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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部分

红顶商人胡雪岩-第51部分

小说: 红顶商人胡雪岩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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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唷!七姐,你倒真开通,有喜的事,也要请教洋大夫。”罗四姐因为七姑奶奶爽朗过人,而且也没有外人,便开玩笑地问:“莫非你的肚皮都让洋大夫摸过了。”

“是啊!不摸怎么晓得胎位正不正?”

原是说笑,不道真有其事;使得罗四姐挢舌不下,而七姑奶奶却显得毫不在乎。

“这没有啥好稀奇的,也没有啥好难为情的。”“叫我,死都办不到。”罗四姐不断摇头。

“罗四姐!”古应春笑道:“你不要上她的当,她是故意逗你。洋大夫倒是洋大夫,不过是个女的。”

“我说呢!”罗四姐舒了口气,“洋人那只长满黑毛、好比熊掌样的手,摸到你肚皮上,你会不怕?”

七姑奶奶付之一笑,拿起另一条裙子料子看;月白软缎,下绣一圈波浪,上面还有两只不知名的鸟。花样很新,但也很大方。

“这条裙子我喜欢的,明天就来做。”七姑奶奶兴致勃勃地说:“穿上在身上,裙幅一动,真象潮水一样。罗四姐,你是怎么想起来的?”

“也是我的一个主顾,张家的二少奶奶,一肚子的墨水,她跟我很投缘,去了总有半天好谈。有一天不知道怎么提起来一句古话,叫做‘裙拖六幅湘江水’,我心里一动,回来就配了这么一个花样。月白缎子不耐脏,七姐,我再给你绣一条,替换了穿。”

“这倒不必,我穿裙子的回数也不多。”

这时古应春跟胡雪岩在看那幅“顾绣”,开屏的孔雀,左右看去,色彩变幻;配上茶花、竹石,令人观玩不尽。胡雪岩便说“何不配个框子,把它挂起来?”

“说得是。”古应春立刻叫进听差来吩咐:“配个红木框子,另外到洋行里配一面玻璃。最好今天就能配好。”

接着又看被面、看枕头,七姑奶奶自己笑自己,说是“倒象看嫁妆。”惹得婢仆们都笑了。

“饿了!”胡雪岩问:“七姐,快开饭了吧?”“都预备好了,马上就开。”

席面仍旧象前一天一样。菜是古应春特为找了个广东厨子来做的,即好又别致,罗四姐不但大快朵颐,而且大开眼界;有道菜是两条鱼,一条红烧、一条清蒸,摆在一个双鱼形的瓷盘中,盘子也很特别,一边白、一边黄,这就不仅罗四姐,连胡雪岩都是见所未见。

“这叫‘金银鱼’,”古应春说,“进贡的。”胡雪岩大为诧异,“哪个进贡?”他问,“鱼做好了,送到宫里,不坏也不好吃了。”

“自然是到宫里,现做现吃。”古应春说,“问到是什么人进贡,小爷叔只怕猜不到,是山东曲阜衍圣公进贡的。”“啊!”胡雪岩想来了,”我听说衍圣公府上,请第一等的贵客,菜叫‘府菜’,莫非就是这种菜?”

“一点不错。府菜一共有一百三十六样;菜好不稀奇,奇的是每样菜都用特制的盘碗来盛。餐具也分好几种,有金、有银、有锡、有瓷;少一样,整桌台面都没用了,所以衍圣公府上请贵客,专有个老成可靠的老家人管餐具。”“那末进贡呢?当然是用金台面?”

“这是一定的。”古应春又说:“宫里有喜庆大典,象同治皇帝大婚,慈禧太后四十岁整生日,衍圣都要进京去道喜,厨子、餐具、珍贵的材料都带了去。须先请台,预备哪一天享用府菜,到时候做好送进宫;有的菜是到宫里现做——这要先跟总管太监去商量,当然也要送门包。好在衍圣公府上产业多,不在乎。”

胡雪岩听了大为向往,“应春,”他问:“你今天这个厨子,是衍圣公府出身?”

“不是,他是广东人,不过,他的爷爷倒是衍圣公府出身。这里面有段曲折,谈起来蛮有趣的。”说着,他徐徐举杯,没有下文。

“喔,”七姑奶奶性争,“有趣就快说,不要卖关子!”“我也是前两天才听说,有点记不太清楚了,待我好好想一想。”

“慢慢想。”罗四姐挟了块鱼敬他,“讲故事要有头才好听。”

“好!先说开头,乾隆末年——”

乾隆末年,毕秋帆当山东巡抚;阮元少年得意,翰林当了没有几年,遇到“翰詹大考”,题目是乾隆亲自出的,“试帖诗”的诗题是“眼镜”。这个题目很难,因为眼镜是明朝末年方由西洋付入中土。所以古人诗文中,没有这个典故;而且限韵“他”字,是个险韵,难上加难,应考的无不愁眉苦脸。

考试结果,阮元原为一等第二名,乾隆拔置为第一;说他的赋做得好,其实是诗做得好,内中有一联:“四目何须此,重瞳不用他”,为乾隆激赏,原来乾隆得天独厚,过了八十岁还是耳聪目明,不戴眼镜,平时常向臣下自诩。因此,阮元用舜的典故“四目”、“重瞳”来恭维他,意思是说他看人看事,非常清楚,根本用不着借助于眼镜。

