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戎-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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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应麒微微一笑道:“错了错了!你怎么就这么走极端啊,一会要替商人出头,一会又不要他们来做生意!‘执其两端,取其中者而行’——这才是为政应有的态度啊。农是养国之本,工是富强之本,商是便民之本——都是本,不是末。来津门的商人多多益善,怎么能限制呢?”
卢克忠皱眉道:“七将军,你这可把我说糊涂了。既然你重工重商,为何却放任米价如此之高却不理会?你不知道这样会让他们折钱亏本的么?若从长远考虑,又怎么能不限制外来商人的数量?正如你方才所言,我们不能拿复州极有限的粮食去养源源而来的闲人啊!复州有多少田亩农夫我知道的!就算年年丰收,三年五载之后,我们便负担不起了啊。”
“我们自然养不起啊,可谁说一定要我们来养?”杨应麒道:“林家的大海船,不是刚刚运了许多大米过来了么?那两船米,够应付一阵子了。”
卢克忠道:“那不是长远之计,再说,那大米成色平平,价格却奇贵无比!七将军,你到市面上去看看!现在外面一斤米能换一斤茶了!”
茶在关外价格昂贵。当初欧阳适替折彦冲下聘礼娶完颜虎,礼单末端便是“黄金五百两,茶十斤”——竟是将茶和黄金珠宝并列了。津门在宋船陆续南来以后茶价逐步下跌,但仍然维持在一个甚高的水平上,因此一斤茶换一斤米,则粮价之贵已经达到一种骇人听闻的地步了。
杨应麒却不为所动,说道:“人家把粮食大老远地运来,自然是要贵一些的。这也没什么不妥。总之,只要保证今年来贸易的商贩不饿死就行。”
卢克忠哼了一声道:“大海凶险,这些商人千辛万苦渡海来津门,赚的是生死钱。可这米价一抬,只怕马上就要把他们之前赚来的全吐出来!”
杨应麒闻言笑道:“那些被榨干的商贩自然要恨得林家牙痒痒的,但这关卢大人你什么事情?”见卢克忠仍然未悟,杨应麒又道:“卢大人,你听过千金买骨的故事么?”
卢克忠道:“自然听过!”
杨应麒道:“我却记不全了,你说来给我听听。”
卢克忠又瞪了他一眼,心想你学识比我只高不低,这种浅显的典故哪里会不知道?却不好回绝,回答道:“千金买骨是战国时的故事。当年燕昭王卑身厚币以求贤者,他的大臣郭隗给燕昭王讲了个故事,说古代有个国君以千金求千里马,三年而不可得,后有人为国君以五百金买已死千里马之骨回报,国君大怒,要杀买马骨者,此人对国君道:‘死马之骨尚值五百金,何况生马?此事传闻开去以后,天下人都会知道您豪爽爱马之名,无需多久,自然会有人带真正的千里马前来。’果然不到一年时间,便有人带千里马陆续来到。”
杨应麒一拍手掌道:“照啊!现在这个林家!就是我们的死马骨!”
卢克忠一听若有所悟,只是脑筋一下子转不过来。
杨应麒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钱趋货其性如水,货趋钱其性类人。哪里的货物价格低,钱就会往那里流过去买。那里的货物价格高,就会有人拉货来卖。这是千古不易之理——一千多年前管仲就是用此富国!今年林家拉米来赚了个盆满钵满,明年不用你说,自然会有人会拉粮食过来卖!只要我们在津门维持住一个较高的粮价,让运粮到这里的商人有赚头,天下各地的粮食就会源源不绝地流进来。到时候我们不但不用动用军备仓的储粮,说不定还能从市面上买一些回来备荒呢。”
第五十七章 狡政与黠商(下)
卢克忠听得出神,只听杨应麒继续道:“至于如何调节粮价物价,既让商人愿意运粮来卖,又确保国库财力不竭,民间民力不困,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一时也说清楚。大家一边做,一边学吧。”
卢克忠听到这里长叹一声道:“七将军用谋有若鬼神,非克忠所能测!”顿了顿又道:“不过粮米是国家根本,商人们愿意买卖,只怕各国朝廷会多加限制。”
杨应麒点头道:“现在我们地方小,人口少,以天下余粮供汉部数万人绝无问题。但从长久来说,则得另行规划。这是后话,我另有安排。”
卢克忠这时对杨应麒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行礼道:“克忠愚鲁,愿为七将军执鞭驱马,以尽绵力。”
杨应麒微笑道:“津门这么混乱的局面也给你处理得井井有条,怎么会是愚鲁!”
