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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春-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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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齐声笑起来。 
 
“好!好!哪个喊你不给我?”觉人远远地站住,得意地拍手笑起来。 
 
“阿弥陀佛,真是眼前报应,”淑华笑道。 
 
觉英一声不响地爬起来,听见后面的笑声,很不好意思,头也不回地穿过茅亭转弯走了。 
 
海臣还想跟去,就拉着翠环的手站在天井里,回过头来向淑英招手,一面着急地嚷道: 
“二孃孃,快点来,快点来,快点来,到前头去!” 
 
“二姐,我们走罢。到水阁找蕙表姐去,”淑华和芸手牵手地走到桥头,对淑英说。 
 
淑英微微一笑,便走下了桥头。


正文 第八章

水阁里灯烛辉煌,众人散了席不久又打起牌来。那里一排共是三个大房间,在中间的屋
子里女佣和丫头们将就着席上的残汤剩肴吃过了饭,忙着在收拾桌子。左边房里摆了一桌麻
将牌。张氏和沈氏正陪着周家两位舅太太兴高采烈地打麻将。在右边房里是周氏、王氏和觉
新陪着周老太太打字牌。年轻的一代人都到别处玩去了,只有枚少爷和剑云两个还在房里看
牌。觉新午饭后上桌子就没有和过牌,觉得有些乏味,加以他坐在周老太太的下手,周老太
太素来发牌慢,使他更觉气闷,他禁不住要想别的事情。他渐渐地不能够把心放在牌上面
了。后来他无意间打出一张牌,让周氏和了一副十六开的“满园红飘台”去。牌摊下来以
后,王氏从对面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他装着没有注意到的样子。他又觉得头有点胀痛,恍恍
惚惚地付了钱。这时该他“坐底”休息了。他便站起来,对站在他旁边看牌的剑云说:“你
帮我打几牌,我去去就来。”剑云颔首应了一个“好”字,便在他的位子上坐下。他不再说
什么话,一个人慢慢地走出了水阁。

“大少爷,你慢点,外面黑得很,我给你打个灯罢,”翠环在后面唤道。

觉新听见这句话便在门口站住了,略略掉一下头问道:

“你在这儿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了。我要到二小姐她们那儿去,慢一点儿也不要紧。绮霞、倩儿、春兰都留在这
儿装烟,”翠环答道,她把一盏风雨灯点燃了,提着它走出水阁来。

外面窗下右边石阶上,安置了炉灶,上面放着两把开水壶。旁边有一张小条桌,老汪坐
在桌子前面,手里拿了一本唱书,借着桌上那盏明角灯的微弱的光亮低声念起来,微微地摇
摆着他那个剃得光光的头。

“汪二爷,有开水吗?”翠环大声问道。

“啊。”老汪猛省地抬起头来,看了翠环一眼,连忙带笑地答道:“翠大姐,等一会儿
就开了。”

“那么请你送一壶到湖心亭去,二小姐她们都在那儿,”翠环叮嘱道。

“好。等水开了我就送去,”老汪注意到觉新在旁边便站起来恭敬地答道。

翠环侧头望了望觉新,问一句:“大少爷,走吗?”便提着风雨灯走下阶来。觉新也跟
着她到了下面。

天空并不十分黑暗,几片大云横抹在深灰色的画布上,在好些地方有亮眼睛似的星星在
闪烁。夜是柔和而温暖。水阁里的牌声、笑声和谈话声飘了出来,在空中掠过,渐渐地消失
在远处去了。只有灯光还依恋地粘在柔软的土地上,使得那些假山和树木上面也有了一点光
彩。

翠环提着风雨灯走在前面,觉新在后跟着。他们转过一座假山,到了湖滨,便沿着一带
松林走去,再转进了松林。松林里面却是完全黑暗了。风雨灯发出一圈白光,照亮了一小块
地方,觉新的脚步紧紧跟着这光亮走。两个人都不说话,只顾急急地走路。松林里时时有
“沙沙”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枝上跳动,翠环因此略微惊诧地回头看过几次。她看见
觉新埋头沉思的样子也就放心了。

两人走出松林,头上又是浩大的天空。先前,空气似乎有点压迫人,这时候却仿佛舒畅
了许多。他们走完一带曲折的栏杆,进了一道小门。那座茅草搭成的凉亭突然在粉白墙壁的
背景里显露出来。亭前几株茶花倒开得很繁,花色有红有白,点缀似地摆在繁茂的深绿色树
叶丛中。觉新并没有心肠去看景色。他依旧垂着头移动脚步。他似乎沉溺在深思里面,而其
实他又不曾确定地思索一件事情。他的思想不停地飘动着,从一件事很快地又跳到另一件
事,从一个人影马上又跳到另一个人影。他的心情是不会被那个在前面给他打风雨灯的翠环
知道的。翠环在长满青苔的天井里小心地下着脚步。她看见这座茅亭,看见这些茶花和桂
树,她开始想起一件事情。她走到小溪旁边木桥前面,淙淙的流水声突然在她的耳畔清脆地
响起来,她抬头望了望对岸的竹林,回忆在她的脑子里展开了。她有点激动,忍不住冲口唤
了一声“大少爷”。

“嗯,”觉新含糊地答应一声,抬起头惊讶地看了翠环一眼。他奇怪她要对他说什么
话。

翠环提着灯上了桥。她欲语又止地过了片刻。她有点胆怯,不敢把她心里的话马上向觉
新吐出来。然而接着觉新的“嗯”字来的沉默,像一个等待回答的问题压迫着她。她过了桥
正要走进竹林时,忽然鼓起了勇气说道:

“大少爷,你不给二小姐帮点忙,想点法子?”

