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戎-第3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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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彦冲怒道:“你不是说她讲道理么?”
欧阳适道:“这……她的道理和我们的道理不一样。要不……要不我们请狄叔叔去劝劝?”
折彦冲道:“狄叔叔只怕不肯。”
欧阳适又道:“那要不……让应麒去?”
折彦冲道:“他和你大嫂是一路的,万一他反过来帮阿虎算计,那便更不妙了!”
正商议着,门外来报:安塔海将军求见。折彦冲忙道:“我不见他!”又道:“告诉安塔海,就说曰本那边出了点事情,我抽不开身。若有公事让他到枢密院报知,若是私事……就说我公事繁忙,现在没空理私事!”
安塔海被挡回去后,完颜虎又派折允文来,折彦冲问儿子:“你母后还很生气么?”
折允文吐舌道:“我从没见母后这么生气过!我来之前她已经让人备好弓马,说要是我请不得父皇回去,她就亲自到塘沽来。”
折彦冲一听赶紧传令,准备前往山东巡视,对欧阳适道:“你回京看住应麒,他能帮忙自然最好,他若是偏向阿虎那你也得给我看住他,别让他给阿虎出馊主意!”
欧阳适问:“那秀公主那边……”
折彦冲叹道:“现在都火烧眉毛了,哪里还顾得上她?罢了!你先把她藏起来!等阿虎的火气消了再作打算。”
欧阳适心道:“只是看住应麒的话,这担子倒也轻巧。我还是赶紧走,别回头又让我去当和事佬。”便答应了回京去了。
第二日折彦冲准备启程南巡,刘仲询牵住他的衣摆道:“陛下,你不能走啊!”
折彦冲怒道:“别挡道!”
刘仲询道:“陛下,您是大汉天子!万乘至尊!皇后虽是后宫之首,但也要听命于陛下啊!自古君为臣纲、夫为妻纲,无论君臣还是夫妻,都应该是皇后听从陛下,而不是陛下听从皇后……”
折彦冲没等他说完就一脚将他踹开道:“你懂什么!”
刘仲询眼见苦劝不住,却见韩昉、卢彦伦和刘萼赶了进来,他赶紧大声道:“韩相!卢大人!父亲!你们快劝劝!陛下要南巡!”
韩昉惊道:“陛下!眼下南方无事,若是您现在南巡,只怕宋廷起疑,边境要生危机。”
折彦冲冷笑道:“我要去哪里便去哪里,管赵构小儿怎么想!”
韩卢刘三人面面相觑,折彦冲哪里管他们,早大步迈出去了。三人赶紧小跑着跟上,刘萼大着胆子道:“陛下,您就算一时躲……那个离开,总不能永远不回宫,还是得想办法劝得皇后回心转意,那才是治本之道。”
折彦冲脚步这才停了停,问:“你有办法?”
刘萼道:“待我等详加计议,一定能拿出个章程来。”
折彦冲怒道:“详加计议?那你议出来再说!”
韩昉见折彦冲又要举步,赶紧抢上跪在他前面拦住,说道:“陛下,此事只需依礼而行,皇后便无话可说,陛下不必南巡!”
“依礼?”折彦冲问:“什么礼?”
韩昉道:“那自然是圣人所定之礼!天子立妃嫔,衍皇族,历代均有成法在,皇后虽大,大不过万世不易的规矩!”
折彦冲问:“有把握么?”
韩昉道:“臣兼管礼部,此事正当由臣去说。”
折彦冲踌躇了一会才勉强道:“好,那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你若劝不转皇后,我便起驾南巡。”回去后召来部属,要他们在京城与塘沽之间严密监视,又设飞骑飞鸽传报信息,以防完颜虎忽然杀到。
韩昉、卢彦伦和刘萼父子见折彦冲这般如临大敌,都感好笑,却有不敢公开谈论,卢彦伦问韩昉是否真有把握,韩昉道:“历朝历代,哪有不许皇帝立妃的前例?待我先进宫将道理和皇后说明白了。”
刘仲询摇手道:“只怕说不通,当时韩相没见到,皇后发怒时真的如天雷狂震一般,连欧阳元帅都不敢开口!若非如此,陛下也不会这样……失态。”
韩昉冷笑道:“元帅进宫,说的是人情,我这次却是要去说公理。人情她可以不听,但公理不能不顾。”
刘萼道:“那万一她就是不顾呢?你还能对凤驾用强不成?”
韩昉嘿了一声道:“我们又不是要逼皇后做什么,为什么要用强?若皇后真的蛮不讲理,那我们就绕开她按规矩办事。墙高宫深,还怕挡不住她怨气冲天?我实在不懂陛下这般英雄为什么会如此……”说到这里放低了声音:“惧内。”
商议既定,韩昉便来见完颜虎,完颜虎一见就问:“折彦冲呢?他怎么不来见我?说什么曰本有事?倭人的事情就比我的事情还急?”
