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戎-第2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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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世忠接管了建康城防以后才发现这个行在的守军被赵构带走了一大半,之后又逃跑了一小半,留下来的人手既少且弱,别说守城,连维持治安也有问题。
秦桧外表着急,内心实际上却不怎么害怕,反正无论事情怎么发展他都有退路,这次让韩世忠去治城防实是出个难题给他,让他少在自己跟前聒噪,谁知韩世忠去了半日便回来复命:四门都已整肃,街道已无喧哗,守军已经上城待命。秦桧吃了一惊,心道:“他竟有这般霹雳雷霆手段!怪不得在军中有如此大名!”
其实韩世忠虽然能在短期内将建康城内城外的疲兵弱卒统合起来,但他毕竟不是神仙,没法在一二日之内便将这支疲兵练成精兵,只是将这座摇摇欲坠的石头城变成一只看起来张牙舞爪的纸老虎而已。
第二日,沿长江南岸监视欧阳适舰队的一部军队来到建康,这是韩世忠之前布置下的兵马,韩世忠得了这支真正能打仗的部队以后才稍感安心,但这支部队的人数毕竟还是太少,用以防范寻常据点还可以,用来防备建康这样一座大城就显得有点不足。
不久欧阳适舟师抵达,南岸船坞守军望见舰队竟不战而溃,欧阳适不费吹灰之力便进入船坞,派人入城招降。
群臣大恐,有许多便要干名为随驾、实为逃跑的好事,韩世忠道:“我料那欧阳适善于水战,未必善于陆战!他若敢上岸那正好,我们便用这建康城和他打一遭!”
大臣杜充怒道:“你料你料,万一料错了却如何是好?”
秦桧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吵!”镇住这对文武以后才道:“我等背负君父重托,誓保此城,焉能畏首畏尾,临阵退缩!”
杜充等被秦桧这么凛然一喝,无不羞愧,秦桧又对韩世忠道:“建康防卫薄弱,要以此城与汉军相抗,怕非完全之策。一旦接战不利,我等殉国成仁虽是平生所愿,但恐怕江左州县闻说建康沦陷都失去了继续为社稷守备的决心,那时我们可就成罪人了!”
韩世忠默然,良久方道:“以大人所见却当如何?”
“且备战,且议和。”秦桧道:“陛下南巡之前,已有旨意在我处,我们便按照这旨意行事吧。如今危急存亡之秋,正需我等同心协力。备战之事,将军主之,议和之事,秦桧主之。”
韩世忠拱手道:“大人所言正是谋国之议,敢不从命!”
秦桧正要派使者去见欧阳适,那边欧阳适却先派使者来了。
第二六三章 威逼利诱和解(上)
果如韩世忠所料,欧阳适被韩世忠在长江两岸的布置所逼,不敢轻易上岸扰掠,只是一直在江心游弋示威,到的扬州段以后,眼见宋军的布置越来越严密,欧阳适心中发虚,其主力舰队便停滞不前。
但不久消息传来:宋帝赵构竟然弃城逃跑了,而留在建康主持大局的竟是秦桧!欧阳适闻讯大喜,有秦桧在啊,他哪里还有什么犹豫!也不管后勤跟不上,领了船队,大模大样地朝建康而来,轻轻松松夺了石头城下的船坞,又派人去叫秦桧来谈判。
欧阳适的使者进城以后,秦桧便要在群臣中择选使者,韩世忠虽有胆魄,但作为军队首脑不能轻出,其它文武一听要到敌营出使个个缩头,秦桧正要说自己愿意去冒险,便见赵鼎站出来道:“我去吧。”
秦桧怔了怔,随即点头道:“有赵元镇去,何愁大事不成!”他虽然也有意去见见欧阳适,但他毕竟是留守文臣之首,如果硬是要抢赵鼎的风头恐怕会惹嫌疑,所以没有坚持。
最近建康内外都哄传欧阳适之野蛮不在金人之下,所以赵鼎此去实抱为国死难之心,群臣与他交好的纷纷以泪送行。在赵鼎准备出发的这段时间里,秦桧又找了个机会秘密接见欧阳适的使者,那使者对秦桧说汉部水师粮草颇缺,希望秦桧想想办法。秦桧透露了石头城船坞东南十五里一个屯粮点,告诉使者那里没有多少驻军,让欧阳适想办法去劫。
于是在赵鼎走上欧阳适座船的同时,汉部水师的一支队伍也偷偷出发劫粮去了。
赵鼎上船后仔细留心,见欧阳适的这艘大船比宋朝水师的大船至少要大出一倍,心道:“若是这次难关能顺利度过,可得好好打造战船不可,要不以后汉部再来,朝廷的水师如何拦得住?”他的这个想法和韩世忠的想法不谋而合,在接下来的若干年里不但对宋军水师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而且也刺激得汉部因为竞争压力而对水师投入更大的力量。
欧阳适本是要见秦桧,没想却来了个赵鼎,两人见面后欧阳适冷笑道:“现在建康城里做主的不是秦桧么?他怎么不来?”