“给二小姐帮忙?”觉新听见这句意外的话更加惊讶地问道,“你说的什么事情?”

“二小姐的亲事,大少爷,你是晓得的。”翠环的勇气渐渐地增加了,她的声音虽然还
带一点颤动,但比起先前的要坚定多了。她充满了信心地说下去:“陈家姑少爷不成器,在
外头闹得不成话,好多人都晓得。我们老爷没有眼睛活生生地定了这门亲事,把二小姐的一
辈子轻轻易易地断送掉了。大少爷,你跟二小姐很要好,你能不能够想点法子?”

“啊。”觉新一面跟随着灯光往前面走,一面注意地倾听翠环说话。这些话是他完全料
想不到的,却把他大大地感动了。这仿佛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一口古老的皮箱,现在让人把
箱里的物品一件一件地翻出来。那是他的痛苦的回忆,那是他的过去的创伤。他默默地走
着,他的脚步下得更沉重了。他似乎落进了一个更深沉的思索里。等到翠环的声音突然停止
时,他才猛省似地叫出这一个“啊”字。

翠环看见他不答话,又带了哀求的调子说:“大少爷,你不怜恤二小姐,还有哪个来怜
恤她?只有你能够给她想一个法子……”

觉新不等她说完,忽然插嘴说:“三太太有办法,你喊二小姐去求她罢。这一定有用
处。”这两句话也是顺口说出来的,他似乎用它们做遁辞。

“大少爷,你还不晓得我们太太的脾气,”翠环带着怨愤的口气说,“我们太太不大心
疼二小姐,她这个人什么事情都不大放在心上。老爷说什么好,就是什么好。”

这时他们跨出了那一道小小的竹篱门,阶下一些怪石拦着他们的路。他们绕着怪石往前
走去。觉新忽然自语似地说:“我也没有一点办法。”这声音凄凉地在空中抖了许久。他觉
得自己用尽力量了。

翠环看见自己说了那许多话,却得到这样的一个回答,心里有点气,便不再作声了,只
顾放快脚步赌气似地往前面冲。他们走进了一带回廊,觉新渐渐地知道了她的心情,倒觉得
自己有些不是了,便搭讪地赞了一句:“翠环,看不出你倒这样维护你二小姐。”过后他又
说:“你服侍二小姐,你也该多多地劝她把心放开一点。”

“是,”翠环简短地答道。但是她马上又觉得跟大少爷赌气是不合理的,便换过语调接
下去说:“大少爷说得是。我也劝过二小姐。二小姐素来待人厚道,她从不把我当成底下人
看待。不过我多劝她也没有用。她近来常常愁眉苦脸长吁短叹的,有时候还从梦里哭醒转
来。只有大少爷,你同二少爷,琴小姐在的时候,二小姐才肯多笑几次。大少爷,你该晓得
二小姐就只有靠你们给她帮忙。如果你们也没有法子……”翠环愈往下说,声音里带的感情
的成份愈多,淑英的带着愁烦表情的面庞在她的眼前渐渐地扩大起来,使她看不见别的一
切。淑英的命运,淑英的处境,那个年轻女子的苦乐祸福抓住了她的全部思想。这种关心的
程度已超过“同情”这个字眼所能表示的了。她后来就仿佛在为争自己的幸福而挣扎,为摆
脱自己的恶运而求救。所以在觉新的耳里听来,后面的两句话就跟绝望的哀号差不多。他忽
然以为翠环在哭了,其实是他自己在心里哭。他不能够再往下听那些也许会更刺痛他的心的
话,他就开口来打断她的话头。哀求似地唤了一声“翠环”。等那个少女猝然咽住话回头来
看他时,他硬着心肠吩咐道:“你不要往下说了。”过后他又辩解似地自语道:“你们不了
解我,你们大家都不了解我。”

翠环听见这样的全然意外的话,连忙掉过头来看他。她这匆匆一瞥,又是在黑暗里,当
然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她不知道是否她的话触犯了他。她有点惶恐,她还想对他说一两句
解释的话,但是他们已经走出了花园的内门,再走两三步就到觉新的窗下了。

“翠环,你回去吧,二小姐她们在等你。我用不着灯了。”觉新看见从自己房里透出来
的一片灯光带着花纱窗帷的影子映在前面一段石板地上,便叫翠环站住,打发她回到花园里
去。

翠环答应一声,便站住了。她迟疑地望了觉新两眼,忽然问道:“大少爷还有话吩咐
吗?”