韩昉却没被吓到,神情和话音都是不温不火,说道:“皇后此言差矣,陛下君临天下,自当先公后私。倭属虽远,毕竟是国家大事;皇后虽重,私事却当从后。”
完颜虎并非不讲道理的人,哼了一声说:“好吧,我就当他真是在忙公事。但你又来做什么?”
韩昉呈上一份文书来,说道:“臣此来,亦为公务。”折彦冲的后宫只有完颜虎一人,宫廷事务稀少,又还没建立起一个庞大而独立的内廷机构,所以内廷事务、制度在程序上也多由礼部兼管。
完颜虎将那文书瞅了瞅,也不细看就放在桌子上道:“我识字不多,你就说什么事情吧。”
韩昉道:“臣此来是为册立贵妃一事……”
完颜虎一听怒目圆睁,哪里还听下去?将那份文书揉成一团就朝韩昉扔来,骂道:“我说你怎么会在这当口赶来,原来又是为这个!还说什么公事!你们一个两个全都是在给折彦冲说奸!我跟你说,这是我和折彦冲的事情,你少来给我掺和!有什么话让折彦冲自己来和我说!”
韩昉面不改色,说道:“天子无私事!册立妃嫔,播衍龙种,乃是国家根本所在。皇后母仪天下,更当为天下之楷模,若为一时之愤而乱万世之礼法,恐损皇后身前身后的慈望圣名。”
完颜虎冷笑道:“什么望?什么名?我听不懂你的话!我也不管那些!我就是不许折彦冲讨小老婆!还什么播衍龙种,我没给折彦冲生儿子么!”
韩昉道:“皇室一脉关联江山社稷,子孙繁衍自是越多越好。置立妃嫔乃千古不易之礼,干系重大,纵然陛下与皇后恩爱逾常,我等身为朝廷大臣也不敢因皇后一人而坏千古之制。”说着引经据典,口沫横飞,言辞雅瞻,若是将他的这番话笔录下来,倒也是一篇难得的文章。
完颜虎却是既听不懂也听不进去,终于忍不住打断韩昉,大怒道:“够了够了!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你们一群小人!帮着折彦冲找野女人,还要找得理直气壮,还要拿什么礼法来气我!礼法礼法!这狗屁礼法是谁订的?我怎么没听应麒说过!”
韩昉道:“丞相日理万机,于此或有疏漏。不过此礼法为圣人所订,皇后不可轻侮。”
完颜虎便问是哪个圣人订的,韩昉说周公,完颜虎又问:“周公订这礼法时,周婆怎么说?”
韩昉一愕,道:“周婆?”随即醒悟她是在说周公的夫人,摇了摇头说:“书上没说。”
完颜虎冷笑道:“没说?我看多半是被你们这些酸臭男人删了,好方便你们胡作非为!反正这周公的礼法,我不认!要想让我服气,去找周婆的礼法来!”
第三三七章 珍珠衫(下)
完颜虎当面将韩昉骂了个狗血淋头,但韩昉也当真好修养,自始至终都保持一个大臣对皇后应有的礼貌,完颜虎骂什么他听什么,但他自己始终说自己的话,句句不离圣人礼仪、历代规矩,完颜虎也拿他没办法,到后来两人各说各的,渐渐由激烈对抗变成完全没有交锋,韩昉也不和完颜虎多辩,等完颜虎的怒骂告一段落,他自己也已将事情禀告完毕便告辞出来,好像这件事情从此便和完颜虎无关了。
看着这个大臣离去的背影,完颜虎心中忽然感到一阵恐慌,她隐隐觉得自己的愤怒对这个大臣一点作用也没有,对方是朝廷重臣,无论在外面做什么,只要是公事公办,按大汉法制皇后是不能干涉的。
韩昉出宫以后便命兼管内廷的官员重新起草册立嵬名秀为贵妃的文书,亲自送往塘沽请折彦冲盖印。
内廷的事务与朝政事务不同,宰相不一定管得着,这等事务若在前朝直接就由内廷机构办理,都不需要先过六部的手,只因汉帝国没有独立的内廷机构这才挂靠在礼部。但由于是皇帝的私事,所以程序也不是先经宰相再呈皇帝,比如这次的事情,只要相关职司递上文书,折彦冲一批,嵬名秀要做贵妃的事情就成了八成了。贵妃去皇后只有一阶,所以也是一件大事。折彦冲批了之后宰相和元国民会议还要审核,但除非这件事情会对国家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否则宰相和元国民会议都难以封驳。
韩昉亲自将文书送到了塘沽,又详说了这中间的程序、细节,道:“陛下印玺一盖,秀娘娘的名分便算定了。只要丞相和元国民会议不作梗事情便定了。”顿了顿又道:“因这是陛下的家事,所以丞相和元国民会议若要反对就得拿出极有力的理由来。臣已计议过了,此事无论丞相心中怎么想,最后都得按制签押的。”
折彦冲见他能以程序的力量将完颜虎完全排斥在这件事情之外,不由大喜,随即转为忧色,问:“皇后那边……”
韩昉道:“陛下不用担心,此事皇后纵然不愿,最后也没奈何的。虽然皇后是后宫之首,但陛下若怕贵妃娘娘受委屈大可将之安置在别院,不要让两位娘娘撞见也就是了。”
折彦冲叹了一口气,道:“我问的是……嗯,你见到皇后的时候……她气得还厉害么?”