大考第一,向来是“连升三级”,阮一下子由编修升为詹事府少詹,不久就放了山东学政,年纪不到三十,继弦未娶。毕秋帆便向阮元迎养在山东的“阮老太爷”说:“小女可配衍圣公,请老伯做媒;衍圣公的胞姐可配令郎,我做媒。”阮元就此成了孔家的女婿。

衍圣公府上的饮馔,是非常讲究的,因为孔子“食不厌精”,原有传统。随孔小姐陪嫁过来的,有四名厨子,其中有一个姓何,他的孙子,就是古应春这天邀来的何厨。“那末,怎么会是广东人呢?”胡雪岩问。

“阮元后来当两广总督,有名的肥缺,经常宴客;菜虽不如府菜,但已经远非市面上所及。不过不能用‘府菜’的名目,有人便叫它‘满汉全席’。总督衙门的厨子,常常为人借了去做菜;这何的爷爷,因此落籍,成为广东人。”

正谈到这里,鱼翅上桌;只见何厨头戴红缨帽,列席前来请安。这是上头菜的规矩,主客照例要犒赏,胡雪岩出手豪阔,随手拈了张银票,便是一百两银子。

“这盘鱼翅,四个人怎么吃得下?”罗四姐说,“我真有点替七姐心痛。”

鱼翅是用二尺五径口的大银盘盛上来的,十二个人的分量,四个人享用,的确是太多了,七姑奶奶有个计较,“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她说:“留起一半吧!”

就一半也还是多了些,胡雪岩吃了两小碗,摩腹说道:“我真饱了。”接着又问:“这何厨我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最近才从广州来。”古应春答说:“自己想开馆子,还没有谈扰。”

“怎么叫还没有谈拢?”

“有人出本钱,要谈条件。”

“你倒问问他看,肯不肯到我这里来。”胡雪岩说,“我现在就少个好厨子。”

“好的。等我来问他。”

吃完饭围坐闲谈,钟打九点,七姑奶奶便催胡雪岩送罗四姐回家。在城开不夜的上海,这时还早得很;选歌征色、纸醉金迷的几处地方,如画锦里等等“市面”还只刚刚开始。不过,胡雪岩与罗四姐心里都明白,这是七姑奶奶故意让他们有接近的机会,所以都未提出异议。

临上轿时,七姑奶关照轿案,将一具两屉的大食盒,纳入轿箱;交代罗四姐说:“我们家人请人吃夜饭有规矩的,接下来要请吃宵夜。今天我请我们小爷叔做主人,到你府上去请。食盒里一瓷坛的鱼翅,是先分出来的,不是吃剩的东西。”“谢谢,谢谢,”罗四姐说:“算你请胡大先生,我替你代做主人好了。”

“随便你。”七姑奶奶笑道:“哪个是主,哪个是客,你们自己去商量。”

于是罗四姐开发了佣人的赏钱,与胡雪岩原轿归去。到家要忙着做主人,胡雪岩将她拦住了。

“你不必忙,忙了半天,我根本吃不下;岂不是害你白忙,害我自己不安。依我说你叫人泡壶好茶,我们谈谈天最好。”“那么,请到楼上去坐。”

楼上明灯灿然,春风骀荡,四目相视,自然逗发了情思;罗四姐忽然觉得胸前有透不过气的感觉,急忙挺起胸来,微仰着脸,连连吸气,才好过些。

“你今年几岁?”她问。

“四十出头了。”

“看起来象四十不到。”罗四姐幽幽地叹了口气,“当初我那番心思,你晓得不晓得?”

“怎么不晓得?”胡雪岩说:“我只当我们没有缘分;哪晓得现在会遇见,看起来缘分还在。”

“可惜,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人老珠黄不值钱’。”“这一点都不对,照我看,你比从前更加漂亮了,好比柿子,从前又青又硬,现在又红又软。”胡雪岩咽了口唾沫,“吃起来之甜,想都想得到的。”

罗四姐瞟了他一眼,笑着骂了句:“馋相!”

“罗四姐,”胡雪岩问道:“你记不记得,有年夏天,我替你送会钱去,只有你一个人在家——”

罗四姐当然记得,在与胡雪岩重逢那天晚上就回忆过;那天,是七月三十日地藏王菩萨生日,插了地藏香,全家都出去看放荷花灯,留她一个人看家,胡雪岩忽然闯了进来。“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会钱。”胡雪岩说:“今天月底,不送来迟一天就算出月了。信用要紧。你们家人呢?”

“都看荷花灯去了。”罗四姐又说:“其实,你倒还是明天送来的好。因为我这笔钱转手要还人家的,左手来,右手去,清清爽爽,你今天晚上送来,过一夜,大钱不会生小钱说不定晚上来个贼,那一来你的好意反倒害人。”

“这一层我倒没有想到,早知如此,我无论如何要凑齐了,吃过中午就送来。”胡雪岩想了一下说:“这样子好了,钱我带回去,省得害你担心。这笔钱你要送给哪个,告诉我,明天一早,我替你去送。”

“这样太好了。”罗四姐绽开樱唇,高兴地笑着,“你替我赔脚步,我不晓得拿啥谢你?”

