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戎-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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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府第杨开远常来,他和曹广弼虽然异姓,但患难与共,亲逾骨肉,因此在这将军府中丝毫不见外,算是半个主人,指挥仆役准备晚宴,并安排了邓肃住在东厢。
过了半个多时辰,才听门外有人报道:“二将军回来了!”
邓肃举目看去,便见杨开远引了一个男子进来,二十五六岁年纪,顶上一条红色头巾,脖子上一块青色胎记,满身汗臭,见到邓肃拱手道:“这位便是邓先生吧?方才从军中相扑回来,一身狼沆,还请见谅!”告了歉,入内梳洗去了。不久出来,却换了一身儒服,洵洵然不似一个武夫。杨开远给两人正式引见,邓肃在汴京交游天下豪杰,身上自有一股傲啸之姿,因此曹广弼一见他便觉投缘,不必等杨开远来说好话,三言两语便如旧交!
晚宴起筷时,曹广弼道:“凤凰不与鸦雀同枝!应麒结交的朋友,果然是好男儿!”
邓肃笑了笑,正要说话,一个年轻的声音道:“二将军在说我么?”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少年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十七八岁年纪,背着一个包得密密实实的卷轴,正是林翼!
曹广弼笑道:“我说谁这么无礼,原来是跟在麒麟屁股后头的小狗来了!”
“二将军不厚道!”林翼气鼓鼓道:“我两百多里路赶来,你酒也不赏我一杯,还嘲笑我!”
林翼来过辽口两次,两次都住在曹广弼府上,曹广弼也不和他见外,抡起一个还没开封的酒坛就向他砸去,喝道:“好!赏你酒喝!”
林翼手一合,接了过来,拍开封泥灌了两口。曹广弼看得喝彩:“小子!这两下身手不错!哪里学的?”
林翼吞下酒道:“悟明和尚那里学的!”
曹广弼哦了一声道:“是他啊!这和尚有两下子!我听说开了一所什么禅武院,怎么不开在辽口,却跑去津门!”
林翼笑道:“那边赚钱啊!他开了还不到半年,现在门下弟子怕不有几百人了!”
曹广弼冷笑道:“几百人!他教得过来么?”
林翼道:“分班啊!再说教武功的又不止他一个人!大宋那边来了好多禅家的武僧,现在大宋皇帝正逼着和尚都做道士!武僧的日子比文僧更难过,听悟明和尚说这边有这样一个路子都跑过来了!”
曹广弼点头道:“原来如此。哼!现在聚集在辽口、津门的无赖子弟是越来越多了,也该有这样一些武院,一来约束约束他们,二来野让这些人有个发泄力气的地方!”
林翼道:“二将军,你干嘛不把这些人都招到军营去?”
曹广弼笑道:“辽口当有多少兵马是有定制的,不能凭我说招就招!”再说下去便涉及军略,当下顿住了,问林翼:“你这次来干什么?是应麒要你来干什么吧?”
林翼道:“七将军让我给你送一幅地图来,请你改订。”说着取出地图,曹广弼接过,当着邓肃的面打开,邓肃扫了一眼惊道:“大辽上京!这是军务,志宏回避一下吧。”
曹广弼笑道:“回避什么!不用!这图算不得什么机密!”在图上弹了弹道:“这图还是太粗!能行军的小路没标出来。”把地图卷了起来心道:“这图是我半月前才改订完给应麒送去的,他半点不动又送来给我,这却是什么意思?”
他不说话时,邓肃问林翼道:“你不用上课么?”
林翼道:“给七将军办差呢!李先生说了,我不是沉潜读书的料,将来是用世的人才!常常出来走走,就当是历练。”
曹广弼看了林翼一眼,心道:“莫非应麒送图来是虚,派这小子来才是实?然则派这小子来我这里干什么!”
却听杨开远道:“起筷起筷!什么地图,收起来吧!又不是兵临城下的军国要务!别耽搁了肚子!”
曹广弼一笑,把杯劝酒,一夜欢愉。晚间曹广弼与邓肃连床夜话,多问大宋近事,说到蔡京误国,朱勔害民,激动得拍床大骂!直说到五更鸡蹄,曹广弼跳起来道:“睡不着!不睡了!”拔了剑走到院子中在凌晨的冷风里舞了起来,邓肃出来看了一会,也在兵器架上取了剑与曹广弼对舞。
舞到酣处,邓肃跳到一边吟咏起来:“结束浮云骏,翩翩出从戎。且凭天子怒,复倚将军雄。万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风。日轮驻霜戈,月魄悬雕弓。青海阵云匝,黑山兵气冲。战酣太白高,战罢旄头空。万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画图麒麟阁,入朝明光宫。大笑向文士,一经何足穷。古人昧此道,往往成老翁!”