卢克忠道:“一来有七将军培养的那一大批精通数算人事的干吏,二来有七将军定下的律法规条,否则克忠便是有十双眼睛十只手、十个脑袋十张嘴,也干不完这么多事情。”
杨应麒笑道:“好了好了。咱们是自己人,以后就少拍马匹了。其实说到定规章,立法度,统筹谋划,你不如我。若是具体到行政庶务,我跟你可没得比!你做的那些琐碎事情,我现在是很难耐下心去处理的。”顿了顿道:“说起来外面现在的粮价也涨得差不多了,该消停消停了。你想办法安排一下,我想见见林家的头面人物。”
卢克忠知道这个七将军多半又有计策,这时他对杨应麒做事的风格已经颇为明了,他也是个聪明人,默契地笑了笑便出去办事了。傍晚时召见黄旌,暗示他七将军对林家哄抬米价十分不满,最好让林家赶紧去走走门路,否则不但林家祸患不浅,连他黄家也要受到牵连。
黄旌吃了一惊,连夜来见林翎,林翎听见后却只是微笑,黄旌讶异道:“林大少!你这是什么态度!”
林翎淡淡一笑道:“放心,林翎便是出什么事情也不会连累黄叔叔你的。只是能否麻烦黄叔叔再奔波一趟,我想求这位七将军赐见一面。”
黄旌道:“当然得去求见他!否则这事如何能了?”
经黄旌一番奔走,第三日杨应麒才答应和林翎见面,却要林翎独自前来。黄旌交待了杨应麒方面的言语后又连连嘱咐:“这位七将军非等闲之辈,在大金权势又极大,万万得罪不得!”
林翎笑着答应了,整理好衣冠来朱虚山后山见杨应麒,由童子引进门,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和尚下棋。林翎一怔,目视引自己进来的那个童子,那童子目不斜视,竟不回应。
林翎不知那七将军在哪里,走上前来,只见棋盘上胜负已定,那少年的黑子左支右绌,只等那和尚作最后一击便要全军溃退。林翎颇通此道,看了两眼便了然,心道:“这少年棋力甚是一般!看这局势,这和尚的棋力倒是不低,完全是在指导这少年。难道这和尚便是七将军?和尚做将军,外族的政制真是乱来!”
忽然那个少年敲了叹道:“不行了不行了!这围棋怎么这么难!”
那和尚笑道:“天生奇才必然有缺,想苏学士以百年不遇之艳,也在这黑白道上无所建树。便是学棋无成,七将军也不必太过懊恼。”
林翎一听这话吃了一惊,心道:“难道这少年就是那个七将军?天下哪有这种奇事?”如果这个七将军的官位是世袭而来那是毫不奇怪,但从种种传言看来他分明是以才能上位的人,年纪怎么可能这么小?
却听那少年道:“我哪里敢去比东坡先生?不过听说他是中年学奕,所以难成。我今年却还不满十七岁,为何进境也如此缓慢迟滞?”
那和尚沉吟道:“说起来证因也甚是奇怪。七将军年纪不大,但看这棋路,心力却全然不像少年人。”
那少年愣了一下,丢了手中棋子道:“我知道了。罢了,罢了……”一抬头望见林翎,目询童子,童子忙道:“这位便是林翎林公子。”
林翎尚未施礼,那和尚已经站起来,施礼道:“既然七将军有客人到,证因先告辞了。”
杨应麒点头道:“和尚慢走,应麒不送了。”
林翎听了两人的对答后心里终于确定这个少年就是七将军,忽而想起黄旌曾和他说过这位七将军很年轻,当时还以为再年轻至少也要二三十岁,哪知竟是二十也不到!原来黄旌说了许多“七将军”的言语,偏偏忘了交代杨应麒具体的年纪!林翎虽然在坊间听说这个七将军年纪轻,却也没想到他会小到这个地步。
和尚出门以后,杨应麒换上一副脸孔,扫了林翎一眼,眼睛亮了一下,随即藏起,冷冷道:“你就是林翎?哼!脸长得还像斯文人,怎么胆子却比豹子还大!哄抬物价,扰乱民生,你可知罪?”
林翎却没被吓倒,微笑道:“林翎北来,也读过黄家所宣传的《津门律法禁令》。请问七将军,林翎却是犯了哪一条法禁?还是说津门另有律法?”
杨应麒道:“便是你读的这册律法中也有平抑粮价之法:凡在荒年、瘟疫、战乱或粮米短缺时,粮价不得高于时价三成以上。如犯法者,公家有权以时价强购此商家所有存粮。且犯法之人要视情节轻重处以金钱、流配之罚。”
林翎问道:“那请问七将军,林翎到来之前,津门大米的时价是多少?”
杨应麒不由得语塞,复州不产米,东北虽然有产米处,但那是极为珍贵的“温水田”,所产稻米大部分都流向会宁、辽京的皇亲贵戚处。真正运大宗稻米进入津门的,林氏却是第一家。之前市面没有大米,哪里来的米价?
