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戎-第3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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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节兄?”黄纵惊道:“王大节?”
李启道:“不错。”他们口中的王大节便是王佐的真名。
黄纵忙问:“你在哪里见到了他?他出事了么?”这两句话说得甚为急促,可见他心里对王佐南来一事是何等看重!
李启道:“黄兄不必紧张,王兄虽然出了事情,但此刻并无危险。”便将自己前往崇明澳,碰巧遇见王佐之事,连同王佐所托一并说了。
黄纵听了之后沉吟道:“我接到王兄的消息后便禀知元帅,借故前往福建,不意我到了建康之后,韩元帅听说我东来,竟请旨要我到江阴大营一行,想询问河南、荆北的战局。我本来还担心江阴一行会误了和王兄的约定,却不想他会在长江口出了这等意外!”
李启道:“那现在黄兄准备怎么办?”
黄纵想了想道:“既然王兄在此,福建我就不去了。那林家少当家的事情我也一并接下。等救了他们出来,我再设法与王兄一聚。”
李启颔首道:“好!那崇明澳的线索留给你,我就先回去了。北面战事正紧,只怕元帅正等着我的钱用。”
他说告辞就告辞,客套话也不多讲一句,黄纵亦不以为意,接掌了李启在崇明澳这条线上的部下后派人秘密通知王佐,自己却先朝韩世忠所在的江阴大营而来。
韩世忠的主要任务本来是对付来自海上的威胁,但徐州易手之后,淮河南北人心惶惶,韩世忠肩头上对于来自北面的威胁便多担待了几分。此时王庶、吴家兄弟在西北,张俊韩世忠等在东南,岳飞居中,要抗拒折汉必须东部、中部、西部三大军势携手同心,东南若是吃紧岳飞便有后顾之忧,岳飞若是战败东西两路便要面临被汉军各个击破的局面,因此韩世忠需要了解岳家军的状况。
黄纵见到韩世忠时他正赤脚走在一艘刚下水的战舰上,冒着寒风视察,听说黄纵来到慌忙在甲板上抱拳道:“不知黄机密今日就到,失礼了!”
黄纵看看韩世忠的赤脚,笑道:“人道南人行船,北人骑马,不想陕西的好汉也能乘风破浪。”
韩世忠嘿了一声笑道:“骑马是打娘胎里就会了的,至于行船——还不都是给国事逼的!黄机密,我们到营内谈,还是就到船上谈?”
黄纵笑道:“到了江东,岂能不上船!”也把自己的鞋脱了,赤脚踏上甲板,随韩世忠来到议事舱。
喝了一巡茶,韩世忠也不说别的事情,开门见山道:“黄机密,自汉宋开战以来岳帅连战皆败,现在江南到处都哄传说湖广岌岌可危,又有人说吴家兄弟正与刘锜暗通款曲,只等湖广有失便开两川之门迎汉军南下。若真到那时,这江南的仗也不用打了。不过我不敢轻信这些道听途说,黄机密在湖广、河南日久,必有实讯告我。”
黄纵笑道:“只要东西两翼没有破绽,中路便有惊无险。”
韩世忠冷笑道:“有惊无险?黄机密恐怕说得太过了吧!去年中秋亳州出事,北朝宣战南下,九月渡河,十月破汴,当日金兵之势无今日之猛,靖康之败亦不如今日之疾,短短几个月中,汉军就已尽得河南,逼到了襄邓之间。若不是河南那边败退得这么快,徐州未必保不住,张俊在徐州若能支持,我在江阴这边就不用担心北面的事情了。”
黄纵微微一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保住了中路的主力,河南之地,一胜可以复得。”
韩世忠皱眉道:“黄机密!我多闻你是懂军略的人才请教你,可不想听你信口开河!”
黄纵一听慌忙起立道:“韩帅面前,何敢放肆?不过卑职方才也绝非虚语大言!其实若不是顾虑东南人心浮动,担心建康诸公耐心不足,我真想劝岳帅把汉军拉到洞庭、赤壁去打!”
这句话可比方才那句更有夸口之嫌,但韩世忠听后却沉默了下来,良久方道:“愿闻其详。”
第三四七章 岳幕(下)
黄纵对韩世忠道:“韩帅,如今南北大战,胜败之机已不在前线战场,而在我大宋内部,为何?汉军虽接连取胜,其势已穷;我军虽再三撤退,却是后劲延绵。待黄某试为韩帅析之。
“北朝皇帝用北人南侵,北人耐寒不耐热,南人耐热不耐寒,其于秋冬之际发动攻势渡河取汴,岂只是因亳州之突发事件而已?不然!折氏欲借天时背靠北风南下方是主因。故其于秋冬之际连战皆捷并不奇怪,但如今冬寒已过,暑气渐生,而汉军之攻势亦已穷竭,只等端午一过,漠北之马脱毛生病,便是我军反守为攻之时!”
韩世忠点头道:“善!”
