜,都跳了起来,忘记了饥饿疲累,向船帆所在的地方跑去。那果然是一艘走私商船,一些来自平州的走私商人正搬运货物上甲板,韩昉一家走近,打听得这船是去塘沽,便拿出些金银首饰来,希望能搭船跟去。
那船老大见他来得蹊跷,还在犹豫,船舱中有人探头出来,望见韩昉,跑了出来叫道:“韩大人!怎么是你!”
韩昉一怔,见眼前这人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那人笑道:“在下赵观,韩大人便忘了么?”
韩昉啊了一声道:“赵……赵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赵观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来,咱们先进舱里谈。”瞥眼看见他一家饥肠辘辘,吩咐下人拿些面食款待。
韩昉为何认得赵观?原来韩昉在北辽时主要负责对外事务,两次使宋都是他做主使,当初赵观被俘虏,因为其身份涉及外部势力,所以韩昉也成为主审官之一。后来曹广弼下书要求赎回赵观,北辽朝廷对这件事的意见分为两派,韩昉是极力赞成的人之一。
这时两人进了舱,赵观拿了糕点茶水让韩昉先填填肚子,一边道:“当初在燕京时,若无韩大人力争,我这条小命就算保住,只怕也得落得个残废。”
韩昉忙道:“那是萧妃他们不敢不卖折大将军的面子,与昉却无多大关系。”他是受过儒学训练的人,虽在落难期间,吃相仍十分斯文。
赵观道:“无论如何,韩大人总是为我说了话,免去了我许多皮肉之苦。这份情谊,赵某人永铭于心。只是韩大人不是随燕民东迁么?怎么一个人携家带口跑这里来了?”
韩昉知道赵观身份非比寻常,从他被俘后汉部拼着暴露意图也要把他赎回便可知道,心想:“这人的官品或不甚高,但多半是能直通汉部高层的人物!左企弓那件事情若是要卖,他正是一个最好的买家!”犹豫片刻后,便把左企弓等人要策反张觉、自己不肯附议的事情一一说了。
赵观大惊道:“竟然有这等事情!此事非同小可!若那左企弓干成了这事,北国又要大起事端了!”
韩昉道:“这个自然。”又问:“却不知赵大人来到这里,为的却又是什么事情?”
赵观笑道:“韩大人既然连左企弓谋反这等机密要事也跟在下说了,那我也就不隐瞒了。韩大人,其实我这次来,就是准备去找你的。只是你混在东迁燕民中我一时难以联络上,没想到却在这里遇上。巧了,巧了。”
韩昉奇道:“赵大人要找我?这是为何?”
赵观笑道:“赵观不是个能作主的人,要找韩大人的,自然是赵观背后的东家!”
韩昉一震道:“汉部?”
“自然是汉部。”赵观道:“不过更确切点说,是七将军。韩大人,在燕京的时候,你和七将军有过私谈的,对吧?”
韩昉听了赵观的话心中惊骇:“那杨应麒身为阶下囚,竟然还能传出消息来!看来他的能耐比我料想的还要大得多!”
赵观仿佛看出韩昉在想什么,说道:“其实在燕京时,宗翰将军把七将军看管得并不严,所以那时候七将军的指示常能出来。现在就难多了。”
韩昉道:“昉也看得出宗翰将军和七将军交情非比一般。”
赵观哈哈笑道:“什么非比一般,其实也没韩大人想的那么好。不过宗翰将军不愿我们大将军被无故降罪罢了,所以连带着对七将军也就宽容几分了。”
韩昉心头剧震,心想:“原来完颜氏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赵观道:“这等机密,在下本来是不敢胡乱泄漏的,不过七将军有意要和韩大人交个朋友,所以在下才要和韩大人交一交底。”
韩昉听杨应麒要和他“交个朋友”,心头惊疑不已,一时却不敢接口,便听赵观道:“韩大人,你可知道国主眼下正在中京调兵遣将,准备对我汉部不利么?”
韩昉惊道:“有这种事?”
赵观愤然道:“我汉部多年来忠勇无双,不知为大金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国主现在也不知是不是老糊涂了,竟然听信了什么人的谗言,要来对汉部不利!”
韩昉心道:“要对汉部不利想必不假,至于说是因为听信谗言,只怕没那么简单!”口中却道:“是,是。”
赵观又道:“大将军与国主有君臣之份,汉部与大金有宗属之情。但国主若无故降罪,我们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