林翎道:“这本《津门律法禁令》第一章便道:先有法,后有罪,法不回溯,罪不妄罚。不过听说这本法令是出自七将军之手,既然七将军能立,便也能改!如果七将军真要变着法子处罚林翎,那林翎也无计可施。”
杨应麒斥道:“胡说八道!自己定下的规章,谁都改得,就是自己改不得。否则以后何以取信于人。”
林翎紧跟着道:“林翎于法无罪,于理有过。若七将军真要见罚,林某甘愿承受。”
杨应麒哈哈一笑,示意童子出去,对林翎道:“你这家伙!是算定我不会为难你么?”
林翎道:“我做的,其实正是七将军希望我做的事情。既然如此,七将军为何还要为难我?”
杨应麒嘿了一声说道:“我要你做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林翎道:“黄旅黄旌并非心胸广大之辈,这次津门有如此好机会,他不排挤我林家也就算了,竟然还主动邀我们北来。林翎虽然年轻,但既不瞎也不傻,自然猜到这并非他的本心。若这不是他的本心,那指使他的又会是谁呢?如果林翎猜得不错的话,真正要我们林家北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七将军!”
第五十八章 开发大流求(上)
听林翎猜出邀陈、林两家北来其实是自己的意思,杨应麒也不吃惊,轻轻一笑道:“黄旌那家伙藏不住多少事情,给你猜到了也没什么。”
林翎继续道:“黄旌又道,复州颇缺米粮。我家初次北上,最好拉一船粮食来——这是讨好七将军最好的礼物。既然相邀其实是七将军的意思,那要这船米粮,想必也是七将军的授意了。”
杨应麒点了点头道:“说下去。”
林翎道:“可我们两船大米入港之后,七将军却不派人前来接收。林翎试着放出一部分大米出去,七将军也没正式派人来问责。因此林翎便大胆地想:莫非七将军其实并不是要这两船粮食?还是说……”他停了一下,一字字道:“还是说,七将军要的不仅仅是这两船粮食?”
杨应麒哈哈大笑,道:“你可比黄旌聪明多了。人也有趣,我很喜欢。”心道:“这人对我胃口!而且头脑灵活,居然能猜出我要他做榜样勾引商人运粮来津门贩卖的心思。就不知品质如何?”
只听林翎道:“这么说来,林翎做的事情没错了?”
杨应麒点头道:“没错,没错。不过这些天你赚的也差不多了,是时候把粮价压一压了。要不然我自然没什么损失,可眼下津门聚拢的都算是你的老乡,被他们戳着脊梁骂,滋味只怕不会很好受。”
林翎笑道:“商人逐利而来,这些却也顾不得了。不过七将军既然开口,林翎知道怎么做。”
杨应麒道:“只知逐利,那利也不长远。你们父子的事情我也听过些,算是豪贾中有眼光的人。要不然你们也走不到今天。嗯,林翎,你可知道我汉部公家现在有多少生意?”
林翎道:“听过一些,津门公营的生意,以琉璃品和战马为主。此外辽口到津门的运输,长久来看也是一门稳定的财路。”
“琉璃和战马?”杨应麒道:“那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林翎心中一动,问道:“然则津门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奇货么?”
“自然有。”
林翎问道:“是什么?”
“大胜。”杨应麒道:“对大辽的大胜,这就是我汉部最大的奇货!”
“大胜……”林翎眼中一阵迷惘,随即如珍珠找到光源般闪烁起来:“大胜!”
“没错。”杨应麒道:“想来你也已经听说我汉部大将军有左右大金政局之能,若大金代辽而兴,你当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林翎尽量保持平静,但听到这里呼吸还是忍不住急了三分:“可这种大事,我们这些小商贾又能做什么!”
杨应麒道:“你应该知道,我促成津门这个局面,绝不仅仅是为了敛财!当然,有钱,我们才能买到许多能买到的东西。可是乱世之中,钱还不是第一必有之物,因为没有实力它就会被抢被夺!在这个乱世,能保障我们生存的是兵!是马!而要养兵马,却得有粮!而粮草——平时还不觉得什么,但关键时刻却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林翎接口道:“汉部没粮么?”说了半天话,林翎已经渐渐习惯杨应麒用汉部不用大金了,心中也隐隐想到了什么,然而聪明人自然知道那是不能开口的。
杨应麒道:“汉部有粮。可是不够。就是今年够了,明年也会不够。就算明年也够,但总有一天会不够——你懂我的意思么?”
林翎沉吟着,点了点头,过了一会道:“十船八船的粮食,我们可以搞到手。可是量大了的话,一定会惊动朝廷——就算不惊动朝廷,我们也不能干这等事情!粮草乃天下安定之本,外流过多,恐伤我大宋国本。林翎乃是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