黄纵得韩世忠嘉奖之言,眉毛一轩,继续道:“所谓‘北人骑马,南人行船’——此为天性之能。汉军东南海岛之众能行海舟,然皆非此次南侵主力,且已为韩帅所遏,其北方人马,能纵横无敌于平原之中,未必也能取胜于东南丘陵之间、江湖之上。刘锜、种彦崧擅打山地战,折彦冲不用之以图两川,而用萧铁奴种去病骑马叩关,故萧铁奴空有百胜威名,遇吴氏兄弟所当之关便寸步难进!吴氏兄弟背靠山川之利,有胜无败,只等萧、种力尽便可坐享破汉大名,何必去易而就难,舍百世威名而就变节大恶?故二人与刘锜暗通款曲之传闻必是谣言!汉军西路不利,东路亦有隐忧。汴、陈之间一马平川,故我军在此处难与抗衡,但如今战场渐移渐南,丘陵渐多,水网渐密,北人之蹄无所用其长,南人之足可以尽其利,眼下我军已稳住阵脚,酷暑来时,胜败若决于襄邓、淮西,则是淝水再演,若决于洞庭、汉口,则是赤壁复现!”
韩世忠连连点头道:“大善!”
黄纵精神抖擞,继续道:“北朝军伍,威名最盛者莫过萧曹二系,萧胡而曹汉,萧胡利于北而曹汉利于南。若曹氏仍在,主持南侵,则南北之间尚难言胜败。如今曹氏已逝,北朝皇帝不用将帅而亲自征伐,一是无最恰当之大帅才可用,二是自恃其能,三是夺诸帅之功,内忧已埋根底。又逞其私欲,扬胡而抑汉,刘锜弃而不用,种彦崧、王彦、赵立等转为后军押粮,前锋尽是胡人犬马,主力全是北方汉儿。黄河长江之间乃我汉人作主,折彦冲以客犯主,弃长就短,既不能杀岳帅于汴梁城下,转战至今又为先前连胜之虚妄声威所迷,若再不及时抽脚,则曹操、苻坚之患不远矣!北军必败,已无疑问,如今只等一个契机罢了。但我大宋亦非无忧,可虑者在君上不信、将相不和、诸帅不调而已!若是东南不稳,朝廷有疑,则岳元帅虽有补天之才亦不能展布成功。故黄纵刚才才会说胜败之机已不在前线战场,而在我大宋内部。只要陛下与诸宰执仍能信任岳帅,东南局势不至倾覆,则湖广必可全,河南亦可图,甚至以此一战而颠覆折汉,越黄河尽取旧疆亦非绝无可能!”
韩世忠大喜,说道:“我亦知汉军有忧,只不知岳帅如何打算,如今得黄机密一言,心下大安!黄机密可代我向岳帅传言:东南局势有我!任得敬若敢过淮河,我也要他这支军马尽数淹死在这大江之中。至于朝中之事,我近在咫尺亦会尽力,希望建康诸公不为北军当前之威势所迷,胜败未定便自毁长城!”
两人又说了许多具体事宜,将兵谋说得差不多了,黄纵才提起林舆与林翎灵柩被困崇明澳之事,韩世忠讶异道:“这个朱景!出了这等事也不上报,当真大胆之至!”
黄纵问:“这个朱景不听将令么?”
韩世忠道:“此人有流寇海匪之长,亦有流寇海匪之短!我用其长而制其短,故这半年来多立战功,但他势力渐大之后便跋扈起来,看来得找个时机敲打敲打他。”
黄纵道:“不过眼前局势危而且微,林家之事需用巧而不可用力,否则激得这朱景狗急跳墙,恐怕会误了大事。”
韩世忠笑道:“黄机密放心,我自有打算。”
第二日便派了一员副将率领一支水师,循例到朱景寨中视察,朱景开寨迎接,一切如旧,直到临离开时韩世忠派去的副将才忽然问起此事,朱景支吾不能对答,那员副将当机立断,不等朱景反应过来便将林家一应人等连同林翎的灵柩都提走了。黄纵混在军中,找个空隙见到了王佐,从王佐处得到一个机密后大吃一惊道:“竟然有这等事情!我这便回去禀告元帅!”
韩世忠掌握了林舆一行后,部将或劝他拿住了作奇货,韩世忠道:“我等又非强盗,林当家在东南多有善行,我们扣留她的棺木作奇货,传了出去恐招南北士林非议。再则杨应麒做事素来周密,既肯放此子入福建葬母,背后必有所恃!鲁莽行事恐有后患!”
一言未毕,便听宰相秦桧派人求见,韩世忠嘿了一声道:“来得好快!”韩世忠当初曾对秦桧这位临危受命的大臣十分佩服,认为他有李纲之德、谢安之才,但随着局势的发展,慢慢的却对秦桧的言行越来越看不顺眼,将相之间也越走越远,不过宰相派人前来,他也不好不见。
不久来人入内,却是一个眉藏英气、目蕴风流的年轻人,韩世忠一见便觉喜欢,心道:“不意秦桧门下有如此后生。”未问公事,先问对方的姓名家世,这年轻人据实作答,原来却是秦桧的党羽沈该之侄,名作喆,字明远,号寓山,湖州德清县人。韩世忠再问起公事,果然沈作喆此来为的也是林翎棺木之事,韩世忠笑道:“北朝杨公果然神通广大,我朝丞相耳目亦灵。”
沈作喆闻言不怒不忿,一笑而已,韩世忠颇感奇怪,但也不好多问,只道:“人死为大,林当家的棺木我本要派人护送到福建,现在丞相要接手,本帅乐得闲观。”
沈作喆又道:“听说岳宣抚机密文字黄纵在此,愿得一见。”
韩世忠奇道:“丞相找黄纵有事?”