赵鼎虽身陷虎穴,却半点不惧,说道:“政有分属,人各有职,秦尚书身系国家社稷,焉可犯险?”
欧阳适哼了一声道:“他不来,那还谈什么!难道你做得了主么?”
赵鼎道:“汉宋本为亲家,因仁而俱兴,因义而共存,仁义之事,谁人不得论之?谁人不得主之?”
欧阳适眉头皱的更厉害了,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老子不管你什么仁义,也不管你做不做得了主!既然你来了,便做不了主也给我传个话!你告诉秦桧,还有你们的主子赵构,就跟他们说:他们这次做的事情实在太过分了,我大哥很生气,本来是要灭了你们这个小朝廷替在燕云打仗的十几万将士报仇,但又怕断了你赵家的香火,那时我七弟妹——也就是你们的楚国公主伤心。为了我们那公主弟妹我们便忍一忍,不灭你赵家社稷了,但是……”他忽然停下来,对他身边的一个文书道:“我口干了,你来,把我们的条件告诉他。”
那文书便爽了爽嗓子,说道:“第一,赵构去帝号,称宋王,上《谢罪表》以慰齐鲁军团十万将士在天之灵;第二,移孟太后至登州,由楚国公主供养;第三,宋人军马即日退至长江以南,匹马不得过江;第四,广州、泉州、明州、杭州、江阴各设大船坞一座,以供汉部水师停泊;第五,岁贡黄金万斤、银十万斤、绢五十万匹;第六,汉部商人至江南采办,尔大小官员不得留难。”
这时欧阳适对陕西的情况还不是很清楚,所以没有提出要回林翼等事情,但赵鼎听了这六个条件,既感吃惊,又感愤怒,正要抗辩,欧阳适却摇摇手:“我知道你官小答应不了,就是要你传个话告诉赵构、秦桧。若他们不答应,我明天就攻城!”
赵鼎答应道:“此六事岂关赵鼎官大官小事?此等颠覆社稷之条款,谁敢答应?谁能答应?”
欧阳适嘿了一声道:“你不敢答应,不能答应,那便找个敢答应能答应的人来!”说完便要派人将他赶出去,旁边陈奉山上前道:“他已经看了我军虚实,不能轻易放他走。”对赵鼎道:“你且修书一封,跟建康城内的人说知四将军的意思。”
赵鼎知道他们是打算扣留自己,从和金人接触开始,使者被扣便是常事,赵鼎自知抗辩也是无用,无奈之下,只好拟了书信向秦桧汇报,信末咛咛相劝定不可答应此六事。
欧阳适看过书信,只是冷笑几声,也不改他文字,便命人送出信去,又传令将赵鼎看押起来。
赵鼎被押下去后,有水兵匆匆来报:中枢派人来了。
欧阳适哦了一声,便命传见,见来的不是北国故人,而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心道:“这莫是南派人物不成。”这时汉部的阵营大了,内部大员中泾渭混流,凡是华夏扩大会议以后才加入的,都被汉部旧属视为“南派人物”。
这个使者,果然正是“南派”年轻士人中的翘楚胡寅,他奉了杨应麒的命令南下,来跟欧阳适商议对宋要务,到了长江口遇到汉部水师的兵船,知道欧阳适已经进兵建康,便也逆流西来。
胡寅的官位远不及欧阳适,但他是中枢派来的代表,所以欧阳适也不能给与礼遇。胡寅打听了欧阳适进兵的经过后,赞叹道:“四将军进兵之神速,实大大出乎大将军、七将军之意料!七将军以为四将军还在舟山,这番派了胡寅来,却未准备贺功之表彰。”
汉部水师这次进兵也确实称得上神速,胡寅这两句赞叹也真是由衷而发,欧阳适一听大感舒服,得意洋洋道:“都是替汉部办事,能办好就行,表彰什么的,就不用了。”又问:“应麒派你来,可是有什么话要传么?”
胡寅看了一眼欧阳适的属官一眼,欧阳适会意,便吩咐众人退下,舱内只剩两人,胡寅才道:“七将军道,东南之事该如何办,四将军拿主意就好,胡寅虽是中枢派来,但也不得妄加干涉。”
欧阳适点了点头,心道:“老七这句话中听。”
胡寅又道:“不过,与宋和谈终究要顾及到北边的局势,所以七将军才派我来跟四将军说说北边的情况。”
他这两句话说的轻巧,但欧阳适也听出话里的意思:和大宋和谈的条件,终究得由中枢来定。这时欧阳适要拿的东西已经基本到手,便不和杨应麒争夺这个外交谈判权力,笑笑道:“好。好。”
第二六三章 威胁利诱和解(下)
刘錡在陕西的行动和欧阳适在东南的行动几乎是同时进行,双方各自行动,虽然同归,却是异途。无论是身在东海的欧阳适还是千里南下的胡寅,这时对陕西的战况都还知道得不是很详细。
对着赵鼎,欧阳适可以狮子大开口,但实际上他也觉得汉部在北边的形势也并是很妙,无论是杨应麒还是曹广弼,都希望南边能迅速稳定下来,他们才好集中精神对付金人,这一点欧阳适也是知道的。这时欧阳适对河东是否能保住也还没把握。
胡寅在听了欧阳适开出的条件后叹道:“四将军,这样的条款,赵构如何肯答应?”