韩昉却仿佛听不出折彦冲这一问的重点,仍道:“皇后是有些不悦,不过这等事情只要过得些时日,慢慢的都会习惯的。”
折彦冲闻言黯然,他也知道和韩昉说不来情感上的话,便不再问,挥手道:“你去办吧。”
韩昉又道:“陛下,如今内廷挂靠于礼部,于礼部则职务过泛过重,于后宫则诸事不顺,不是长久之计。还请陛下尽早下令,另立内廷诸司。”
折彦冲知道设立独立的内廷是制度更易的大事,和册立贵妃不可同日耳语,因此没有立即答应,只是道:“你递上个奏表来,我发往相府和元国民会议论议。”
韩昉见折彦冲如此不冷不热的反应,忙提醒了一句:“陛下,内廷之立利于陛下、利于帝室,内廷不立利于丞相、利于相府,此事相府多半会阻挠,为子孙计陛下当下定决心、乾纲独断才是。”
折彦冲沉吟半晌,才道:“我晓得,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过阵子再说吧。”
韩昉这才告辞退出,拿了加盖了皇帝印玺的册封文书回京提交相府审议,将入相府他忽然止步,不敢就这样进去,回头去邀了欧阳适才一起来见杨应麒。
杨应麒对文书只扫了一眼,忽然盯着韩昉冷笑道:“韩大人,我常听说前代有人臣喜欢助君之恶,原以为那些都是不学无术的小人,没想到博学多才的人中间也有此辈!”
韩昉叉手而立,脸上眉毛也不跳一下,对杨应麒的话也不回应,欧阳适在旁道:“老七,你说什么冷嘲热讽的话,什么助君之恶,你在说我么?”
杨应麒没好气地道:“我怎么敢!只是不明白四哥六哥为什么要弄出这么多事情来!大哥大嫂好好的,若不是你们……”
欧阳适一摆手,打断他道:“你是要和我说私事还是公事?若是公事你就说这事于规矩程序上有何不妥,若是私事,回头我们一起到塘沽,你当着大哥的面说去!”
杨应麒双眉上扬,火上其梢,欧阳适见他发怒,忙含笑安慰道:“老七,四哥跟你开个玩笑,何必这么认真?咱们几个弟弟里面大哥对谁最好你心里有数!眼下他不过是多纳一个侧室,又不是要将大嫂赶走!于国于家都不是什么坏事。你是他最疼爱的弟弟,难道连这点小事也不能体谅帮忙,那大哥这二十年来可就白疼你了!”
杨应麒哼了一声道:“我和大哥同心同德是在光明正大的公事上,不是在这等龌龊事上同流合污!”
欧阳适向天打了个哈哈,眼一斜,冷笑道:“行了!咱们都不是圣人,都有私欲私情,大哥和我有,你也有!什么光明正大、同流合污?你敢说你没干过龌龊事?”说得杨应麒神色一黯,又道:“再说大哥又岂止在公事上信任你?便是在私事上他对你也是关怀备至!别的不提,但说林舆,你摸着良心说一句,大哥对这小子好不好?这是光明正大的公事不?”
被欧阳适这么一轮软硬兼施,杨应麒一时竟说不出有力的话来,只道:“册封文书先放我这里吧,我回头召其他大臣再议议。”
欧阳适走后,杨应麒忽觉胸口郁闷欲死,回到房中,赵橘儿见他恹恹不乐,问:“为大伯要纳西夏公主为妃的事情?”
杨应麒点了点头,叹道:“这件事情我不阻止对不起大嫂,但要阻止……却又不知用什么理由!大嫂说什么周婆之礼,那只是气话,可以拿来骂大哥,却没法压住韩昉,外边的人也不会认!”
赵橘儿微笑道:“周婆之礼虽然无稽,但韩昉说什么周公之礼——那便真是周公孔子创制的么?这事他能拿去唬皇后,可你真要和他辩,他未必辩得赢。”
杨应麒摇头道:“他未必能赢,但也不见得会输。毕竟三妻四妾于平民也是常事,我们若要求大哥只能有一个妻子,大家都会认为过苛。甚至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民间都因大哥只有大嫂一人而议论纷纷呢。现在大哥要添一个贵妃,大家也都会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就是闹到了元国民会议上我们的胜算也不高。不过……不过要让我在这册封文书上签押盖印……我下不来手。若是签押了,我他日如何去见大嫂?”
夫妻俩对坐无语,半晌,赵橘儿才道:“你最担心的,其实还不是这个吧?”
杨应麒微微一震,赵橘儿道:“其实你最担心的,还是怕因此事和大伯闹翻了。如今朝廷内外危机潜伏,若是你因这件事和大伯闹翻了,那国事上的危机爆发时只怕难以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