沈作喆笑道:“作喆此来虽是给丞相传话,其实眼下却在岳帅幕中,与黄纵正是同僚,听说他在这里,自当一见。”
韩世忠更感奇怪了,只是一时弄不明白这年轻人的立场,不好多问,道了声原来如此,便准他去和黄纵相见。
黄纵本来已准备西归,没想到出发之前会见到沈作喆,与他执手互道别来之情,沈作喆不接私语,直言公务道:“大事不好了!相府正在议论易帅之事,我从叔叔那里得知,心急如焚!现在要到襄阳请示元帅已来不及了,故借着这个机会来寻你,希望能商量出一个对策来。”
黄纵大惊道:“什么!这……这如何使得!我刚刚得到了一个大机密,眼下正是扭转南北胜败的良机!若是阵前易帅,那、那之前的种种布置恐怕就要全部落空了!”
沈作喆便问是何机密,黄纵道:“北面有人要把汉军的虚实卖给我们。”
沈作喆脸色一变道:“小心有诈!”
黄纵道:“这等事情原来难信,不过从种种迹象推断,我认为此事已有八成是真,至于取信与否,却得等元帅决断!所以我正赶着要回去,不料建康又出了这等变故,这却如何是好!”
沈作喆道:“黄兄身怀奇谋,但秦丞相那边对你并不信任,我年纪太轻、资历太浅,只能在小节处调解将相矛盾,在这等大事上就连我叔叔也不肯听我的!更别说秦丞相了!”
黄纵沉吟半晌,叫道:“有了!”
沈作喆忙问:“怎么?”
黄纵道:“有一个人即将入行在办事,此事也只有他或许能够设法婉转。”沈作喆问是谁,黄纵道:“薛弼。”
“他?”黄纵闻言皱了一下眉头道:“这老滑头虽然有才,可惜人品实在不怎么样,听我叔叔说这次调他进京多半是要升他的官。现在建康局势如此,他真会帮忙么?”
“不然。”黄纵道:“这老家伙为人是圆滑了点,不过他目光极远,我只能谋军,他于谋军之外尚能谋国,且元帅常私下常与我说,薛参谋虽然无松柏之劲,有墙草之嫌,但内心深处其实还是有国家的。纵然他此次入京升官有望,但现在毕竟还是咱们岳家军的总参谋,成败荣辱,与有戚焉。我料他若知道了此事必会设法挽回,亦只有他能设法挽回!”
沈作喆道:“那好,我这就回建康去找他,你速回襄阳去见岳元帅,建康这边我尽力而为,就算没法改变秦丞相他们的易帅之议,至少要拖到前线战事有转机。不过你之前说的‘战于洞庭、赤壁’之议断不可行,就算你再有把握,建康这边也不可能有这个耐性!”
黄纵叹了一口气道:“我省得!”
两人告别以后,黄纵便直接前往襄阳,沈作喆则往建康而来,果然找到了薛弼。
薛弼是岳家军的参谋官,在军中地位极高,是岳家军中屈指可数的人物。他的年纪也比较大,比岳飞年长十五六岁,对官场政局之通透岳家军中无人能及,他为人又圆滑老练,在军中能和岳飞合作无间,在朝上又与秦桧等人交往甚密。沈作喆虽然出身宦族,乃叔品行道德亦有奸邪之嫌疑,但他本人却是个愤青,对薛弼能和性情、行事截然不同的人都维持良好关系十分不解,甚至对其立场有所怀疑。不过以薛弼的地位、能力而论,又确实是解决当前岳家军危机的不二人选。
沈作喆见到薛弼后将相府易帅之议以及黄纵得到北朝机密两事说了,薛弼听到易帅之议后先作忧色,听到北国有人要卖虚实又忍不住作喜色,沈作喆说完之后他好像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脸上又转忧色,最后才归于无喜无忧,抚摸着那两片下巴上稀稀疏疏的胡子道:“阵前易帅是兵家大忌,陛下是脱胡马泥潭而龙飞九天的人,对兵事还是懂的,此事只要处置妥当,大有婉转的余地。黄纵得到的消息若是实确,我军大胜可期。不过大胜之后,祸福尚难预料。”
沈作喆心想:“若能大胜,之后的事情便都好办了!有何难料!”便道:“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劝阻相府易帅之谋!依我看,不如就将黄纵得到的消息透露一点给相府,丞相若知道大胜在望,必能全力支持!”
薛弼咳了一声,作色道:“不可!沈作喆听命!”
沈作喆一呆,便听薛弼道:“黄纵与你说的秘密,若不得我许可,你不得再透露与第三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