诗章尽,剑回鞘,曹广弼叹道:“吴钩在手,奈何不能为朝廷除贼!”
邓肃道:“男儿报国之道,非仅一途!”
曹广弼心中一凛,正要说话,却听一个人道:“邓先生,男儿报国之道都有哪些啊?”循声望去,只见林翼抱着膝盖坐在一旁,刚才那句话问得就像一个学生在向老师请教!曹广弼和邓肃方才都沉醉忘情,竟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
邓肃沉吟道:“心怀忠义,见机而作!报国之路,并无固定!”
林翼听了,若有所思。
曹广弼手中长剑指着林翼道:“大清早的,你不睡觉跑来干什么?”
林翼作了一个鬼脸道:“你们还好说!这么早起来舞剑!舞剑也就算了,还吟诗!吟诗也就算了,偏偏吟得那么大声,叫人怎么睡觉!”
曹广弼大笑道:“如此诗篇,还能小声低哦不成!自然要放声而歌才痛快啊!”
——————下一章《将军跨海南巡》
第九十四章 将军跨海南巡(上)
林翼的书信到津门时,杨应麒正在会赵履民。
这个早在汉部创立之前就与折彦冲等人有过接触的燕云富商,如今已是津门商会的会长,在民间地位甚高。由于他和汉部的利益已捆绑得十分紧密,因此一些军政要务杨应麒也让他与闻参详。
赵履民本人离开大辽南京以后,他残存在那里的势力有一部分便成了汉部的间谍。赵履民来津门后那些人委实蛰伏了一段时间,但现在风头渐渐过去,这些人又开始活跃起来。
“我们在大辽中京、大宋沧州的琉璃店、蔗糖店、酒店收益如何?”
“销路都不错。尤其中京的琉璃店获益甚多。”赵履民叹道:“大辽四处荒馑,偏偏这等奢侈物如此好卖,李处温那个副宰相,一次就敢买十万贯的宝货!唉……”
杨应麒冷笑道:“这就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聊了一会商务,杨应麒又道:“今天请你来有几件事情,第一件是关于过些天我要到海上列岛巡视的事情,我在这里先和你通通声气,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将来万一有商家起疑你措手不及没法帮忙处理。”
赵履民怔了一下:“七将军你到海上列岛巡视,又不用去多久,有什么商家会那么无聊起疑心闹事?”忽然心头一动:“难道七将军你要远行?”
杨应麒微微一笑道:“不错,是远行。我要去一趟大流求。这事如今知道的人连你在内不过五个,你的口可得给我紧点。”
赵履民吃了一惊,连忙答应,他在大流求没多少生意,而且听杨应麒口气是早已决定了的事情,便不多问。
杨应麒又道:“第二件事,是关于赵观。他是从你家出来的,但近年来多替我们奔走军情秘事。他本人有意试试仕途,但他毕竟是你的人,因此托我来向你正式提出。”
赵观的意思赵履民也早知道了,忙说:“观弟这些年为家族的生意出力甚多,如今他得以跻身仕途,我这个堂兄自然也十分赞成。”
“这第三件事情,也和第二件有关。几年来你帮了我们不少忙,比如已经接近李处温的赵登,还有沧州知州的幕宾罗贤齐都出自你门客之中。这些功劳我们都记着。但现在这些人涉及的机密军务越来越多……”
杨应麒还没说完,赵履民已道:“七将军的意思我懂得。从今往后,这些人的事情我决不会以家主的身份去过问,安安乐乐做我的商会会长、太平富翁。”
杨应麒听了微笑点头,说道:“你如此想我和大将军都很欣慰。让令公子好好读书,将来前途无可限量!”
两人说到差不多时,林翼的书信到了。赵履民见状便辞了出来,出门时却见一辆马车刚刚停在府外,林翎正探身出车,笑道:“林公子,你也来见七将军么?可巧了。”
林翎微微一笑道:“我来辞行。”
“辞行?南下么?什么时候走?”
“明天。”
“明天!”赵履民微感讶异:“怎么事前半点口风也不露,也好让我等为林大少饯行!”
林翎微笑道:“南边有些急事。赵大当家的心意,林翎心领了。”
赵履民想起杨应麒也要南下一事,心中略有联想,然而也不乱问,道声“不敢扰林公子入见了”,便与林翎告别。
赵履民听林翎明天就回南方后脸上全是惊讶的颜色,杨应麒听说后却半点情绪波动都没有,只是问道:“回泉州?还是去流求?”
林翎道:“先去流求,然后回泉州。等季风南来时再去流求处理运粮的事宜。”
“孩子呢?带去给你父亲看看么?”