“先请我吃杯凉茶。”

“有,有!”

原来是借着插在地上的蜡烛光,在天井中说话;要喝茶,便须延入堂屋。她倒了茶来,胡雪岩一吸而尽,抹抹嘴问道:“你说你不晓得拿啥谢我?”

“是啊!你自己说,只要我有。

“你有,而且现成。”胡雪岩涎着脸,“罗四姐,你给我亲个嘴。”

“要死!”罗四姐满脸绯红,“你真下作!”

如果罗四姐板起脸叫他出去,事便不谐;这样薄怒薄嗔,就霸王硬上弓,亦不过让她捏起粉拳,在他背上乱捶一通而已。

主意打定,一个猛虎扑羊势,搂住了罗四姐;她挣扎着说:“不要,不要!我的头发。”

一听这话,胡雪岩知道不必用强,略略松开手说道:“不会,不会。不会把你的头发弄乱。”

说着,手在她腰上紧一紧,将嘴唇凑了上去;哪知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人喊:“罗四姐,罗四姐!”

罗四姐赶紧将他一推,自己退后两步,抹一抹衣衫,答应一声:“来了!”同时努一努嘴,示意胡雪岩躲到一旁。

来的是邻居,来问一件小事;罗四姐三言两语,在门外把他打发走了。等回进来时,站得远远地;胡雪岩再要扑上来时,她一闪闪到方桌对面。

“你好走了。刚刚那个冒失鬼一叫,我吓得魂灵都要出窍。”罗四姐又说:“快,快,快点走。”

俩人都回忆着十年前的这一件往事;而且嘴角亦都出现了不自觉笑意,只是罗四姐的笑意中,带着明显可见的怅惘与落寞。

“这句话有十年了吧?”

“十一年。”罗四姐答说:“那年我十六岁。”“那么,欠了十一年的债好还了。”胡雪岩笑道:“罗四姐你欠我的啥,记得记不得?”

“不记得了。”罗四姐又说:“就记得也不想还。”“你想赖掉了?”

“也不是想赖。”“罗四姐说,“是还不到还的时候。”“要到啥时候呢?”

“我不晓得。”罗四姐忽然问道:“你看我的本事,就只配开一家绣庄?”

问到这句话,胡雪岩的绮念一收,“我们好好来谈一谈。”他说,“你的本事,十几岁我就晓得了,那时候‘摇会’,盘利息,哪个都没有你精明。说实你如果是男的,我要请你管钱庄。”

“卖高帽子不要本钱的。”罗四姐笑道,“不过你说一定要男的才好管钱庄,这话我倒不大服气。”

“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想说你本事不如男的,是女人家不大方便;尤其是你这样子漂亮,下面的伙计为了你争风吃醋,我的钱庄就要倒灶了。”

“要死!”罗四姐的一双脚虽非三寸金莲,但也是所谓“前面卖生姜,后面后面卖鸭蛋”,裹了又放的半大脚,笑得有些立足不稳,伸出一只手去想扶桌沿,却让胡雪岩一把抄住了。

“不要说伙计,”胡雪岩笑道:“就是我,只怕也没心思在生意上头了;一天到晚担心,哪个客人会把你讨了去。”杭州人叫“娶亲”为“讨亲”;这最后一句话,又勾起罗四姐的心事,“不要说了!”她夺回了手,坐到一旁,幽幽地说:“总怪我自己命苦。”

“我也难过啊!”胡雪岩以同感表示安慰,“我迟两年讨老婆就好了。”

“哼!”罗四姐微微冷笑,“你嘴里说得好听。”“好听不好听,你等着看将来。”胡雪岩说道:“言归正传,你说你的本事不止于开一爿绣庄,那么,还有啥大生意好做?你说来我听听看。”

罗天姐不作声,低着头看桌面,睫毛不住眨动,盘算得好象出神了。

“明天再说。”罗四姐抬眼说道:“你明天来吃便饭好不好?”

“怎么不好?我明天下半天早一点来,好多谈谈。”“不!你明天来吃中饭,下半天早一点走。晚上总不方便。”胡雪岩想了一下说:“明天中午我有两个饭局;有一个是要谈公事,不能不到。这倒麻烦了。”

“那么后天呢?”

“后天中午也有应酬,不过可以推掉的。”“那就后天。”胡雪岩无奈,只好答说:“后天就后天。”

“后天我弄两个杭州菜给你吃。”罗四姐又说:“现在我代七姑奶奶做主人,请你吃宵夜。”胡雪岩胃口不太好,本不想吃,但想到第二天不能会面,便有些不舍之意,借吃宵夜盘桓一会也好,便点点头:“不必费事!”

“现成的东西。”罗四姐说,“到楼下去吃好不好?”

原要在楼上小酌才够味,但那一来比较费事,变成言行不符,只好站起身来,跟着罗四姐下楼。“你吃什么酒?”

“随便。”胡雪岩说:“又不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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