“没有了,这趟倒难为你,”觉新把头略略一摇,温和地答道。他离开了翠环,一个人
往前面大步走去,走过他的窗下,出了花园的外门,再转进过道,然后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掀起门帘,一只脚跨进门槛,便看见一团黑影俯在写字台上面。那个影子听见脚步声
吃惊地抬起头掉过脸来,不觉惊喜地唤了一声“爹爹”。这是他的海儿。孩子正跪在凳子上
面,便立刻爬下来,跑去迎他。

觉新的脸上浮出温和的微笑,先前那许多不愉快的思想一下子全飞走了,仿佛他又把那
口古老的皮箱紧紧地锁住了似的。他爱怜地握着海臣的手,俯下头亲切地问道:“海儿,你
还没有睡?”

“爹爹,我在看书,”海臣亲密地而且认真地回答道,他温顺地跟着觉新走到写字台前
面,不住地仰起脸看觉新,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

海臣爬上了凳子,把摊开在写字台上的一本图画书送到觉新的面前。觉新在旁边那把活
动椅上坐下来。

“爹爹,你看,这一队翘胡子的洋兵那么凶……”海臣指着一页大幅的图画兴奋地对觉
新说。“这是我们的兵。大炮,轰,轰!飞艇,呜,呜!……爹爹,是不是我们打赢的?”

觉新呆呆地望着海臣,他似乎没有听见海臣的问话。他的爱怜横溢的眼光就在海臣的圆
圆的小脸上扫来扫去。海臣完全不觉得他的注视。他越是多看海臣,他越是不忍把眼光掉
开。渐渐地他的眼光在摇晃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从他的眼眶里迸出来。他预料到会
有一阵感情的爆发,但是他极力忍住。等到海臣闭了口,他突然感觉到房里的静寂,又觉得
海臣的一对浓黑的眼珠在他的脸上旋转,他才出声问道:“你一个人在这儿看书,你不害
怕?何嫂呢?她到哪儿去了?”这声音泄露了他的感情:爱怜,担心,烦愁,悲痛。

“何嫂到厨房去了,她就回来的,”海臣天真地回答。他看见觉新只顾望着他不说话,
便接下去:“爹爹,我不想睡,我要等你回来。你回来就好了。你打牌赢吗?”他又略略翘
起嘴说:“我要到花园去看你打牌,何嫂不带我去。她说晚上花园里头有鬼。她骗我。爹爹
不怕鬼,我也不怕。妈妈在,妈妈会领我去的。”

觉新连忙把眼睛掉开去望窗外,勉强做出温和的声音说:

“你不要埋怨何嫂。小孩子家晚上进花园是不好的。”

“爹爹,房子里头空得很。人太少,你又不在,我睡不着,”海臣开始带了诉苦的调子
说。

觉新再不能够忍耐了,他把海臣从凳子上抱过来。他把海臣紧紧地抱在怀里摇着,用脸
颊去挨海臣的短发,呜咽地说:“乖儿,睡了罢。”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下脸颊来。

海臣不能够了解觉新的心情。他知道这动作是父亲疼爱他的表示,但是他却不明白父亲
为什么会突然有这种动作。他并不去深想这个。因为他的思想停留在别的事情上面。他从觉
新的怀里伸出头来。觉新的眼泪落到了他的额上。他不觉惊叫道:“爹爹,你怎么哭了?”

觉新伸出一只手去揩眼睛,一面做出平静的声音答道:

“乖儿,我没有哭。我眼睛里头落进了灰尘。”

“我给你吹吹看,”海臣说着便伸直身子,把两条腿跪在觉新的膝上,伸出两只手要去
拨觉新的眼皮。

觉新扭一下头,又将海臣的手捏住,把它们放了下来。他爱怜地说:“乖儿,你好好地
坐着,不要动。我的眼睛不要紧,已经好了。”

海臣顺从地坐下来。他坐在觉新的膝上,把眼睛往四面看了看,忽然做出庄重的面容问
道:“爹爹,妈妈真的不会再来看我们吗?”

“乖儿,我不是对你说过妈妈到天上去了吗?她在天上很快活,”觉新悲声答道。

“爹爹,我想妈妈,妈妈到底晓不晓得?你也想妈妈,我也想妈妈,她在天上很快活,
做什么不回来看看我们?妈妈向来很喜欢我,我很想她。我晚上睡不着,我轻轻喊妈妈,我
想妈妈听见我在喊她,她会回来看我。爹爹,妈妈真忍心不回来看我们?”海臣侧着身子挽
住觉新的左膀,两只小眼睛瞪着觉新的堆满愁云的脸,他带着深思的样子正正经经地追问觉
新道。

觉新不能够回答海臣。他默默地把这个孩子紧紧抱着。他的眼光越过孩子的头,望到挂
在对面墙上的一张女人的半身照相。泪水湿了他的眼睛。那个女人的面庞变得模糊了。他要
忍住泪水,但泪水却不由他控制畅快地流了出来。他不愿意给孩子看见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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