“不了,再说这事我还没想好怎么跟家族里的人说,还是再过几年吧。”
杨应麒道:“你这样……太累了吧。”
“习惯了。”林翎淡淡道:“现在对我来说,在船上吃饭睡觉和在陆上也没多大区别了。妈祖保佑,不出海难便好。”
杨应麒话锋一转,忽然道:“不如这样,这次我跟你一起下去吧。”
林翎吃了一惊,有一种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神情:“你说什么?”
杨应麒笑道:“反正我正好要去流求转转,就坐你的船去!你们林家的的船,怕是整个东海最安全的了!”
“那怎么行!”林翎道:“你走了,汉部怎么办?”
杨应麒笑道:“辽南近期无大事,政务有张浩他们应付着呢,不会出事!如果是北边战事需要辽南配合,杨朴会代我行权。”
林翎道:“可是……可是你上次偷去大宋,已经惹得金国皇帝很不高兴了,这次再……”
“这次不同!”杨应麒道:“现在他未必有闲功夫来理我,再说我已经上了奏表告诉他我要到海外的‘小岛’巡视去,这也是我这个副都统的职责,国主没理由责罚我。”
“可是……”
“别可是了!”杨应麒道:“就这么定了吧!我也该去岱舆看看四哥在南边的日子过得如何!”这岱舆却是陈正汇根据古书给大流求北部第一个县起的县名,据说是原居民对那个大岛称呼的音转。
“可是……”
“你怎么这么多可是!莫非……”杨应麒对林翎眨眨眼睛:“莫非你不愿意我去流求?莫非你又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林翎每一根睫毛都在这刹那间停顿下来,随即一展,若无其事地说道:“你要去就去吧。反正现在大将军不在,谁也管不了你!”
“你错了!”杨应麒笑道:“就是大哥在,他也管不了我!”
林翎在出发前的一天才去告诉杨应麒自己要南下,本是想给杨应麒来个措手不及,但没想到到头来真正措手不及的却是自己!
不过,林翎一开始还以为杨应麒只是心血来潮,万万没想到他这次南下竟是安排了这么大的阵仗:杨应麒自己坐上了林翎的座船,却有另外三艘大船也要跟林家的船队南行。这三艘大船装了多少东西没人知道,但就随行人员来说至少有三五百个!除了卫兵和船工,其他各色人等至少也有两百人以上!杨应麒上船时杨朴也来相送,可见他这次南行是有备而动!
“看来你这次南下是筹谋了好久了啊!”林翎冷冷道:“可笑我昨天还以为你是一时兴起!不过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能瞒过所有人不露半点痕迹!了不起啊了不起!”
杨应麒笑了笑说:“你不也是吗?昨天你突然来告诉我说你要南下,可真吓了我一跳呢。”
林翎哼了一声说:“其实就算我不南下,你自己也要去流求的,对吧?”
杨应麒道:“若你不是安排在今天,那我也许要推迟一段时候再走。不过……”
“不过怎样?”
杨应麒压低声音,附在林翎耳边道:“不过我觉得你们林家的老船工看天、度风、察洋流的本事比津门天文司的人厉害!既然你决定今天南下,那一定是有道理的!这句话可不能让别人听见,要不天文司的官吏非找我吵架不可!反正啊,我就一个念头:海路跟着你走一定安全!”
林翎一把推开他:“庄重些!大庭广众的,成什么样子!”
看见林翎发火,杨应麒笑了。
“笑什么?”
杨应麒笑道:“‘公私分明’这招,是你先玩的!”
林翎愣了一下,杨应麒又道:“上次陈正汇的事情,你忘了么?”
林翎脸色一沉:“原来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杨应麒道:“一人一次,就这么算了吧,大家扯平!不过我还是多说一句你不喜欢听的!虽然你说什么公归公,私归私,但很多时候,我们之间的公私是分不清楚的!”
杨应麒的这次南行让许多人大感出乎意料,不过杨朴、卢克忠等人早已习惯他神出鬼没的作风,而远在会宁的阿骨打看见杨应麒的奏表后也不以为意,原来杨应麒的奏表上说自己要到“海上附属列岛”巡视一番。阿骨打等不知他所说的海上列岛其实远在千里之外,还以为是辽东半岛附近那些小岛呢。
而在流求的欧阳适见到杨应麒从林翎的座船上走下来时第一个动作就是揉了揉眼睛,过了半晌才跳过去把他抱住叫道:“老幺!你真的来了啊!我还以为你那封鸽书里的话是在开玩笑呢!”
杨应麒笑道:“这大流求当初是我倡议开发的,几年来却一直由四哥你一个人扛着,我躲在津门也没出多少力气。只要能走得开,我总得来看看啊,要不心里不安啊。”
“我可不相信你有这么好心!”欧阳适笑道:“我看你是来查账的!就像当年接手津门一样,怕我贪污!”
杨应麒这次竟没反驳,果然那三艘船上走下几百号人来,从山川勘探员、绘图师、会计师、书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