欧阳适哈哈大笑道:“所谓漫天讨价,就地还钱,你连这个也不懂么?”
胡寅道:“虽然如此,但也要有个度。其实我们在北边形势很不妙,南方的事情若能尽早结束,还是尽早结束的好。这样吧,我去见见赵鼎。”
欧阳适道:“你可不能太早就泄露我们的底。”
“这个自然。”胡寅想了想,又说:“四将军,我和赵鼎是旧相识,说话无法太绝。不如我便将条件说得松些,让他们有个希望;您在把条件说的紧些,让他们不敢过分进逼。如何?”
欧阳适笑道:“好。”便命人去将赵鼎提出来与胡寅说话,他自己却回避了。
赵鼎和胡寅是汴梁时期就结下的交情,这时见到胡寅,起先略感吃惊,随即叹道:“胡明仲,你们胡家在北边好显赫啊!”他这句话的口气,却绝无半分羡慕妒忌,而是充满了讽刺。
胡寅道:“能抗胡安民者,便是真英雄,能振兴华夏者,便是真天子!二百年前,天下又何曾姓赵!”
赵鼎哼了一声道:“你就不怕千古以下,归入丹青中的‘贰臣’么?”
胡寅道:“苟利于天下万姓,莫说贰臣,便是叛臣又何妨?易一姓之与披发左衽,何者为重?”
赵鼎道:“折氏本就是来归之异族,何况那虎公主更是女真之王族?汉部虽然有个汉字,恐非华夏正宗!君不见五胡之中,亦有匈奴刘汉耶?”
赵鼎的这两句话,实代表了部分大宋士人的心声——他们并不因为汉部有个“汉”字就完全认同它是华夏政权,而且对汉部内部胡风极重的情况深怀隐忧,而不仅仅是出于对赵氏的愚忠。
胡寅却道:“汉部虽以大将军为长,政与文实在七将军手中。七将军之文章学问,又岂有半点胡人气象?”
赵鼎道:“怕只怕汉部大功告成之日,便是以夷变华之时!”
胡寅等士人心中对此其实也有顾虑,但这时在赵鼎面前却不能示弱,说道:“华变夷还是夷变华,正要看我等努力!我们辅助七将军以成治国平天下之功,希望极大。总胜过元镇守一枯死无花之树苟延残喘,只只等旁人来收拾。宋室如落日之晖,它日若亡于汉部尚是天下之幸,若是亡于女真胡虏,则不特是宋室之悲,亦华夏之大不幸!”
赵鼎嘿了一声道:“罢了,我说服不了你,你也说服不了我。此事休再提。今日你忽然来,是来拉我入贰臣之列,还是要来和我谈国事?若是要来污我,请你快走;若是要谈国事,何不开门见山?”
胡寅道:“国事。”
“好!”赵鼎道:“终于来了一个讲道理的了。”
胡寅奇道:“谁又不讲道理了?”
赵鼎忿然道:“自然是你们那个四将军!他开出来的‘六事’,谁人忍得?再说我大宋眼前形势虽然堪忧,但你汉部也未必就事事顺心。若是欺人过甚,急起来也不过是两败俱伤!”
胡寅道:“依你说该如何?”
赵鼎道:“汉、宋毕竟是亲家,北伐……北进之事,朝中大臣多不赞成,只是吕颐浩好大喜功,陛下又被吕颐浩、张浚蒙蔽,这才酿成此变。如今两家既愿和好,何不各守先前之议,联盟抗金,如此于你汉部、于我大宋都有好处。”
“先前之议?”胡寅冷笑道:“天下有这等便宜的事情?你们想打就打,你们想和就和?在真定、燕云丢了性命的十几万华夏男儿,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宗副元帅壮志未酬身先死——这件事情你们至少要负一半责任!”
赵鼎道:“宗公子英勇战死,我等听闻后亦无不泪下。然而为国家生民计,还是两家和好,方为上策!”
胡寅道:“那得问问齐鲁军团的幸存将士们答不答应,问问在北疆捐躯的十万英灵答不答应!”
赵鼎是有良心的人,闻言默然良久,叹道:“若按你说,却当如何?”
胡寅道:“东南之事,需由四将军作主,我虽有助你之意,但也得在四将军所言之‘六事’框架内谈。”
赵鼎断然道:“此六事绝无可能!我大宋皇帝,焉能称臣于汉部!至于要移太后鸾驾,更属荒唐。”
胡寅道:“太后鸾驾一事,可以缓行,宋主可于境内称帝,但对我大将军之文书却须称臣。赵官家还得发一道《谢罪表》,以慰我齐鲁军团十万将士在天之灵。”
赵鼎哼道:“不行!”
胡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